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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铸剑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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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
谢衣闻言一愣,揶揄道:“瞳,你不过也只长我几十岁而已。”
流月城人寿数长久,几十年的时光很快就会被磨平,但当初那个被阿夜牵着手的孩子肉嘟嘟的脸,黑亮的眼眸却长久地镌刻在当初三人的记忆中,七杀祭司自己都很难将当初那个孩子和如今的破军祭司联系起来。
谢衣到底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阿夜宠在心尖的一个,现在,已能和他、华月并肩作战。
时光——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如今那个孩子,像百余年前弄坏了师尊法杖一般脏着一张白净的脸,可怜兮兮地向他求助,都快哭了。
他道:“龙兵屿相关计划已于今早开始行动。”
“……”谢衣身体一僵,他将脸埋在掌中,声音低低地传来“你们可以么?”
“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他,在期限内将昭明拼凑完整。”
“我尽快结束这头的事,回去协助你和华月。”谢衣想了一会,说。
“又是何必。”瞳道“你向来不喜打杀,那些事不想插手就别插手,由我和华月来做。从前你不是嫌他行事过于残忍冷酷,如今没了他逼迫于你,你大可大步走开,远离这一切。”
“我怎能抛下所有族人的性命不顾?!”
瞳没回答,谢衣抬头,眼神与瞳的对上时,他明白了。
谢衣眼神怔怔的,眼底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恍然,原来……
“几千族人的性命,烈山部存续皆系于此事,不容有差。”
这是沈夜几十年前说过的话,他的命令——如今,交由全体烈山部祭司执行。
当年城主沧溟力战心魔砺罂牺牲后,沈夜以神血灼烧逼迫心魔用魔气让所有烈山部族人渐渐感染魔气,为以后迁往下界做准备,救回谢衣后,计划正式提上日程,他们下界寻找适宜的居所,然后逐渐遣人下界开始整个工程。
然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龙兵屿外海岸上,有几个修仙人士发现岛中潜在魔气,欲向中原门派禀报,虽然奉沈夜之命,祭司们诛杀了那些人,但消息走漏异常迅速,各大修仙门派很快出手意图直接消灭这些身染魔气的怪物。
而烈山部乃神农后裔,驾驭灵力之法本就比普通人类要强上百倍,小范围地交战后,忌惮于流月城的实力,各大修仙门派
本就人丁稀薄,不愿开战,心存侥幸暂退岛外。蛰伏待看流月城今后动作是否会逾越领地,踏足中原。
一方天地,哪容得两股势力。
古往今来无一位君王不想一统道法各家,修仙门派中各位高人本就少情寡欲,自然懒得与皇权争执,所以互相还算太平。而人界出现的妖魔皆又在各修仙门派的管辖范围内,没出太大的岔子之前,修仙门派也不会让当今圣上得知人界出现了远比常人强上百倍的上古部族,徒增恐慌。
一时的平静,只是在烈山部还未举城搬往龙兵屿之前才会呈现。
烈山部人强了如今的人类太多,事态扩大后,当今天下的主人绝对不会允许烈山部的存在,免不了惨烈一战。
谢衣此人,身上本来就全无攻击性,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百年前的他一心只想着带领族人逃离苦海,却未曾想过,苦海之外,又是何种景象?
谢衣是沈夜的亲传弟子,破界之前,沈夜是准备在自己死后,让他继承大祭司之位的。
然而心魔的入侵改变了太多,垂死之际在他耳边说着话的谢衣让沈夜太心疼了,感情的变化超出了沈夜的预期,所以即使是将他救回来后,沈夜都一直将龙兵屿之事瞒着,直到谢衣第二次因承受不了过多浊气死前,才偶然获知。
当日发号施令的大祭司已经不在了。
谢衣远离了流月数十年,再次醒来后都在刻意回避着这个计划。
这个——清除计划。
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和如今他渴求的答案出现了重合。
他到底应该怎样回护想要回护之人?
谢衣道:“我明白了。”破军祭司将会完成前任大祭司沈夜未竟之事。
“……”瞳道“我等你回来。”
瞳余光看向他一瞬,而后不留恋地离开“我去找我们需要的铸剑师谈谈。”
白发披在脑后的祭司步伐略显僵硬,而依旧步步坚定不带一丝迟疑地废墟上离开,偃甲腿带动着靴子步速沉重而均匀,渐行渐远。
着松垮布裤的双腿随意垂在断壁上方。
瞳瞥到那双脚,停住脚步,往上看果然看到了正在发愣的上古剑灵。
他跨坐在墙头,一手搭在膝上,神情是不属于那张偏稚嫩脸庞的怅惘,在星罗岩长久的夜色中,像一个流连不去的怨魂。
“不好意思,恐怕我要打扰一下你的沉思。”
他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找不出丝毫‘不好意思’的表现。
“……”禺期偏了偏头,在墙下看到他,只是看到,却不打算理会,重新将目光投向广袤的苍穹“小子何事?”
瞳循着他目光所投之处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洪流之海。”
瞳全然没有因为他说的晦涩词语感到不解或闭嘴,反而平静地问道:“那是何物?”
禺期伸手缓缓在虚空抓了下,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道:“看不到摸不着之物。”那只手紧握一刻,又渐渐松开,重新无谓地搭在膝上。
“既然看不见,摸不着,又何必留恋。”
“谁说吾在留恋?”他语气恍若轻描淡写,言语之间却又带着恼恨的不屑。
“独坐高处,神思恍惚,你不是在妄想那些求而不得,又是在做什么?”
瞳毫不留情地刺人伤口。
禺期呼吸一滞,气息隐隐急促起来,他终于再看向下方:“好小子,汝是故意?”
“我不过是想激你下来,这般对话太过费力。”
禺期立马欠揍地哼哼道:“那汝为何不上来?”
瞳轻飘飘地瞥一眼墙头,道:“你选择的栖身之地太窄了,我不如你身量一般娇小,无法上去。”
禺期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像雷光一般强而有力,这样就能将眼前这小子化作焦炭。
禺期仍旧没有下来的意思。
瞳略一思量,道:“昭明剑心在我手里。”
“……”禺期倏然飞至他面前“小子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瞳漠然而平板的声音,低沉道:“你猜我再说一遍,内容会与前一刻有何不同?”
禺期努力平复着胸口情绪的翻腾,肃容审视着瞳脸上的每一寸表情,试图证明他言语的真实性。
瞳却似是自语,道了一句:“早知如此,之前我第一句话就该说明才是。”
禺期多种情绪同时发作之余不禁纳闷道:“奇怪,汝今日怎么如此多话?”
“……”瞳想起以往有人也这么说起时的情况,抬手摸了下额头,毫无感觉——他迟钝地反应过来用错了手臂,换做还未换成偃甲的右手,随即明白过来。
他道:“略感风寒。”
瞳向来不会逞强,生了病便要医治,明白自己发烧了后,他便幻化出木制轮椅,旁若无人地坐下,继续与禺期对话。
“剑心在我手里。”
“小子说过了。”
“哦,那——我知道你是昭明与晗光的铸造者。”
“……你,真是……”禺期好歹也是从上古遗留至今的剑灵,大千世界,什么没见过没看过,如今竟被一个毛头小子气得词穷了。
多话的症状在瞳发现自己发烧后就自动消失了,禺期自己总共也没几个秘密,如今都被眼前这小子知道,他气也无可气,片刻后认命了,叹了口气从半空落在地上,双脚接触到地面,情绪更平缓了,也踏实了些。
“我很好奇,一个上古天界的铸剑师,如何会变为自己的剑中之灵?”
“你懂什么。”禺期习惯地驳他一句,才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吾投身于炉,整整三个昼夜,烈火灼烧之苦绵延不绝……”禺期语气平平地说着,好似他所说的痛苦都与他无关。
瞳静静听着。
“无论汝之所求为何,吾都不会应允。栖身剑中已逾千年,吾早就看透,世间万物,终究是要消逝。吾再不会插手任何部族争端,哪怕此事关乎昭明与晗光。”
他这么说着,语气却一点没有话中应有的强硬。
“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瞳问。
“什么为什么?”
“你是一个容易心软之人,说刚才那些话,是为了强迫自己坚定立场么?”
“……”禺期泄气地不再看他,抱胸发愣。
“你有没有发现,你落地时,与我坐轮椅一般高。”病中的瞳注意力跑偏,他稍稍侧首打量着两人的高度,试图证明自己的话。
“是么?”禺期转过身,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于是他走近了些,想看看这样的状态下,两人是不是一样高。
“吾比你高一些。”
“你的眼神有问题。”瞳严肃而刻板地道。
“汝说什么?事实即是如此!”禺期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又靠得近了一些。
“……小子果然在发烧。”距离两寸有余,禺期竟然就能感觉到瞳身体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热度。
注意力不集中的两个人又转移了话题中心。
“小子为何会烧得这样厉害?”禺期躬身拿手探了探瞳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虽然他是灵体罢,但触觉还是有的。
瞳感觉与以往有些不同,他很少有这种感觉,与人离得很近,能感受得到对方生动的气息。为什么会这样?瞳微微眯了眼思考。
禺期手覆在瞳的额头上,度量这小子会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同时,开小差叹道:“吾有多少年没碰触过人类了?久得吾都快忘了,自己从前也是曾是人。”
禺期的手是温热的,瞳多年与蛊虫与傀儡打交道,不太能受得了这种温度,哪怕此时自己额头比那只手的温度高多了,他觉得眼睛都被热气蒸腾得有些睁不开,遂稍稍侧头,下意识地避开,继续和禺期的谈话。
“你栖身剑中所见到的,是何光景?”
“身遭一切,尽化尘土……”禺期蓦然发现——他经年不曾有过的一种感觉,正在迅速地袭上神经,禺期自诩不是小孩,可不是凭空吹嘘,起码就有无这方面经历一事,他可是白发小子前辈的前辈。
他倾身到白发小子耳边,像个老流氓挑弄着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低语道:“……前尘后事,一片茫茫……”
瞳愣住。
禺期细细注视着他:“……也唯有清风明月,一如既往……”
可瞳也不是真正的毛头小子,他虽无实验经历,却早就从书中读到过,随即反应过来。
“你喜欢我?”他直白地问。
禺期轻声对着他眼罩外的那只眼说:“吾——答应你。”
温热气流直冲着眼球而来,瞳被热气熏得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