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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碧甃宫倾 风露瑶阶 ...

  •   清晨一抹微光透过澄碧的天空,内室中隐隐约约可闻莲漏如同玉碎一般的声音,宁萱已然醒了,倩漪忙唤了璐澴几个来伺候她梳洗。
      因着要为弘晖行挂锁礼,宁萱特捡了件粉色纱绣海棠氅衣,碧凝一边伺候着宁萱更衣,一边笑道:“格格可是头一回穿它,像是刚与四爷成亲时做的。”倩漪亦一面整理被褥,一面道:“格格素来就喜欢素净些的颜色,要奴才说,格格平日里大可穿艳丽些,那些紫红色、绛色的,从不见格格穿。”宁萱用簪子轻轻挑了点胭脂化开,道:“我向来不爱那些,今儿个不过为小阿哥,所以穿的喜庆些,何苦招出你们这么多话来。”又向倩漪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倩漪打起帘栊瞧了眼堂屋一角的镶金玉嵌钟,道:“已是寅正三刻。”宁萱正暗忖着西林嬷嬷怎的还不领了小阿哥来,却见一宫女打了帘栊,见礼道:“福晋主子,西林嬷嬷带小阿哥主子来了,在堂屋里头呢。”宁萱忙吩咐道:“快请嬷嬷带了小阿哥进来。”那名宫女忙应了她,疾步往堂屋去了。
      弘晖还未醒,睡得极是香甜,小嘴微微上翘,像是笑了似的,宁萱自西林嬷嬷手中接过他,笑道:“几日不见,似是长大许多,你瞧瞧,他笑得多好看。”嬷嬷笑道:“细细瞧来,小阿哥笑起来与福晋主子倒有七八分相似。”宁萱道:“额娘说男孩子总是像额娘些,我母家的那几个兄弟都生得比我像额娘。”西林嬷嬷道:“今儿为小阿哥行过挂锁礼,小阿哥自是百岁平安。”宁萱闻此,忙问倩漪道:“萨满太太可来了么?”倩漪道:“方才在东厢偏殿当值的宫女道萨满太太已将一切安排妥帖,请福晋主子快快过去。”西林嬷嬷忙接过小阿哥,宁萱领着一众人往偏殿去了。
      偏殿里头已然设了神龛供奉写有“佛立佛多鄂谟锡妈妈”的牌位,萨满太太见四福晋来了,只略一福身道:“请福晋主子安。”宁萱忙扶了她起来,那萨满太太自怀中取出掐丝珐琅手镯奉与宁萱,道:“此乃福晋主子贴身之物,福晋主子往后定当日日戴着,万万不可离身。”宁萱本想问她是什么道理,又转念一想,这鬼神之事,自己如何过问得,只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
      西林嬷嬷抱了小阿哥跪在神前,萨满太太用柳枝蘸净水,洒在小阿哥头上,又拿了香碟在小阿哥头上绕三圈,口中祝告道:“保佑阿哥一年四季身强力壮、头眼清明、不生病、不长疮……”之后将二尺长的五彩线挂在小阿哥颈上,道:“今日落日前,福晋主子将五彩绳取下,系在子孙绳上,小阿哥脖子上的蓝彩线于三日后取下,藏于褡裢中随身戴着便是。”宁萱在心中暗暗记下,又道:“什么时候为小阿哥换锁?”萨满太太道:“翌年春秋大祭时再为小阿哥换锁。主子须得诚信礼佛托妈妈,每日里早晚三炷香,心诚则灵,必可保小阿哥长命百岁。”宁萱只道知道了,又命倩漪奉上一只楸木素匣,向萨满太太道:“此处是二百两现银,今日之事有劳萨满太太。”那萨满太太福了福身道:“福晋主子莫要如此,这可辱没了佛托妈妈的神灵。”宁萱将那素匣递与她,道:“若只为着小阿哥的挂锁礼,我自不会如此,这点小小心意,不过是要太太忘了今日之事。”萨满太太方接过匣子,千恩万谢一番往坤宁宫回了。宁萱亦吩咐乳嬷嬷快快带了弘晖回去。
      方入垂花门,却早有两名宫女子迎上前来道:“福晋主子,宋格格来请安。”宁萱微微颔首,忙往堂屋里去。宋氏见她进来,忙迎上去,福了福身道:“请福晋安。”宁萱往首座上坐了道:“叫妹妹久侯了。”宋氏笑道:“福晋哪里话。”宁萱捧起青花缠枝连理盖碗,轻轻吹了浮茶,浅啜了一口,宋氏又道:“福晋近日里可得空么?”宁萱笑道:“妹妹何事?”宋氏道:“不知福晋可否教我习字?”宁萱轻笑道:“这好端端的,妹妹怎么想起习字来了?”宋氏羞赧道:“不过几月便是爷的生辰……”宁萱闻言,不由笑道:“妹妹可好生用心,一会儿我便让碧凝收拾了字帖给你送去。”宋氏福了福身道:“如此有劳福晋。”话毕,便往西院回了。
      宁萱往紫檀书架上取了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又收拾了些文房四宝递与碧凝,道:“给宋格格送去。”碧凝似有些不情愿,接了东西便掀帘子出去了。倩漪为宁萱化了雪莲珠来,道:“格格快服下吧。”宁萱道:“还剩下多少?”倩漪道:“今儿这便是最后一丸。”宁萱将那雪莲珠服下,道:“由它短着吧。”倩漪只立于一旁默不作声,半晌才道:“今儿总算了却了格格的一桩心事。”宁萱笑道:“为晖儿行了挂锁礼,我这心里头便踏实不少,每日早晚拈香,自是不能忘了。”倩漪道:“慈宁花园的萱北乡已然开了,格格可要去看看么?”宁萱摇了摇头道:“罢了。今儿起了个大早,真真有些乏了。”倩漪道:“奴才伺候格格往榻上歪一会子。”宁萱点了点头,往内室去了。
      秀茎纤纤,翠叶萋萋,朱华灼灼,那股子沁人心脾的香意仿佛与脉脉的斜晖溶在一起,教人沉醉,仿佛真可解忧似的。宁萱执了花洒,细细浇灌,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凝在花瓣上,透出那抹暖人的金黄,忍不住想伸手触碰那似是触手可及的暖意。
      “唯君比萱草,相见可忘忧。”
      宁萱猛然一惊,却见胤禛已不知何时立于身后,她盈盈一笑,道:“爷。”胤禛的眸里蕴了一抹笑意,道:“今儿是你生辰,怎的一个人到慈宁花园来了?教我好找。”宁萱俯身折了一枝萱北乡,道:“这几日总是忆起老祖宗,原先每日里都是老祖宗领着我一同为它们浇水施肥,到开花时,也总是老祖宗带我一同来看,不想她已去了十年了。”胤禛揽了她道:“老祖宗为你赐名宁萱,就为取萱草的忘忧之意。”宁萱凄凄一笑道:“萱草也不过窈窕纤茎,生得如此娇弱,只怕是‘繁红落尽始凄凉,直道忘忧也未忘’。”胤禛道:“你又何必如此?”宁萱细细端详着手中那枝萱北乡,道:“如此繁盛也不过一夕之间,总是要凋零了去,当日又何必为着这短短的盛开费尽气力。”胤禛道:“纵是凋零,来年总还会绽放,所谓花开花落年复年。”宁萱只微微叹了口气,却忽见本立于眼前的四阿哥,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影,她伸手想要拉住他,却怎么也够不到,本是晴朗的天空却惊雷乍起,霎时间乌云密布,闷雷层层叠叠的自天边滚滚而来,皓腕上的掐丝珐琅镶金里嵌米珠花丝寿字镯瞬时从中断开。
      宁萱心中顿生寒意,陡然从榻上坐起来,倩漪见状忙上前道:“格格,怎么了?”宁萱此刻才知那不过是做了个梦,却仍是惊得一身冷汗,低头一看,那只手镯仍安安稳稳的戴在腕上,方才安下心来。
      碧凝恰打了帘栊进来,道:“格格,三福晋主子来了。”宁萱忙起身道:“三福晋不是外人,请她到内室里来。”碧凝忙往堂屋里请宛如去了。
      宁萱见宛如进来,忙请她在炕上坐了,道:“不知怎么的,今儿个总觉得有些乏累,教姐姐见笑了。”宛如笑道:“我们姊妹之间还拘这个作甚?”宁萱吩咐倩漪取了一匣柿霜来,道:“素闻姐姐喜欢柿霜,只当妹妹的一份儿心意。”宛如接过匣子,笑道:“宁妹妹真真可心,我怎好意思。”宁萱笑道:“方才姐姐还说咱们姊妹不拘这个,现下又客气做什么?”宛如只道:“如此我便腆着脸收下了。”便将匣子递给立于身后的暮秋,又道:“今儿来寻妹妹,实有一事相求。”宁萱道:“姐姐如此,妹妹如何担当得起,姐姐只说便是。”宛如道:“昨儿三阿哥说了个谜,你也知道,那些汉人的东西,我素来是不明白的,不如妹妹试试看?”宁萱轻笑道:“四阿哥总说三阿哥的文才无人可比,于汉人的典籍更是造诣颇深,妹妹永难望其项背,又如何敢妄猜三阿哥的谜呢?”宛如道:“老主子都说妹妹不愧是咱满人家的女才子,妹妹只当帮姐姐挣个脸儿,不妨先听听谜面?”宁萱理论不过她,只得道:“姐姐且说说,妹妹尽力便是。”宛如想了一想却道:“那倒是好长的一串儿,我竟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宁萱笑道:“既如此,妹妹也乐得省心。”宛如又道:“待我回去问了三阿哥,改日再来寻你。”话毕便领着暮秋往澄撷殿回了。
      璐澴捧了雕漆托盘进来,道:“格格,这些是内务府新送来的一百柄花卉扇。”宁萱只略看了看,道:“拿去分给李格格和宋格格吧。”碧凝道:“格格这是做什么?扇子都分给她们,格格用什么?”宁萱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偏你小气,这些并非是江宁所供,况且全是泥金纹样,跟了我这么些年,当知道我并不爱这样儿的,你若是喜欢,我留十柄与你便是。” 碧凝仍欲说什么,倩漪却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又向宁萱道:“那小蹄子定是自己瞧上了这纨扇,格格只当体恤她,留下五柄与她吧。”宁萱从那托盘了捡了各式纹样的一共十柄,与碧凝道:“你们几个分了吧。”又向璐澴道:“余下的分与李格格五十柄,宋格格三十柄。”璐澴忙往西院里头去了。
      将近傍晚十分,却是下了好大一场雨,整个紫禁城里头笼罩在雾气里头,倒有些像蓬莱仙境。那雨水像从九重天一倾而下,整个撷芳殿仿佛浸淫在水里,失了根基一般。
      宁萱手里虽拿了一本《漱玉词》,却是一句也没有看进去,只是抚着腕上的镯子发愣。天边一声惊雷乍响,宁萱惊得站了起来,却忽然闻到那熟悉入骨的檀香,胤禛拥了她,道:“福晋这是怎么了?”宁萱轻轻舒了口气。胤禛道:“方才我去瞧过小阿哥了,又哭又闹的,我哄了他好一阵子。”宁萱道:“他定是身上不舒服。”忙吩咐倩漪道:“快去请乳嬷嬷带了小阿哥过来。”倩漪正待要去,胤禛止了她,向宁萱道:“还下着雨呢,况且我哄了他那么一阵子,想必现下已然好了。”宁萱虽仍是放不下心来,却也作罢。胤禛又道:“七妹的法事刚过,你的生辰恐不宜操办,我先欠下你这一回,可好?”宁萱听他提到生辰,窗外又是风雨大作,竟与那梦像极了,心里又不由得慌乱起来,口中只道:“我的生辰事小,爷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因着七公主之事,额娘心中委实难过,爷总该多去瞧瞧。”胤禛只唔了一声,又道:“汗阿玛不日回銮,驻跸畅春园,汗玛嬷明儿便移跸镜峰。”宁萱闻此,便道:“待汗阿玛驻跸,四阿哥是每日里从宫里头往畅春园去请安,还是住在园子里头?”胤禛道:“自然是住在园子里,你与我一同去,园子里规矩少些,你也可多陪陪额娘。”宁萱只道是,胤禛只道他晚些再来,便又回绿筠轩去了。
      此刻茉浛卷了帘子,递了五彩线与宁萱道:“这是先前西林嬷嬷遣人送来的,奴才方才见爷在里头,便未来回话。”宁萱接了五彩线忙往东厢配殿去了。

      德妃摆弄着新贡上的莲头香,道:“这香味倒清新,若是阿蔓在,定然欢喜。”璃鸢立于一旁伺候着,道:“主子宽心。”德妃厉声道:“宽心,宽心!昨儿个那个也叫我宽心,你瞧瞧都做了些什么!”璃鸢知她动了怒,将那湃在白瓷团寿纹碗里的朱橘剥了一个,奉与德妃道:“福晋主子也是爱子心切。”德妃冷哼一声,道:“爱子心切?我瞧她是素日里刻薄,此刻方怕阴鸷了孩儿。”璃鸢忙劝慰道:“三十二年那件事,福晋主子也是不得已。”德妃冷笑道:“她还有脸为孩儿做法事,若不是她,六阿哥现下也该娶了福晋,有了小阿哥。”璃鸢听她又提了六阿哥,忙将此话按下不提。
      德妃慢慢用了那只朱橘,道:“顾总管道皇上回京后驻跸畅春园,只不知此次……”璃鸢为她净了手,道:“主子蒙皇上盛宠,此次定然入园侍驾。”德妃却道:“你明白什么?皇上已然单拨了一处与她,册封不过早晚罢了。”璃鸢方知她说的是章佳氏,只道:“便是册封,章佳主子定然也盖不过主子去。”德妃只又道:“胭脂可给她送去了么?”璃鸢道:“奴才已然亲送去了,仍是那种名为‘素馨’的上好胭脂。”德妃隐隐间似是笑了,自言道:“如此甚好。”
      已是戌末亥初时间,外头的雨似是渐渐小了些,倩漪正欲伺候宁萱睡下,宁萱却道:“去书架子上取了那盏玻璃绣球灯下来。”倩漪忙去拿了来,宁萱又命碧凝点了一枝小蜡来,自己提了灯往外头去,倩漪忙止了她,道:“格格这是要往哪儿去?”宁萱道:“我往廊下去候着爷。”碧凝忙道:“爷若来自然有秦顺他们打伞提灯笼,格格去做什么?”宁萱只道:“你啰嗦什么?”话毕自往外头去了。
      倩漪忙为宁萱取了披风,又吩咐外头两个宫女打着伞,提了明瓦灯,自己则与碧凝在后头打着伞,与宁萱一同往廊下去。
      绵绵细雨仔细而周密的覆盖了撷芳殿的每一个角落,雨水沿着廊檐冰冷的滑下。透过铺天盖地的雨幕,只隐隐约约的有些光亮,那些光显得木然而空洞。抄手游廊四周瑟瑟抖动的树叶,成了此时唯一的一点响动。宁萱渐渐觉得手有些酸了,碧凝见状忙上前道:“格格,雨又越发紧了,回屋里头等吧。”宁萱只摇了摇头并未说话。只见不远处有一抹光亮越来越近,却是秦顺。秦顺见了宁萱,忙打了个千儿道:“奴才请福晋主子安。”宁萱纳罕道:“爷呢?”秦顺只道:“主子说请福晋主子不必等了,主子今晚歇在绿筠轩。”宁萱道:“你快些回去伺候爷。”秦顺又一打千儿,忙往绿筠轩回了。
      只闻一声脆响,却是宁萱打破了那盏琉璃绣球灯,小蜡的一点微光只在潮湿里挣扎片刻便瞬间泯灭,地上的碎片浸泡雨水里,亮晶晶的,恍如碎了一地的星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碧甃宫倾 风露瑶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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