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梅若水

134、苦伊寒倾诉衷肠

　　待苏芹走入里屋，莛君看看一直安静的坐在身旁的苏玫，不仅没有看到苏芹回来时候的喜悦，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怒色，她并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问：“怎么了玫，你前几日不是也一直盼着姐姐回来的么？怎么现在反倒冰起脸来了？”
　　“还不是因为母亲！”苏玫一直含怒在旁边看着两人，现在见到母亲问，再也忍不住了，“人家本来是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姐姐讲的，可是您老人家一见到她便叨叨个没完，自己说完了又叫她去休息了，这是成心不让我同她讲话！”
　　莛君被他这种可爱而幼稚的语言逗笑了，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苏玫极不情愿的站了起来，莛君叹了口气，语重深长的说：“我的乖女儿，你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呢？不再用孩子的眼光看问题，不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呢？就算是娘抢了你们的时间，可是你姐妹二人在一起的时间总要比你们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多的多吧？就算是分娘一点也不好么？”
　　苏玫起初是愣了一下，随后又是内疚，扑到她的怀里哽咽道：“娘，都是我不好，我让娘操心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同娘怄气的……”
　　莛君舒心的笑了，抚摸着她的头，喃喃的说：“快点儿长大吧，我的乖女儿……”

　　吃过晚饭以后，伊秋来到老太爷屋里，他依旧是坐在藤椅上，伊寒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只是见到他进来的那一瞬间朝他微微一笑，尔后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以至于是冰冷的眼神和面庞，孟妍坐在一旁轻轻的替老太爷捶着背，也是安静的看着他，伊秋进来后拘谨的问了好，老太爷问了问他上海的情况，伊秋只是点头称好，老太爷不禁咂嘴皱眉，“不要光说好，如实地说！仔细的说！”
　　伊秋无奈，又低声下气的应道：“是，三弟在那的生活真的如同在信中所说一点苦也没有吃，他每天上午去公司里上班，下午去学校读书，过着半工半读的生活……”
　　“哪个公司上班？做什么职务？在哪个学校读书？学习成绩怎样？一一给我说清楚！”老太爷极为不满，厉声喝道。
　　“是，爷爷。”伊秋吓了一跳，赶紧赔不是，“在洛卡公司，这个公司是陆剑民的父亲开办的，三弟在那里是公司总部的总经理，下午去上海外国语学校读书，至于三弟学习如何……”伊秋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我、不大清楚。”
　　“我叫你去干什么啦？”老太爷的手重重的拍到椅把儿上，把三人都吓了一跳，孟妍赶紧劝他，“老爷，能听个大概也就算了，何必问那么详细呢？您差一个孩子去办事儿，难免会有不周到的地方，再说，学校里的事情慧也未必对昊讲呀。”
　　说话间，伊秋偷窥老太爷的脸色，这种表情是他，也是所有的梧楸人最害怕见到的一种脸孔了，面无表情，冰冰的，冷冷的，淡淡的，既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来，这也正是人们惧怕他的原因，因为这无从揣摩他的心思，往下的话也就不敢讲了，万一讲了一句不该讲的话，要那么是把老太爷那份原本喜悦的心情赶走了，要么就是火上浇油，被痛斥一顿，此时伊秋一点也读不懂，也不敢妄指揣测刚才孟姨奶奶的话他是否听了进去，只是许久也不见老太爷再说什么，伊秋心里又是急又是怕，便望了望一直站在老太爷身边的伊寒，伊寒本打算逃避的，可是碍于手足之情，又是家里的主事人，也只好下定决心为二弟讲几句了，不过这个决心也是咬着牙才下出来的，他微俯下身，轻声说：“爷爷，孟姨奶奶讲的极是，二弟还小，也不懂得这些，更何况他还有学业，来去匆忙，稍有遗忘也是可以理解的。”说话间还不时地看看伊秋。
　　不过伊秋还是听得出来的，话语间毫无力气，也毫无诚意，照情理讲伊秋是该感激他的，可是此时他竟有一种以之为耻的感觉，为自己竟有这样一个大哥而感到耻辱，为他替自己求情而感到耻辱，无奈老太爷在场，或许老太爷不在，伊秋也只是心中怒而口中无言罢了，因为梧楸一个极优秀的传统，晚辈一定要尊重长辈，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场合，什么时间。因为他是自己的长辈，又是家里高高在上的主事人，无论如何面子还是要给的，但在他的心里，都不屑正眼去看他一眼，无奈之下他又把目光都转到了老太爷的身上，但是从来不敢看他的眼睛，梧楸也没有人敢，久而久之这反而成了一个规矩。
　　老太爷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讲话了，“算了，我不怪你，你继续讲吧。”
　　伊秋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这只是一种淡淡的口气，对他来讲却已是万幸了，梧楸从来没于人敢奢望看到老太爷的微笑，满腔喜悦的对自己讲话，只要不是大怒，即使是冷冰冰的，愠怒的语调，也已经觉得是宽慰了，所以听到老太爷这样讲，他至少可以初步判断，老太爷并没有生自己的气，便应声继续讲着，“新情在那里服侍三弟也很好，整日守在家中为他洗衣做饭……”伊秋像作报告一般，一条一条机械的背着，老太爷的脸上依旧是无喜也无忧，平静的让人害怕，伊寒依旧是静静的站在一旁，像是很认真倾听的样子……
　　终于，这漫长的痛苦煎熬过去了，老太爷摆手让他回去，他才得以解脱，老太爷也叫伊寒离开了，两个人一同从水阁里出来，月色清凉，伊秋贪婪的呼吸着这室外新鲜的空气，感叹道：“Oh! My god!我感觉我又活过来了。”
　　伊寒忍不住笑了，问：“难道爷爷的客房真的可以让你死一次么？”
　　“那当然，难道你不是么？”伊秋反问他，不过还未等他做出回答就又冷笑了一下，代他回答，“你当然不是的，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伊寒听到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淡淡的苦涩，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讲呢？我们可是亲兄弟呀！”
　　“亲兄弟？”伊秋又重复了一遍，像是不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又像是在嘲笑他，“我们是亲兄弟？大哥还记得我们是亲兄弟！”
　　伊寒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里面有怨，有恨，也有无奈，他全听明白了，可他却又解释不得，只是淡淡的说：“你不了解我的，家里没有一个人可以了解我的，不过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你若是处在我的位置，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伊秋不屑的哼了一声。只是轻轻的一声，伊寒听了全身一抖，他愣了一下，还是决定讲下去，“你嘲笑我也好，恨我也好，骂我也好，我只要你明白二弟，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啊，我从小便视你和三弟是我心底里最珍惜的人，我爱你们甚至胜过爱我自己，我……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的担下这一切，毫无怨言的肯承担下这一切，为的是要你们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和生活环境，你以为我放弃我的学业我就不心痛？你错了二弟，我比任何人都心痛，因为那是我自己的将来，却是我亲手毁了他，我连一个可以怨恨的人都没有，我的心里是何等的痛苦你们谁为我想过？在你们的眼里，我早已成了一个懦夫，一个毫无勇气来面对生活的人了，可是你们真的不了解，你们以为我抛弃芮儿不管，而娶了兰心我的心里不难过么？毕竟要和她，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过一辈子的是我，不是你们呀！”伊寒越说越激动，用手重重的捶着自己的心口，字字滴血的说，“芮儿是我这一生唯一一个为之动过心的女孩子，除了她我从未想过任何人，为了她，我和兰心成亲这半年多以来，我们两个人还从未同床过，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你们还要我怎么做？”伊寒说到这里哽咽了，泪也无声的落了下来，伊秋震动之至，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尤其是听到他和大嫂的事儿，惊讶的他几乎是无法呼吸，目瞪口呆的，好久才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大哥？你的意思是你从来还没有回过新房么？”
　　伊寒有些后悔，一时冲动竟说了这些，他本想掩饰过去算了，可站在面前的二弟用那样一种震惊、关切又钦佩的眼神盯着自己时，他又马上改变了主意，更何况这种事情是欲盖弥彰，所以他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们之间不能再有任何误会了，在这种家庭里，也经不起任何误会的重伤了，否则他们一定会连陌生人还不如！于是他坚决的点点头说：“是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是睡在书房里就是睡在春秋阁，总之是从来没有回去过，因为我也怕，一进到那个屋子我脑子里马上就会浮现出芮儿那含泪的脸，看眼前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女孩子，我简直无法面对，特别是芮儿寄住到四婶家以后，我更是不敢待在家里了，生怕偶尔会碰到她，又掀起我的伤疤，让我觉得愧对于她，可每当这个时候我又觉得我更对不起兰心，这种折磨、这种心痛你是无法理解的，我也承担不起这样的痛楚，所以我才会选择逃避的，我天天早出晚归，别人都以为我是一个勤奋的人，可使他们谁又了解我的真心？我就是为了避开她们呀，这样，也可以避开我的心。”
　　两个人在梅林里徘徊着，然后说下了这些话，讲完这些，伊寒无力的倒在了地上，他觉得他是在挖自己的坟墓，在揭开自己心口那还在滴血的伤疤，他没有力气了……倒在一颗枯梅枝前默默地流着泪……
　　伊秋面无血色，他被大哥这种苦楚所震惊了，颤声的问：“大哥，您这样做，大嫂岂不是夜夜都在新房里哭泣……”
　　“不要再向我提到她，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敢去面对她，我害怕看到她，害怕看到她那忧郁的眼神，还有那布满泪痕的脸颊，我无言以对，是我害了她，这样好的一个女子，我竟这样蹂躏她，这哪里还是她的丈夫？可每当我想起芮儿，想到她就在梧楸，或许她正趴在床前默默地流泪，我又觉得我负了她，我真没有想到我沈伊寒竟会是这样一个人，竟无端的这样残害两个可爱的女孩，而且他们都是那样的优秀，我的良心日日都受到谴责，夜夜都受到煎熬，这些倒也罢了，好在家里其他的人，以及各位长辈多数人认为我这样做是对的，我还可以找到一点安慰，可使这些对我来说却是毫无意义的，我也是个读过新书的人，可惜我空有一肚子的好学问了，这是可惜了它，也玷污了它！我也曾认为他们都是老古董的，可是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会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甚至还唯心的来阻碍你们的进步，我的心里有何曾舒服过？什么长辈的赞许，什么公司的经理，什么家里的主人，什么地位名利，这些我都不在乎，他们甚至还敌不过二弟你的一个眼神，三弟的一个微笑，我说过，你们两个才是我心底的最爱，看现在的情形，我的一生大概就是这样完了，自从父母双亡以后，我就一直把教育你们，保护你们作为我的最重要的责任，尤其是我掌家以后，这更为我人生的唯一目标，也算是我人生的唯一意义吧，除了它我别无所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