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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111章 ...

  •   苏少衍陷入了此生以来最长一段时间的沉睡,在这段时日,他只觉得自己时而清醒,又时而浑噩,时而醒来是黑夜,时而醒来却是白天。

      日月轮转,他依稀记得花冷琛将他从燕次带回时,下塘的天幕正簌簌的落着漫天的雪片,那薄薄的一层,在重重的屋檐上覆的极浅,周遭还昏暗,只有街道旁的灯隐约的在眼帘前晕出模糊的一片。

      已经忘了是多少天了,他闭着眼,连睁开眼皮都觉得费力,索性就一路这么躺着,躺在花冷琛不知从哪里找的辆马车上。

      花冷琛将他枕在自己腿上,他觉得暖和了些,后来还能感到花冷琛在不时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师父其实也是个温柔的人呢,他在心里想,可他一边想,一边眼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张有着相似眉眼的脸,为什么要这般算计呢?

      明明没有比这更亲的关系不是么?可是,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评定他人呢?就连自己的大哥苏淮远,曾经那般的信誓旦旦,都还不过是为了欺骗他?

      真的是各为其主么?他很想笑,可他笑不出声,他觉得心里堵。四里静极,听的见沿途的北风呼呼,花冷琛说,为了不让殊白难做,他们只得转道向北,过了于壶关,便能一路畅通无阻。

      这一路,他始终没听到花冷琛提及同步月行那日离开狩守后去做的事,他只是睡的迷糊,心里并非糊涂,他甚至还留意到花冷琛带回了个方形的包裹,那包裹并不大,他猜里头是个硬木盒,而木盒落地时同之中物什相撞发出的清脆鸣响,让他觉得,里头装的……或许是块玉石,而如此形状重量的玉石,他在紫寰宫的文华殿中不单见过,还见了不止一次。

      原来如此,原来李祁毓找来花冷琛,果真不只是为了自己。

      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他闭着眼,将头微微像内靠去,而一路跟步月行说话的花冷琛只当他是冷,又取过条毛毯替他盖上,不时的摸摸他发热的额头。

      似乎这一路,自己就一直这样发着低烧,如此模样,他当真记不得已持续了多久,虽说此回冷滟的箭上并未淬毒,但终究受了伤,又在狩守那样阴寒的地方未及时换药的呆上许久……他在心中发出一声喟叹,模糊中,总觉得怕是自己就要熬不过这一回了罢?

      很多次,其实也有很多次他在梦中遇见那些血腥,那些画面就如同濒死鸟类冲入漫天的火海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它们挣扎着甚至来不及逃离,翅膀便被无情的火舌一寸寸吞噬,紧接着是双爪、躯干、曲颈,到最后它们终于倒地了,灰烬深处,最后也不过剩下一双双焦黑的眼空洞的望向天空。一开始,他也非是未为之惊醒过的,但多了,也就变得麻木。

      一将功成万骨枯。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道理罢?人生有太多这样那样的选择,若上天让他再重选一次,他也未必就不会如此选择。

      他抽了抽鼻翼,透过被风吹开的一丝厚帘毡,看见外头漫天的白。该庆幸么?庆幸到头还有这一银素舞,伴自己再走一回曾经走过的路,就似乎……似乎多少年人生的虚度,都耗费在这往来之间的奔赴。

      他闭上眼,瞬间被风雪盈满了眉睫。

      原来……再远的距离,都远不过你错身的光阴。

      _

      苏少衍依稀记得自己的睡醒前住的是花冷琛的盛月斋,布置简洁的屋子,连雕花梨窗格上都镂空成弯月的形状,可再睁眼,他却闻见一室的清浅花香,在花香的尽头,李祁毓一身墨色的锦袍,在几案边的灯盏前拿着个奏折正在翻看,适时有光影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眼尾下的阴影显出十二分的不清晰。

      房室内很静,能听见他翻页的声音,以及火盆里火花轻爆的声音。房室里也很暖,暖的让人沉沉欲睡,但在下个瞬间,苏少衍突然醒了,他想起这是哪里,而李祁毓,也不是触手的梦境。

      “醒了?”搁下手中的奏折,李祁毓看他一眼旋即起身,他动作显得很是优雅从容,而那种感觉,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苏少衍撇过脸,一瞬的又觉不真实。

      “少衍,每回都要把自己弄的鲜血淋漓的,才肯回来见朕么?还是,气朕?”李祁毓在他的面前停下,目光却住在了几案上的裂纹瓷瓶里,“朕问过花匠,都说二月的素心雪里是一年中开的最好的。朕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怨朕,所以朕亲手摘了这些花赔你。”

      “草民不知北烨的帝君如此大方。”有气无力的声音,抹不去争锋相对的棱角,苏少衍抬睫扫了眼李祁毓,倒是那人竟真也没瞧自己,就好似那花儿当真比自己有吸引力。

      不知觉的,苏少衍心中便涌起一股怨气。

      “少衍,孟太医说今儿的药比昨儿多加了味黄连,朕怕你不习惯,吩咐了宫人在旁加了碟新进贡的蜜饯,好平些苦味。”

      “草民惶恐,草民想……草民究竟非是女子。”顿了顿,苏少衍还是准备起身谢恩,倒是李祁毓眼疾手快的按下他的肩头,声音也淡淡的:“不惯的话,不吃也随你。”

      这种客气,就像昨日的故友,苏少衍嗯了声,头撇过一边:“也好,在这儿左右还能看看小寄。”

      给自己留足了台阶,却分毫不予身前人丝毫的面子。李祁毓心中一痛,明知这人现下尚病着,只得面上颜色沉了沉,“少衍,晚膳朕已吩咐了潮州的师傅给你做,便不合胃口你也多少吃些……谁让朕只记得你从前的口味。”

      “那草民先谢过皇上了。”

      冬天的日头一晃眼便成晦色,李祁毓离开后,苏少衍侧身又躺了阵,不多时又睡了过去,这一觉,他其实睡的并不安稳,摸约一个时辰过去,便有宫人进来掌灯,他揉了揉眼,望见明纱窗外原先的那丝光亮像被谁用薄油纸蒙住似的,溜出四起六角宫灯隐约一曳的光影。

      竟是天色已晚,他伸手够了够后脊,许是因这提花棉褥过厚,背心早被捂出了层湿腻的汗液,他抿了抿唇,堪起身,门边一名侯上许久的靛衣宦臣便机警上前,“爷,外头天儿早暗了,您这是……说句不该说的,好歹您也瞅瞅这一桌皇上特意吩咐潮州师父备的,若是……”

      “就随便走走。”不是养病么?难道这会儿又成了禁足?苏少衍微挑了唇,“若你不放心,就在后头跟着,顺便再替我拿个袖护。”

      “爷,这……”

      “就按我说的办。”声调一沉,连宦臣也旋即听出了话里头的生硬。

      殿前的雪已厚厚积了一层,云头靴一路踏上去,能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四里一早点起了宫灯,风沿着棱面幽幽折出个弧度,暖光一泻,像是很快被雪地吸干。雪还在落,一片片梅花瓣似的,衬得这夜的宫殿在广袤天地下更显冷清。

      突然间,苏少衍很想回去那曾经养着他那只银狗的旧阁楼,他记得那里,在他离开北烨的三年前,李祁毓送他的银狗生了最后一次病,之后,李祁毓便再未提及。他想,他其实是知道个中缘由的,而李祁毓,其实也是怕他伤心。

      可再大的伤心,也不比这人一路所给他带给他的种种痕迹,他叹了口气,忽听前方拐角处一声窸窣,两道宫人模样的身影一晃而过,旋即躲入偷墙垛开始嚼舌:

      “啧,听说了么?皇上今儿又去了那男妖精的楚云馆,你说说,陆容止他一个大男人,若不是因为生的像被抄家的苏府四公子,我还真就不信他能这么嚣张!”

      “就是就是!今儿是月初,再怎么着皇上照例也该去皇后那,你说说崔皇后模样生的那样好,怎的就不讨皇上欢心?至于那苏四公子……我虽没没见过,但瞧着陆容止那模样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货色,还听说他自打去了大燮,又勾搭上了大燮的什么公子的,据说,长的那叫一个水灵!”

      “呸呸,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知道人家生的水灵,我可告诉你,大燮的公子殊白可是现在中洲排行前十的美男子,就这么轻轻松松往人群里一站,十个里有十一个姑娘都得看他!”

      “你一个姑娘家说起这个也不害臊,什么中洲排行前十的美男子,怕是你自己心目中排行前十的美男子罢。要说起第一,那还得是咱们皇上,再说了那什么公子的听说可是个风流鬼,从前开窑子的!就不知看上了苏四公子什么了,就算他不喜欢模样嫩的,可这苏四公子也快三十了,一个老男人,相貌再好,年纪也大了不是?退一万步说,到底还是跟过别人的,哎,真的是搞不懂哟搞不懂……”

      竟又是陆容止么?苏少衍不动身,面上却浮起个笑,那笑隐在三九天的夜色里,像徽宣上一抹被刻意淡去的山水墨迹。

      一张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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