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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学武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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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这一天,按照习俗,天一放亮,宝珠便乐呵呵的去厨房里忙着煮饺子,而李臣则放起一挂鞭炮来,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民国十八年到来了。
早在鞭炮响的时候,石氏就已经起来了,因看宝珠已经煮了饺子,便在屋里喊:“饺子挣没挣?”,宝珠则笑着答:“挣了,挣得可多了。”
原来这年初一的饺子煮起来也有讲究,需得用早准备好的芝麻秸烧火,意味着新的一年节节增高,还要故意煮破几个,意味着来年挣钱发财。
等到饺子煮好,石氏先盛一碗敬了天地,又盛一碗敬了灶君,一家三口这才开始吃饭。吃罢了饺子,李臣便由宝珠领着去村里各处拜年,按照传统,初一拜年,一般先家拜,晚辈给长辈拜,平辈之间再相互拜;而后近拜,给没出五服的长辈拜年;最后是远拜,给出了五服的长辈和亲朋好友拜年。王家在上王庄是大户,虽说宝珠大伯、二伯如今都在济南府中住着,但村内需要拜年的本家却是不少。虽说李臣已经来了这个时代一个多月,平常也因为在村里卖豆腐认识不少王家本家,但说到正经登门拜访,不少人家却还是第一次,但因为石氏在村里素有善名,李臣作为她名义上的外甥,倒也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况且他又是个会说话的,跟老丈聊天气收成,与老妪说些家长里短,至于平辈们之间更是说笑无忌讳,这一圈转下来,李臣简直如鱼得水,除了收获一沓红包外,还被赞了不少“好后生”。
其中有一个宝珠的本家大爷王启发,也就是上文出现过的王大嫂的公爹,豆腐坊的伙计王老大的爷爷却是李臣的重点拜望对象,说起这位王启德来,在上王庄也是位人物,山东人尊重武松,武松行二,所以见到一些牛掰的人,大家便喜欢叫他二爷,王启发在村里就被称为德二爷。
王启德既不种地,也不读书,平常靠给人操办婚丧嫁娶、迎来送往的事务性买卖为生。要知道这时节在农村操办这些的可都是些手面宽儿的人,就像电视剧《刘老根》里头的刘老根,属于一个村子里的意见领袖似的人物,平日里在村中颇受欢迎,李臣知道自己要在上王庄立足,多跟这位打打交道总没坏处,但因为往日里石氏不大看得上王启德,所以才一直也没有深交,如今借着上门拜年的机会,当然要好好的拉一拉关系。
王启德对李臣和宝珠却十分的热情,吩咐儿媳王大嫂去把他的好茶泡一壶上来,又拿出烟丝盒子来让李臣抽烟,李臣来了这个时代都还没抽过烟,此时就有点跃跃欲试,宝珠却给一把推了:“大爷,他不会。”
李臣只好把想去抽烟丝纸的手放下来,王启德便笑:“二妮子,你管你哥也就罢了,咋啥人你都管。”
宝珠便说:“他也是我哥呢。”
王启德却不理她,继续把烟丝盒子推到李臣跟前:“我这可是正宗云南玉溪的烟丝,你真不来一口?”
李臣虽然从来没抽过旱烟,但也知道玉溪烟丝可是好物,因此私心里便极想试一试,但一看到宝珠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只好讪讪然露出一个笑:“我不会。”
王启德了然的笑,自顾自的点了自己的烟袋锅子,眯着眼吸了一小口,舒服的吐出一口气来:“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大男人,不抽一口怎么成。”
宝珠不以为然:“您拉倒吧,带坏我哥就得了,再把我表哥带坏了,我娘还不来找你拼命。”
王启德哈哈大笑:“你哥那是天生的英雄种子,还用得着我带?”笑完了又问:“你娘还气着呢?”
宝珠自己从桌上挑了花生剥着吃,边吃边道:“可不,我哥这一向也没信回来,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娘两个总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
王启德砸吧着眼袋:“小妮子,跟你大爷我还玩儿上这一套了,想问啥你就直说。”
宝珠便笑咪咪的:“我哥给您捎信了吧?”
王启德正要说话,就见自己儿媳妇端着茶壶进来,便住了嘴,王大嫂见了宝珠却是满腹的话要说,借着倒茶的机会却不走,又是夸赞李臣宝珠能干,豆腐坊的生意眼看着节节攀升,又是说自己大小子跟着李臣历练不少,如今行事日渐沉稳,反正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是自己大小子聪明能干,在豆腐坊里是不是可以更上一层楼,还问李臣:“我听说过了年你们还要在泰安府里开家豆腐坊,到时候不如让老大也学着他表叔管管事啊?”
他们准备在泰安城里开豆腐坊的事目前还只是个打算,李臣准备过了年去泰安城的酒楼里探探路,毕竟他们现在手头资金有限,要把销路问题解决了才敢更进一步,这个事李臣只在除夕放假时跟伙计们稍微提了提,相当于现代公司年会上展望一下公司未来的美好前景,好凝聚员工们的向心力,没想到王大嫂却见缝插针的要给自己儿子要求升职加薪了,王老大人老实,吃苦,肯干,做豆腐的技术学的最好最快,这样的人当然做豆腐坊的大师傅要比管事更合适,但大过年的,李臣怕王大嫂歪缠,便含糊道:“托您吉言,要是泰安城的豆腐坊开起来,少不得要大侄子去搭把手。”
王大嫂十分欢喜的给李臣倒茶:“大兄弟一看就是个爽快人,以后老大可就交给你了,你该说说,该揍揍,咱自己家孩子担事(山东方言:放心)。”
反正去做豆腐坊的大师傅也算搭把手,李臣自付没有撒谎,喝王大嫂的茶便喝的十分心安理得,王大嫂自认得偿所愿,待李臣又多了十二分的殷勤备至,倒完了茶还不走,开始夸赞李臣年轻有为,说十里八村没见过李臣这样的能干后生,长得又俊,脾气又好,脑子又活络,跟宝珠笑道:“也不知道婶子怎么那么大的福气,走了骡子兄弟这个不能营生的儿子,倒来了李兄弟这个拿起么来么行的大外甥。”
王大嫂说这话却有典故,宝珠她哥哥王延让读书不精,又不擅农活,村里人便叫他“骡子”,取非驴非马,既当不了城里人,又做不了乡下人,除了调皮捣蛋耍大刀,一点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没有的意思。
听人嫌弃自己的哥哥,宝珠脸色便不大好看,况且她这时候一心想要知道自己哥哥的消息,也十分不耐烦应付王大嫂,又不好当着人家公爹的面落脸子,只好一个劲的冲李臣使眼色。
李臣会意,便跟王大嫂道:“听说王大哥编的一手好篮子,不如嫂子带我去参观参观啊。”
王大嫂此时拿李臣当财神爷供着,如何不同意,当下也顾不得再闲话了,拉着李臣就走,到底是腾出空来给宝珠跟王启德说话。
王启德瞧着李臣出去,对宝珠道:“我瞧着你娘给你认的这个表哥可不简单,什么来路?”
宝珠小时候常跟着哥哥跟这位大爷厮混,心里待他十分亲近,表现出来便有点没大没小,白他一眼道:“都说了是表哥,还能有什么来路。”
王启德斜睨着眼瞧宝珠:“这小妮子跟你大爷我还藏着掖着,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娘娘家人都死光了,哪来的外甥。”
宝珠却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外家的事,一脸惊奇的盯着王启德:“大爷,您知道我外婆家的事?”
王启德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掩饰:“你娘娘家不是邹平吗?有一年那里闹匪患,听说十户九空,想来你外婆家也是遭了难,不然你娘怎么会从来不见跟那边来往。”
因为石氏从来不提起外婆家的情况,宝珠对此一无所知,因此王启德这么说,她倒也信了,况且她此行的目的也不是来问这个的,便也不纠缠,只问王启德:“我哥哥到底有没有信回来啊?”
王启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宝珠:“你哥哥说了,他跟着北伐军北上呢,等打下济南府来,少不得要回家一趟。”
自己的哥哥马上就能回家,宝珠这一喜可非同小可,接过信来一看,果然信上写的与王启德所说的差不多,只说他如今已经升了少校营长,等到济南府打下来,便回家向母亲请罪,又请王启德一定要替他照应好母亲幼妹等,宝珠满心欢喜的看完,突又想起信里哥哥说要打下济南府才能回家,便又忧愁道:“万一哥哥他们打不下济南府怎么办啊。”
王启德却是对他的担忧不懈一顾:“咱们济南府里如今这位陆大帅,督鲁三年,把山东搞得民怨沸腾,鸡飞狗跳,就是人不打他,他自己也快自顾不暇了,哪里有个打不下来的。”
宝珠知道自己这位大爷的本事,他既这样说,她哥哥能回家便是十之八九的事情了,她得了这个好消息,无法跟母亲分享,回家的路上就叽叽咕咕的说给李臣听,不过想起石氏的态度,又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这次哥哥回家亲自赔罪,我娘的气能不能消了。”
李臣早在她嘴里听说过不下百遍这位王兄王延让的事迹,心里也替她欢喜,听她这么说,就安慰她:“母子哪有隔夜的愁,姨娘嘴上说得厉害,心里不定多想呢,到时候你哥哥往姨娘面前一站,准保姨娘什么气都消了。”
宝珠心里十分希望事实如他所说,便笑道:“我娘可不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望子成龙,以前我哥哥被人叫做骡子,说他读书不成,农事也不成,我娘背后不知道有多伤心,人家越是这样说,她越是要争一口气,就拘着我哥读书,我哥哪是读书的料子啊,就爱跟在我大爷后头舞刀弄棒的,为此我娘不知道跟我大爷置了多少气,后来我哥说要去上军校,我娘不愿意,把他关在家里,结果我哥还是偷偷的跑了,差点没把我娘给气死,我娘以为是我大爷把我哥放出来的,怪了我大爷这些年,其实......”
李臣笑道:“其实是你偷偷的把你哥放出来的对不对?”
宝珠惊诧的看了李臣一眼,道:“你怎么知道?”
李臣神秘兮兮的道:“直觉。”
宝珠不知道直觉是什么,不过她早对李臣嘴里经常蹦出来的怪词见怪不怪,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我娘会生那么大气,还差点病的起不来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心里有多害怕,生怕我娘有个万一,幸亏有铁牛哥,一直陪着我,要不是他,我真不知道那段时间怎么熬过去。”
李臣以前听她说起孙家老二来话里话外都是他有多厉害,那样子不像是在说恋人倒像是再说偶像,他就以为宝珠对他的恋人只是“好色而慕少艾”的朦胧情感,心里并不十分以为然,此时他头一次听宝珠说起她跟孙学武的相处,却是浓浓的依恋,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阵酸意,就像自己一直护着的一件宝贝突然被别人抢走了一样的感觉,李臣十分好笑自己的这种准岳父心态,他跟宝珠待得时间久了,阅历又比宝珠不知道高多少,就难免把宝珠当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样来疼,而宝珠也一直十分信赖依仗他,他就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才是宝珠最重要的人,而此时发现小姑娘全心全意依恋的却是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混小子,心里就难免有了醋意,说出来的话也酸溜溜的:“你很喜欢他?”
王家的二妞喜欢孙家的铁牛,整个青云镇都差不多知道的事,宝珠一点不知道害羞的点头:“我当然喜欢他。”
李臣望着自己便宜妹子亮晶晶的眼睛,语气难免变的愈发酸了:“他就那么好?”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孙铁牛在王二妞心里就是那个踏着七彩祥云来娶她的大英雄,当然好的不能再好了,果然宝珠把孙学武身上的优点从头到尾又夸了一遍,这些话李臣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以前当是解闷的消遣听还觉得十分有趣,现在心态变了,就难免觉得有点刺耳,有心抬杠道:“他既那么好,为什么要在省长府里供职?我可听说这位杜省长风评可不大好,他跟陆大帅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不知做过多少鱼肉百姓的事,这个铁牛在他府里当保镖,能是个什么好的?”
此时督鲁的陆大帅跟李臣熟悉的历史上那个张宗昌十分相像,甚至连外号都差不多,都是“三不知将军”,不知道钱有多少,不知道兵有多少,不知道姨太太有多少,这位陆大帅督鲁三年,一味横征暴敛,穷兵黩武,把个齐鲁大地弄得怨声载道,民变四起,以至于这个时代的南方政权刚竖起北伐的大旗,山东省内就有人揭竿而起遥相呼应,所以王启德才那么笃定宝珠哥哥王延让参加的北伐军此战必胜。
宝珠十分不喜欢李臣说自己心上人的坏话,不高兴道:“你知道什么呀,铁牛哥在省长府里当保镖,是为了报恩才去的。”
“铁牛哥本来是在济南府的银号里当学徒的,跟他一个本家的弟弟住一起,他那个弟弟在街上给人当剃头师傅,有一回在街上被一个混混给打的头破血流的,铁牛哥气不过,就去找混混算账,把那个混混给打了一顿,谁知道那个混混有个在陆大帅军队里当副官的哥哥,就带了一队兵,埋伏在铁牛哥上工的路上,铁牛哥虽然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啊,他们人多势众的,况且还有枪,大概那些混混一开始没占到什么便宜,后来就动了枪,铁牛哥左胸这挨了一枪子儿。”
宝珠在自己心脏附近处比了一下,好像挨枪子的是自己一样,脸上明显露出痛惜的表情来:“要不是路过的省长家的三小姐救了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后来铁牛哥伤好了,就去省长府里给三小姐当保镖了。”
说完了才想起来提醒李臣:“铁牛哥当时伤重怕家里人担心就没给家里报信,只让那个本家的弟弟捎信给我让我去照顾了几天,这事家里人都不知道,你可别说漏了嘴。”
生命垂危的时候只让宝珠去照顾,看起来这位孙铁牛倒是真信得过宝珠,李臣心里又不舒服了,道:“那这位三小姐岂不是对铁牛有救命之恩,美人救英雄,戏文里怎么唱的?你倒是放心铁牛兄弟给这位三小姐当保镖。”
宝珠对他的小人之心嗤之以鼻:“人家三小姐救人是侠义心肠,铁牛报恩是知恩图报,怎么到你嘴里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呀。”
李臣望着宝珠清澈的目光说不出话来,那里头光明磊落,一片赤诚,他就觉得自己小肚鸡肠的十分可笑,末了,只好在心里叹一口气,心想,不管怎么说,自己妹子高兴最重要,他既然心里把宝珠当妹子疼,自然也要爱屋及乌,连那个从没见过面的便宜妹婿一并接受了。
他捏着鼻子承认这一点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跟这位便宜妹婿竟然这么快就见面了。
也就是这一天的晚上,这位妹婿拍响了王家的大门。
孙学武回来了,他还带了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