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秭離

4、三 卓乾

　　中年男子这才回神过来，大汉和那贵公子不同，竟然没有丝毫反抗。他心中警铃大作的时候，大汉手腕一转，刀鞘一落，挥刀向枝条挥去，紧接着他立马又挥出一掌，目标正是中年男子！
　　他们离得太近了，中年男子松了手，后退，却依旧躲不开。
　　然而这一掌没有落到他身上。
　　大汉的手被一道柔和的力量阻挡住了。
　　缠绕在他身上的枝条已经散开，之前的动作让他的上衣散开，露出精壮的上身。

　　中年男子后退一步，惊骇道：“道士！”
　　下一秒，他又呼道：“酒儿！”

　　前一句叫的是大汉，后一声唤的却是酒儿姑娘。
　　我心中吃惊，酒儿姑娘已经落落大方地站在了中年男子的身边。刚才就是她，化去了大汉的一掌。
　　大汉心中也有些诧异：这酒儿姑娘不简单。然而他还是气定神闲地说：“老树精，你受伤了，不是我的对手。”
　　我听他这句话忽的醒悟过来，细细一看中年男子，果真原型是一形状诡异的树！他一定是在修炼什么功法，让我看不出是妖孽。如今他动了妖气，我便隐隐约约看得清了。

　　老树精冷哼一声：“你且试试！”语毕两只干枯的手伸出向大汉抓去。
　　大汉脸色一变，忽然把刀往我这一丢，急忙道：“他现在力量转到了肉身上，本体一定虚弱，快毁了他本体！”
　　什么，他竟然修了分^身？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大汉冲我眼睛一瞪，恨铁不成钢叱道：“那树！”

　　我捡起刀，懵懵懂懂紧闭着眼就冲到大树前胡乱一砍，然后掀眼一看，正巧是大树张开了大嘴……“嗷呜”一口把我吞了进去。
　　悲剧！

　　这种危险关头，我凝聚起一身仙气，卷起一股仙气飓风，把树击个粉碎。然而那不过是我的幻想，事实是我不仅被吞了，被灌了一身的臭水，该死的我还呼吸困难！

　　这里像是开辟了一个新的空间，我看不到深处，也不知道自己处于何方。我挥着手中的弯刀，不仅只砍得到液体，看不到树，还因用力过猛使自己坠向深处……
　　我好似听到黑色液体在“咕噜咕噜”地发出吞咽声，像是迫不及待要消化我了。
　　难道一定要用仙气保全自己？我心中犹疑，手中的弯刀忽然发出炫目的亮光，险些亮瞎了我的眼。它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拉扯着我往下飞去……
　　啊喂，方向反了！
　　我想要开口提醒它，一张口便有黑色液体灌进口中，让我作呕，却又吸入不少这臭水，难受之极。
　　我们来到了船身底部，我用神识在这一片黑色中一探，发现大树的根部尾端牢牢地定在了船底，正在吸收着黑色液体。船底铺着许多人类的尸体，被浸泡着——那是它的养分，是它的肥料。

　　我忍住恶心感，慢慢游到树根处，用力割着树根。
　　还没等割断几根，周围忽然剧烈震荡起来。我心中大骇，这是弯刀又有了自己的意识，带我向上冲去，我眼前一花，就出现在了之前的地方，身上的黑色液体“吧嗒吧嗒”往下掉。呼吸到了新鲜一些的空气，我“哇”的一声把腹中的臭水也吐了出来。

　　弯刀回到了他主人的手里。
　　我迷茫地环顾四周，林靖宇不知何时被枝条甩到了角落，生死不明，他的小厮正照顾着他。大汉此刻身上已经挂了彩，中年男子脸色也不好看，却是占了上风。酒儿姑娘却并没有上前帮忙，反而挂着一丝意味不明地笑看着我。
　　大汉虽然是道士，却没有什么克制妖魔鬼怪的符咒。只是当弯刀入手，中年男子也露出了一分忌惮和悔色。那弯刀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却隐含煞气，不知斩首了多少妖魔！

　　他露出狠色，忽招来藤蔓向我和角落的二人袭去：“不跟你玩了，待我吸收了二人，再让你瞧瞧我树老的本事！”

　　我、常青和林靖宇被托举起来，就要再次进入那中心的大树。此时的大树已经褪去了绿色，露出里面干枯的树干，上面被那浓稠的黑色液体包裹，阵阵腥臭扑鼻而来。
　　大汉若是攻击树老，树老讨不到好处，但是对于我们就无暇顾及了。大汉微一犹豫，然后拍了一下腰间的锦囊，面前便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麒麟。这只麒麟通体发黑，嘴里能喷出火来。
　　“好小子，竟然藏着这东西！”树老怒道，无心管我们，刚要反击，此刻我们上方却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何处来的妖孽在这作祟！还不速速滚去！”
　　这一声蕴含了仙气，使我们都是一顿，枝条一松，我便摔到地上。然而我心中却是惊喜万分——是魏敖的声音！
　　想来是大汉和树老战斗了太久，树老也有些不支，禁制便有些松动。魏敖身为天庭派来的都城掌事之一，这里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他察觉到了这灵气波动，自然不能不管。

　　树老和酒儿姑娘相视一眼。
　　“此地不宜久留。”酒儿姑娘冷静道。
　　树老面露不甘，却还是点了点头，右手一挥，大树被他连根拔起，带着许多黑色的液体悬浮在中央。这一刻，大树发出了哀嚎声，那树上全是被树老吸收的怨魂！
　　树老此刻也有些心痛。这地下的液体都是他攒了许久的养分，如今却是不得不丢弃的了。他跺了跺脚，默念了几声咒语，大树便环抱起他与酒儿姑娘，慢慢向下沉去……

　　许久，大汉跌坐在木板上，似是有些痛楚。
　　然而他很快又提起弯刀站了起来，收起了麒麟，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我心中“咯噔”一下，没有骨气高呼一声：“好汉饶命！”

　　“我为何要饶你？如若不是你不听我的话好好毁去他的本体，我又怎么会受伤！我的麒麟兽只能召唤出来三次，这次为了保命生生浪费掉一次！”他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这下树老跑了，待他妖功圆满，定会回来复仇！”
　　毁去本体……哪里是你说的那么简单的！
　　“大侠你武功盖世，定然会所向披靡！”我心中叫苦，却还是拍马屁道，“那区区老树精怎么赢得了你？”
　　我的狗腿样还是取悦了他。大汉嗤笑道：“你伤了他的根，他最恨的该是你，你还是好好考虑自己吧……”
　　我挠挠脑袋：“不怕，本仙……啊不是，有大侠在，我心里踏实！”
　　大汉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见他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微微松了一口气，腆着脸问道：“壮士，你说，那老树精什么时候会修成妖功杀回来啊。”
　　见我紧张的模样，大汉忽然一笑：“本来只缺三人，如今他至少得多吸百人才行。”
　　“那不是很快？”我脸色大变。若是一天三人，还没等我回天庭，树精就要卷土重来！而到现在我都看不透那黑黑的本体是何物，又该如何对抗？
　　“也不是。”他说，“他不能天天作恶，急于求成，否则不等上仙插手，自己就会遭到邪功反噬了……而且你没发现吗？他所选的都是年轻成年男子，还必须是童子身。”
　　怪不得今天晚上就觉得有人盯着我，没想到他们早就谋划好了。然而想到大汉的后半句，我脸一红，继而不怀好意地瞟了他一眼：“壮士，你……”
　　大汉看懂了我的眼神，脸一黑，低声喝道：“才不是，我是故意混进来的，就是为了趁他妖功将成，身体最虚弱的时候除掉他！”
　　我心中又信了几分，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魏敖姗姗来迟。他刚刚在远处传音，吓走了树老和酒儿姑娘，现在才抽空出来看我。他面色不善地看着我，好像是我在惹是生非似的。
　　“你们喝了什么？”魏敖打量了一会我，皱眉问道。
　　“酒……”
　　大汉见到魏敖立刻神色恭谨起来，这下苦笑一声：“我们四人恐怕都中了树老的树毒。”
　　魏敖道：“你且细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汉轻咳了一声，介绍了下自己的来历。他名叫卓乾，是一闲散道士的弟子，虽然不是出于名门正派，也不会什么降妖伏魔的符咒，却凭着师父传给他的一把神秘的弯刀消灭了不少妖孽。
　　他在暗处注意了树老许久，发现树老吸了越多人，他的身体越临近崩溃。今夜，他便引诱酒儿姑娘请他上了船，想要趁树老修炼成功前阻止他，没料到他低估了树老的能耐，更不知酒儿姑娘恰恰也是他的帮手。不然他那一掌之下，树老断然不能存活。
　　接着他把自己看到的都说了一遍。他是在林靖宇二人之后来的，知道的也和我差不多。而林靖宇仍然未醒，那小厮也有些神志不清，我们也未能从他们口中获得更多信息。

　　只是这酒我们四人都喝了，此时也并无不适。然而树老之前说过的话我还记着：喝了我的毒酒，就别想出这个门！

　　卓乾神色也有些紧张起来：“这位仙长可是看出了点什么？”
　　我也古怪地看了一眼魏敖。为什么卓乾对我恶声恶气，却一眼看出魏敖的不凡？
　　魏敖说：“你们腹中有一股诡异的气息，许是树老留下的，也许只不过是他的一道神识；若是我没看错，那液体里还有树老的树液。”
　　“那我们的性命岂不是都在他手里？”
　　“应该也没那么可怕。”魏敖摇摇头，“只是或许没过多久他就会回来。他若想不损修为，就一定得取回这液体，不然就等于本体缺失。”
　　这树老练得功也太邪门——他把人诱骗到船上，让他们吞下自己的树液，然后杀害浸泡到那不明的黑色液体中，他的本体收回树液的时候便同时把尸体中的养分和人的生气一同吸收，事半功倍，比起直接杀人夺精还要省事几分。而树液在人体内呆过再回到树中也更纯粹饱满！

　　这液体安安静静呆在腹中，却是怎么逼也不动分毫。虽然这树液暂时不会对身体有损害，难保树老不会有操控树液之术，我还是提心吊胆的。卓乾不敢大意，盘膝坐下使出秘术暂时压制住了那一团液体，神色疲惫，我却急得上蹿下跳。
　　魏敖无奈道：“你若是平日好好修炼，就不会这样了。等你回到天庭，问我尊师要一些琼液饮下，无需畏惧。”
　　这不是第一次他这样说了，我心中还颇不是滋味。

　　想我出身比他高贵，如今却混得什么都不是！

　　卓乾调息了一会儿，忽然不乐意道：“小兄弟，看来在树老寻来之前，我们还是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魏敖皱眉：“不妥，你们分道扬镳，还能争取点时间。”他把目光投向了我，传音嘲笑道：这样你还能死得慢一点。
　　我脸一白，猛地抱住了卓乾的腰，惊呼：“不——我和壮士同生共死！”

　　魏敖没料到我还有这么一出，似乎是觉得脸都被我丢尽了，转身去看另外两个凡人。

　　卓乾被我这么一撞，也有些羞恼，却还是义气道：“既然仙长这么说，那就让那林公子二人和我们离远一点，仙长派人保护他们，我们自己做好准备，不怕树老突袭。”
　　魏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们一眼，没有应答，只是看着我语气强硬道：“别忘了我妹妹的事，在此之前不许离开都城。”
　　我好不容易在都城看到了熟人，自然要抱他这个大腿，想着他还答应借我灵气的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魏敖抹去了林靖宇和常青的记忆，把二人带到了河岸。等次日二人醒来，只会知道昨日自己喝多了而毫无船上的记忆。
　　在此之前，魏敖早就封印了这艘船，不让黑色液体流入华英河。船上已经没有了线索——我们没有在酒桶里找到类似的树液。至于他要怎么处理这船，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