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梅若水

50、逛沈园五味杂陈

　　新情指着剩下的几件衣服说：“这剩下的衣服是归我们的了。你快多挑几件吧，不然明天的婚礼上是你没有看得过去的衣服了！”
　　“那你呢？”
　　“先宾后主嘛！”新情笑着说，这送衣风波到此才算是结束，新情看着这一切，反倒是舒心的笑了。
　　当新情换上一件粉红色的百褶裙时，周氏见了开心的笑了，拉着她的手说：“这才像是小姑娘该穿的衣服，那些粗布衣裳把你们一个个的小美人给埋没了，你以后就这样穿着吧，若老太爷问起来的时候，就说是我的主意，他老人家也就不会为难你了！”
　　新情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为难，可还是乖巧的回答：“多谢太太关心！”
　　周氏太太看见杏儿在门口站着，面向外不知在和谁说话，她高声唤她，“杏儿，你在同谁讲话？为什么不进来说？”
　　杏儿闻声走了过来，笑着说：“没什么事儿，太太，不过是琳儿过来问问，三少爷有没有在这里。”
　　“慧又没有在家里？”周氏吃惊的反问。
　　“可能是吧，要不怎么她自己的丫头都找不到他呢？琳儿过来说，伴郎的服装已经准备好了，要他试一试的，却到处找不到他的人，做衣服的老先生还在客房里侯着呢，说若是不合适的话，现在再改还来得及，若是再晚了的话……”杏儿说到这里，看到周氏的脸色不大好，也就不敢再往下说了。周氏气愤地站起身来，责骂道：“这个慧呀！我也真是管不了他了，这也太不像话了！下定礼的时候就闹得一塌糊涂，现在正准备大婚呢，他又不见了人影！”说着就往外走。新情见情形不对，追过来问：“太太，您要到哪里去？”
　　“我还能到哪里去？”周氏并不停下脚步，依旧在气冲冲的先外走，“我去告诉老太爷，让他老人家亲自管教管教他这宝贝孙子！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这个慧，真是不给他一点儿厉害的，他就从不知道什么叫正经事儿！正好也让老太爷看看他到底得的是个什么样的孙子，看看这管教不好到底是谁的罪过！”
　　“太太！您不能这样做！”杏儿一听急了，也追过来劝道。
　　“是啊太太，您平日是最疼三少爷的了，他或许是去办正经事了也未可知，您这样稀里糊涂的告到老太爷那儿，岂不是冤枉了他？”
　　“情儿说的是，琳儿只说没见到他，谁又能说他不在沈园里？不在瑞祥阁里呢？”杏儿继续说道。
　　“平日里少爷们有个错误什么的，太太不仅不上报，就是上头问下来，您还得为他们遮掩呢！怎么今日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儿，倒闹到这种地步呢？您也知道是大少爷的大婚在即了，那老太爷也一定是忙得很了，您怎么忍心去打搅他老人家？”
　　“太太，你可千万别去……”杏儿摇晃着她的手臂说。
　　周氏被她俩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弄晕了头，瞪大眼睛不解的问：“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两个人愣了一下，四目相视，忽然又迸发出笑声。周氏也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都说这慧能和丫头们玩儿到一块儿，我也只是听听，没成想今日却是见到了，他平日里没白对你们好！”
　　两个人羞愧的低下了头。周氏指着她们说：“你们两个，还是我的贴身侍女呢，竟连我的脾气也摸不透，情儿一句话说得好，平日里少爷们有个错误什么的，我不仅不上报，就是上头问下来，您还得为他们遮掩呢！怎么今日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儿，倒闹到这种地步呢？”她这样说着，还故意去看新情，新情早已羞得满脸通红，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周氏看她的样子，忍不住地笑，继续说道：“我平日是最疼老三这话没有假，可是他这个样子的确是把我给气坏了！”
　　杏儿低声说：“看出来了，要不然我们两也不会上您的当了！”
　　“你们以为我要做什么？”周氏看着她俩，问。
　　两个人面面相觑，反倒是不明白她的话了。周氏见两个人呆呆的样子，气愤的一甩手中的帕子，“还不快去找他人回来！”
　　杏儿和新情这才如梦初醒，跟着周氏走出去了。

　　梧楸前院都快闹翻天了，可沈园里却像是个世外桃源，寂静的几乎可以听到人的心跳，前几日的大雪还未化尽，踩在上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伊寒一个人慢慢的跺着步子，漫无目的的走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些什么，他的面容看上去很是憔悴，目光也有些呆滞，走路的样子也是失魂落魄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向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是要走向哪里，只是顺着园中小径，慢慢的移动脚步。穿过梅林时偶尔垂下来的枯枝划到他的脸上，顿时净白的脸上便显出一道红印子，更有甚者现出血来，他也不觉得痛，甚至不用手去阻挡一下，仿佛是一个僵尸，可在他的内心里，却是狂风暴雨，情感的波动排山倒海一般，那痛楚就像是暴风雨中的惊雷，时时折磨着他。他开始整理自己的一生，想从中找出有什么错误没有，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折磨他，更想看看，自己以前是怎样活着的。
　　他隐隐约约记得，他出生的时候，是一个漫天飞雪的日子，这是她亲娘告诉他的，要不然，为什么取名叫伊寒呢？他是长房长孙，这给了他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儿时以他为荣，因为家里的人个个爱他，人人宠他，知道他是未来的当家人。可是小小的伊寒并不懂得这些，他只觉得，自己能得到比弟弟多一点儿的爱，就是幸福的。可是现在，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荣的身份，最后竟成了他的包袱，他的仇人，毁害他幸福的人。他恨它，甚至以它为耻，为了它，他抛弃了自己的学业，自己那么美好的前途，还有他心爱的女孩儿……他失去了一切，最后还要和一个从未谋过面的人共度一生，他不明白，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父亲和母亲的事儿早已在府里，在整个清苑市都传开了，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说句心底话，他曾经以此为耻，丈夫为妻子殉情，史所未有！一起读书的孩子都笑他的父亲是个懦夫，这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深深的刻下了一刀。他们做得那样的事儿，却要自己来受罪！可这一切，又是他不能同最亲他的爷爷讲的，继母周氏就更不用说了。现在他忽然才明白，父亲是自己多么好的一个榜样，他终于理解了父亲的心，理解了他对母亲的真心，他为他以往的看法感到羞耻。
　　他感到羞耻的东西太多了，无时无刻不有，走了旧的又来新的。他也多想一死了之，既可以表明对柳芮蕊的真心，又可以摆脱这无尽的烦恼。曾经他是那么优秀的孩子，在书塾里先生夸，在家里亲戚们夸，为了能让爷爷开心，他放弃了自己喜欢的物理学科，硬是违心的选了国文，这是老太爷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还要装出很愿意的样子，很开心的表情，因为他不想让爷爷为难……
　　后来，他见到了他心仪的女孩儿，从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娶她为妻，他以为这些年来自己的乖顺，会换取爷爷的一个点头，自己这么努力的在做一个好孙子，爷爷一定会同意的。他无数次的对自己讲。
　　想到以往爷爷对自己的宠爱，是别人所得不到的，也是万万人所羡慕的，他天真的以为爷爷也会宠自己这一次的，他甚至幻想着爷爷会笑着夸自己的眼光好，选了这样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幻想着爷爷夸自己有孝心，终身大事也不用长辈操心，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人了。
　　可是结果呢？这是他梦也梦不到的，至少，他以为至少，爷爷会和自己商量一下的，因为这毕竟是自己的婚姻大事，是关系一生幸福的大事。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忽然明白，他的三弟，他的心境是怎么样的了，以前他总是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可是现在，一丝阳光拨开了他心中的所有乌云，他渐渐的看到了自己所在的家庭的真面目，那个黑暗的真实，令人毛骨悚然，这的确是一个人吃人的社会！他想逃，就像书上所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一样，一起私奔！可是往哪里逃？他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更悲哀的是，以他对柳芮蕊地了解，她就是死也不肯作这种事的。
　　每每他看到书上这样的故事，觉得浪漫极了，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这样做，吸引他的总是故事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伊寒觉得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结局，美的让人不敢相信。可是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根本就不敢想，更别提做了。他已经习惯了当爷爷乖顺的孙子。他现在开始嘲笑自己当时的幼稚，这怎么可能呢？就算他们背叛了所有的人，逃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他们过的是怎样的幸福生活？两个人相依为命，与外界老死不相往来？才子佳人与男耕女织是多么优美又多么可笑的一对矛盾！
　　他明白了，一切都是命，命中注定你是怎样的生活。苦的不会变成甜，上天的也不会下地！有时会听二弟、三弟讲起什么“年轻就是未来的希望”，什么“幸福都是靠自己来争取的”，“幸福就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在他看来全是骗人的话！没有人可以躲得过命运的。
　　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做的那么优秀又是为了什么？自己辛辛苦苦学来的知识又有什么用？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反正自己的命运早就有人安排好，还废那么多力干什么？倒不如天天游手好闲，随心所欲的好，活着自己的心，身体只不过是一股皮囊而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累了，就丢下这腐烂皮囊回家的好！生生的受这些苦，何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