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秭離

3、二 酒儿姑娘

　　我自然不知道此时魏娆在打我的主意，在回客栈的路上又抱着画卷看得入神。
　　真是越看越着迷……我连忙定了定心神，心中不由得有些惊骇。我虽喜爱美人，却从来没有沉迷，这画卷就仿佛有什么惑人心的秘密似的。
　　然而没能见到林美人，一切都是未知。

　　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我便感觉有阴冷的视线落到了我的身上。
　　然而当我想要寻去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不见了。

　　我心中犹疑，不敢把那人引回客栈，只能在都城中央华英河边坐下，看着暮色袭来。
　　都城繁华，天色刚暗，河边便亮起一簇簇灯火。河边的商家们点上灯，没过许久河边的灯笼也忽地亮了——黑夜变成了红色的。
　　都城的街并没有因为夜色来临而变得沉寂。相反，人们结伴出行，画舫从岸边驶出，传出觥筹交错声。
　　其中一艘沿着岸边缓缓行驶，离得我逐渐近了，我看见画舫前端一巨型铜制凤鸟上立着一美丽女子，冲我嫣然一笑：“船上有美酒，公子来否？”
　　“美酒并非我所爱。有美人否？”
　　女子噗嗤一笑：“若是公子喜爱美人，后面几艘画舫的佳丽定叫公子挪不开眼。小女子的船不是花楼的船，是酒坊的船。”

　　这话说得正义凛然，我本以为是欲擒故纵之术，然而当船停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闻到了酒香。这酒香并不浓郁，反而十分淡，却让人闻着都回味无穷。我顿时精神一震，再抬头看女子，只觉得惊艳——月下女子临风而立，纤长秀美，竟把皎皎白月都比了下去！
　　“无妨，有你足矣！”我足尖一点，跃上船头，搂住她的腰，叹道，“好香——”
　　“我们酒儿家在都城做了近二百年，虽不敢居第一，第二却是比不上我们的！”
　　“如此你们还不是第一？”我爽朗一笑，闻着她身上淡淡梨花香和醉人的酒意，情不自禁问，“敢问姑娘芳名？”

　　“叫我酒儿就好。”见我似对酒不感兴趣，反而问起她，酒儿姑娘也不恼，“公子，请。”

　　我虽没听说过酒儿家，闻着味道也知道此酒坊不可轻视。
　　进了画舫，又是另一番天地。
　　出乎意料的，不如其它画舫里面的奢华，酒儿家的画舫就如同一个镶嵌在船身里的酒坊，布局简约清新。让人惊叹的是在中央竟然长着一颗大树，树上挂着几盏灯照亮了整个船舱，大树根边围着几个木桶，散发着淡淡酒意。我却直觉地察觉到，那酒味并不来自酒桶，而是那棵奇异地长在船里面的大树。
　　当我探究的视线停留在那里，酒儿姑娘却握住了我的手，引我入座，我便一颗心又落在了她身上。
　　环顾四周，此时这里还很冷清，除却我便只有两桌人。
　　其中一桌是一个衣裳朴素的彪形大汉正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似乎永远不会醉似的。他的桌上放了一把刀鞘上镶嵌了宝石的弯刀，像是一个装饰品。他许是路过都城的旅人，有股风尘仆仆的气息。我知道他没有醉，因为我们进来的时候他若有似无地瞟了我一眼。另外一桌则有二人，分别是一个贵气公子和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那公子真直勾勾地盯着酒儿姑娘，露出倾慕之色。
　　我心中冷笑，就凭你也觊觎本仙瞧上的女人！

　　“公子喝什么酒？”酒儿姑娘问我。
　　“美人酒儿。”我眯着眼笑道，音调故意在“酒儿”二字上打了个转。
　　“我们这只有花酿和果酒。”酒儿姑娘不动声色地接过话，“不如酒儿为公子做主，就桃花醉吧。”

　　那头，小厮诧异地低声惊呼：“这世上竟有比公子还无耻的人！”
　　那公子脸上有些挂不住，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胡说！”
　　“那难道世上公子最无耻？”小厮委屈地扁嘴，果然苦着脸又被弹了一下脑袋。
　　那公子轻轻嗓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做出一副自诩风流倜傥的模样：“酒儿，我这酒洒了，再添一壶。”
　　酒儿姑娘应了一声，冲我弯了弯膝盖，便去酒桶那盛酒。

　　等酒儿姑娘带了酒去，那公子便有意无意搭话：“酒儿多大了？”
　　“十八了。”
　　“那可比我还小一些。”
　　“林公子说笑了，酒儿这般年纪早该在家相夫教子了。”
　　“那酒儿至今还未婚配？”那公子正是都城一有头有脸的人物，唤作林靖宇。此时他眼睛发亮，一脸期待地看着酒儿姑娘，毫不掩饰自己呼之欲出的色心。
　　“酒儿已经嫁过人了。”酒儿面无表情地回答，为林靖宇斟酒，“夫君已逝。”

　　听到酒儿的话，林靖宇低声道歉，兴奋之色逐渐褪去。
　　我握着杯子的手颤抖了一下。
　　寡妇！
　　这可是说明她没有姻缘牵绊了？我勾起一个难以察觉，若有似无的微笑。

　　“这样一个美人……可惜了。”那大汉忽然开口，把我们都吓了一跳，“酒儿姑娘，外面有客人了。”
　　酒儿抿嘴一笑：“是，客人们请慢用，酒儿速速就会。”语毕便步伐轻快地顺着阶梯走了出去。我知道，她又会站到船头，迎接新的客人。
　　那小厮打扮的少年嘀咕：“他怎么知道有客人来？我们又看不到外面……”
　　“我听见了！”那大汉拿酒杯敲了敲桌子。
　　好耳力！
　　或许因为并不是江湖中人，那公子并未因大汉的话而紧张，浑不在意地问：“那大侠可否告知，是如何得知有朋而来呢？”
　　“是朋是友我不知道，我只闻得到。”他吸了吸鼻子，引来小厮一声嗤笑。
　　小厮暗道：这人醉得不清，或许只闻得到酒香了！
　　“常青——”林靖宇皱眉喝了一声，“不得无礼……哎，侍从无礼，让兄台见笑了。”

　　“无碍，在这酒儿家犯错，便以这儿的规矩来！”大汉忽地站起，在我们以为他要发难时，他猛地一拍桌子，喊道，“罚酒一杯！”
　　这一拍没把桌子震碎，我却觉得船身都晃了一晃。林靖宇无奈地想，这人真醉了。
　　最后，小厮常青喝了一杯酒，大汉忽地又坐回了椅子，睡得不省人事。

　　我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过了好一会儿，酒儿姑娘才回来。
　　她的身边果然多了一个新的客人。

　　这个人背部微微拱起，穿着黑色衣袍，已然过了不惑之年，脸上有了些许皱纹，五官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此时的他面色狐疑，看上去有些警惕，直到看见我们四人又神色如常起来。
　　他很仔细地看了我们每一个人，扫向大汉的时候多停顿了一刻，目光似有深意。常青似乎有些害怕这个人的模样，却没有说话。林靖宇却一如既往得神经大条，自顾自饮酒，哼着小调。

　　酒儿姑娘依旧招呼那男子坐下，为他斟酒，他却不饮。

　　“这树，竟然是每日以酒浇灌的吗？”那大汉忽地又醒了，抬起头迷迷糊糊问。
　　我们几人便往酒儿姑娘那看去。那黑衣男子瞬间浑身紧绷起来。

　　我心中越发觉得奇怪。如此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怎么会生长出如此巨大的树？难道这树根穿透了木板，汲取着水中的养分便能存活？
　　我忍不住凝成一道神识，向下探去。
　　这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我们脚下的木板底下不是河水，而是另有乾坤！

　　那是粘稠而浑浊的黑色液体，正争先恐后地往树根里钻，而液体进入了树爬到了木板之上，又变成翠绿的叶子！酒味的确不在木桶，而是浇在树上，覆盖住腥臭的气味。
　　我不需要再继续往下探去，也知道，我们的脚底下浸泡了无数尸体。

　　“天色已晚，母亲在等我回去了。酒儿姑娘，一共多少银子？”林靖宇许是有所察觉，忍不住站了起来，声音温和道。我却看到，他的头上已经冒起了细微的冷汗。
　　“这……”酒儿姑娘诧异道，“公子你的酒还没喝完呢……”

　　“走？谁也别想走！”后来进来的黑衣中年男子忽地站了起来，发出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怪笑，“喝了我的毒酒，就别想出这个门！”

　　我们皆定住。
　　这个时候酒儿姑娘慢慢挪到了门口，转过身来盯着我们。她堵住了出路。
　　他们是一伙的！

　　“先从谁开始呢？”男子嘿嘿一笑，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靖宇身上，“还差三人，我就神功大成，既然你这么着急，就先来吧。”
　　他吐出一口黑气，船舱中央的树就活了起来。它的枝条变得柔软，却强硬地勾住了林靖宇的脖子、腰和腿，把他举了起来。书干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细长的口子，里面黑色的液体滚动，这时候一股恶臭散发出来。
　　“不——”林靖宇吓得魂飞魄散。

　　“还剩下三人……”男子已经开始思考下一个该吞噬谁，“你们是想现在当成养分被吸掉，还是想当我神功大成后的第一道食物？”
　　“我当食物！”林靖宇高呼，“放开我！”

　　我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只不过是司命仙君座下的一只仙鹤，平日里只要给仙君看守大门，偶尔当一回坐骑，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如今这种场面。
　　如果说林靖宇一介凡人还懂得呼救，我却是真真实实无力反抗。

　　大汉本来沉默地坐着，此时他提着刀站了起来。他的身躯比常人都要高大一分，虎背蜂腰，高大威猛。
　　我心中呼了一口气，以为他要出手相助，他却转身往船的侧边撞去……
　　他要破开船身逃跑！

　　——怎么和武侠小说里写的不一样！

　　大汉这咬牙一撞，船险些都要翻了过来。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挥手下了一个禁制，船就纹丝不动了。我们被困在了华英河上。

　　“你身上有一个储物袋，交出来，我最后再吃你。”他贪婪地说。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大汉的储物袋，虽然不知里面是否有值钱的东西，可是有储物袋的人又怎么会只有平凡之物？想到这里，他心神一动，大树就又释放出一枝条捆住大汉把他带到了他面前。他的手很轻易地捏住了大汉腰间的小锦囊。
　　大汉面无表情地看着中年男子：“老树精，你既然知道我有储物袋，我又怎么会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