24、杜柔贞的家庭与责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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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臣连夜返回了济南，先到党家庄见了王延让，又被王延让领着去了省长公署。
不知道他跟杜卫平说了什么，总之第二天，杜卫平悄悄的避开了唐灵芝的耳目，随李臣回了上王庄。
杜柔贞正闹绝食。
宝珠给杜卫平开门的时候，她还在里头说：“王宝珠，你死了这条心，我宁愿饿死，也绝不回去。”
杜卫平看见自己美丽贞静的女儿穿着农村妇女才会穿的棉袄棉裤盘腿坐在炕上，脸上的表情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分明一副为真理殉道的架势。
杜卫平觉得自己从前怎么就不知道三女安静乖巧的皮囊下竟然装着一个壮怀激烈的灵魂，他突然就想起了大女儿，也是素来娇怯柔弱的样子，可是关键时刻割起自己的腕子来一点都不手软，想起大女儿倒在血泊里的那张脸，杜卫平突然打了个冷颤，颤声道：“柔贞，你是打算逼死爸爸不成？”
杜柔贞不知道自己父亲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千方百计逃家就是为了逃避父亲给她安排的亲事，但是本来对他充满埋怨的心在见到他之后，突然化成浓浓的委屈，眼眶里就含了泪：“爸爸。”
三女还会哭，就还是自己认知里那个闺女，杜卫平一颗心落了地，抱住自己闺女眼泪也下来了：“柔贞，什么事你不能跟爸爸好好商量，非要走这一步，你知道你这一走，没把爸爸急死。”
杜柔贞终于想起来自己之所以离家出走还不是拜亲爹所赐，委屈就收起了四五分，另换了七八分气愤上来：“你只顾着你自己升官发财，哪里还管女儿死活。”
“柔贞，”杜卫平知道对这个女儿只能怀柔，便把头上的礼帽摘下来，苦笑：“你看看爸爸这一头的白发，全是被你急出来的，你说这话，昧心不昧？”
杜卫平虽然已经55，但因为平素保养得好，一头乌发一直是他跟别人引以为傲的谈资，但如今摘下礼帽来的杜卫平那原本黑亮的头发却已现白迹，毕竟是从小到大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父亲，虽然心里埋怨他卖女求荣，但眼见他短短几日仿佛老了十几年的样子，杜柔贞还是心疼的无以复加，一时大骇：“爸爸。”
杜卫平见女儿这个样子就知道这手牌打对了，一颗心愈发放了回去，脸上却做出沉痛的表情来：“柔贞，你是爸爸最疼爱的女儿，有你大姐的前车之鉴，爸爸怎么肯再做出逼迫你的事情来。你不愿意嫁给蒋家，咱就不嫁，爸爸送你去美国留学好不好？”
幸福来得太容易，杜柔贞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父亲：“您说真的？”
杜卫平爱怜的看着女儿：“当然，爸爸已经失去你大姐，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了，爸爸这次就是拼着去坐牢，也一定不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杜柔贞敏锐的捕捉到杜卫平的话，疑惑的道：“坐牢？”
杜卫平见自己闺女已经上钩，便做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来：“不说这些了，柔贞，如今省长公署里全是蒋忠汉的眼线，济南你是回不去了，爸爸这次来给你带了点钱，这张支票是花旗银行的，你去了美国也能取，你拿着它连夜去天津，从天津坐轮渡去美国吧，做你想做的事，爸爸也只能帮你到这了，以后的日子就得靠你自己了。”
杜柔贞望着杜卫平塞过来的那张花旗银行40万元的支票，要知道这差不多是杜家所有的存款，父亲竟然全部都给了她，父亲为她设想的如此周到，再对比一下她的所作所为，杜柔贞不禁感到十分羞愧，眼泪忍不住落下来：“爸爸，我不要，女儿不孝，以后不能在您身边尽孝，您的钱好好留着自己养老。”
杜卫平长叹一声：“好孩子，你拿着，爸爸以后是用不上这些钱了，留在爸爸手里，也不过白便宜了蒋忠汉，还不如给你，以后你出息了，记得照应下你那些不成器的兄弟姐妹，就算给爸爸尽孝了。”
他一副托副后世的口吻，杜柔贞终于觉出不对劲，她印象里的父亲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何时见过他作这样的消沉之态，除非......杜柔贞想到心里的那个可能性：“爸爸，是不是蒋忠汉难为你了？”
杜卫平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没有，别担心，爸爸没事。你快收拾收拾即刻就动身吧，余小姐行事稳妥，你到了美国，凡事多听她的意见，异国他乡不比在家里，以后万事小心，爸爸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说到后来，眼眶已经红了。
杜柔贞手里拿着父亲的全部身家，耳朵里听着父亲的殷殷嘱托，在父亲的泪光中终于看清了她父亲对她毫无保留的爱，她当儿女的那颗原本坚硬的心肠就像被糖醋泡过，酸软酸软的，抱着杜卫平大哭：“爸爸，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不说，我就不走了。”
“三小姐啊，您救救我们一大家子人吧。”姨太太方氏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蹿了出来，一下子跪在了杜柔贞的脚边。
杜卫平勃然变色：“谁让你跟着的。”
方氏已经泪流满面：“老爷，知道您疼三小姐，可三小姐是您女儿，剩下的一大帮儿女也都是您骨肉啊，您不能因为三小姐一个人，就葬送了咱们一大家子人啊。”
杜卫平急急的把她拽起来往外拖：“你胡说什么呢，咱一家子人都好好地，什么葬送不葬送的。”
方氏挣脱他的手，哭道：“通敌卖国的罪名都要戴在头上了，还不够葬送咱一家人？”
也不顾杜卫平的阻拦，转了脸对杜柔贞道：“三小姐，您走了第二天蒋忠汉就对咱们家下了通牒，说要是最后找不到您，就把老爷按私通日本人的罪名处置，通敌卖国，老爷的政治前途算是完了，说不定连性命都要葬送进去，剩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
“胡闹，”杜卫平素来拿自己这个姨太太没办法，只好跺脚道：“我还没死呢，你就孤儿寡母上了。”
方氏凛然道：“老爷不在了，我自然是随老爷一起去的。我只放心不下我的小七小八。
说到这里，她突然对门外招了招手，方氏所出的那对双胞胎，杜卫平最小的一对儿女小七、小八怯生生的出现在了门口，方氏一把拽了一个，也顾不上哭了，对杜柔贞道：“三小姐，我也不怕跟您说，我早知道你才是老爷的心头肉，你娘死了十六年，老爷一直念念不忘，你大姐自己想不开割了腕，老爷非觉得是自己害了她，所以他所有的慈父心肠都用在了你身上，我们剩下这些人只配给您抬轿子，我不怨，谁让我没本事让老爷像爱你娘一样爱我呢，可是，三小姐，求求您看在这些年方姨对您不薄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这一双儿女，您去美国，带着他俩，不要您多少钱，那40万您花一万把他俩养活大了，不冻着不饿着，教他们一点谋生的本事，我方如云一辈子记着您的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
说完便磕起头来，杜柔贞早被她这一番话说的呆住了，她自幼丧母，为了在大家庭里过上更好的生活她只有极尽所能的求得父亲的庇护，她也真的成功了，她是父亲最得意的女儿，从小到大几乎对她有求必应，她的兄弟姐妹们全都羡慕她，她以为这是自己努力投父亲所好换回的结果，就没想到这一切其实是因为父亲最爱的人是她的母亲。
她即使什么都不做，她也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所以她即使逃婚离家违逆父亲的意愿，父亲也宁愿自己坐牢也要成全她的愿望，杜柔贞一时柔肠百结，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父亲：“爸爸，方姨说的都是真的？”
杜卫平像一个试图在女儿面前表现的无所不能的父亲突然被戳穿了伪装，因为不得不面对自己无能的这个事实，整个人一下子虚弱下来，颓然的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杜柔贞什么都明白了。
此前的十六年，她虽然也是杜家的女儿，但因为自幼丧母，亲近的大姐又死于父亲的一次错误，她便把自己隔绝于整个杜家之外，即使她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她也从来没在内心里当自己真正是杜家人看待，在她心里，她的家人，母亲，姐姐，都已经死了，而剩下的那些，都不是家人，而只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合伙人而已。
是的，她把自己跟杜家的关系定位为合伙关系，她在杜家获得的一切都只是杜家对她的投资，她就像杜家滋养的一株名花，杜家供给养分，而相应的花则要开的漂亮，只有这样才能给杜家带来赞誉，赢得名声，然后最后作为礼品交换回应值的物品。
凡事只要带了交易的色彩总是没多少感情的，所以她逃婚离家毫无压力，因为跟自己的幸福生活比起来，杜家的前途未来又算什么呢？你总不能指望一盆花对主人有多深厚的感情。
可是如今，她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一盆花，她是杜家的女儿，她身上流淌着她父亲的血，她跟她的那群兄弟姐妹血脉相连，这一切简直点燃了杜柔贞的生命系统，她好像突然一下子意识到，她对她的家庭是必须负有责任的。
杜柔贞决定回去了。
“爸爸，我不去美国了，我跟您回去。”
她宣布自己这个决定的时候，太被自己的牺牲精神所感动，以至于没有留意，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杜卫平跟方氏交换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眼神。
李臣导演的这场大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杜柔贞的家庭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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