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秭離

36、二十 抱上仙人大腿

　　甄玉不是蠢人，本来就有几分怀疑，现在哪里还不明白我做了什么。

　　我只看到杜臻离我越来越远，我被甄玉提着领子，就这么飞到了城外。

　　我还真的比计划提前离开雍城了，可是……我可能活不到明天了。

　　甄玉把我扔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霜白剑，就这么直直对着我惊恐的眼。原来他带我来城外，是怕自己凶性大发，伤了城里的居民。

　　此时甄玉在气头上，我自知理亏，又遗憾没能看到他被我恶心后落荒而逃的好戏。

　　此刻千钧一发，生死危机之际，我垂头丧气极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去。把脸洗了。”
　　我在那锋利的剑尖旁缩着脖子地走到河边洗了把脸，穿上了今日下午甄玉给我的素白衣衫，乖乖垂着脑袋跪坐在地上，一副认罪的模样。

　　“魔头鹤？”

　　“我叫禾岱。”

　　“呵。”

　　“你潜伏进雍城破坏今日的游·行，有何企图？”他冷喝道，“你伺机接近我身边，作何解释？”

　　“冤枉啊……”我小声哀叹着，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甄小姐躲在位子底下？至于你，我只是穿着女装和仙女姐姐们玩一玩，谁知道你非要贴过来？”至于怎么抱他亲他调戏他的，我自然当做没发生过了。
　　“强词夺理！”甄玉的脸沉了下来，有风雨欲来之势。那半只烧鸡砸在了我的脸上，他的剑尖却没有更近一步。

　　“既然你不信，我就换个说辞。我来到雍城，是酒儿姑娘带我来的。”我顿了顿，“至于接近你嘛，自然是因为我，看上你了！”
　　剑身轻颤，发出清脆的声响。甄玉的脸色更加难看，气得眼睛都涨红了：“你！”

　　“都是男人，有什么吃亏的。我又没怎么你，只不过花了你一点银子。”我躲过那锋利的剑，笑嘻嘻道，“你这样对我死缠烂打，我可是会很为难的。”

　　此时甄玉不再关心魔头鹤破坏花街游·行的目的了。他想的，只是怎么把我这个无赖一剑一剑折磨死。

　　甄玉没有使内力，我便还能勉力躲避，心中思索着。
　　这甄玉的确奇怪，明明身上有仙气，却是个肉体凡胎。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哪个大佬下凡来了，难不成这人，是哪个仙君转世来历劫？

　　也难怪身上仙气内敛，天生双目能辨妖邪。
　　我跟着司命许久，虽然日日不思进取，这天庭里的事情却还是记得比较清楚。这几百年历劫的也就例行公事过个场，像这样转世投胎的神仙真没几个。天庭安逸的很，也没人犯事被罚下来……
　　这甄玉长得极好，性格高冷，又喜欢玩剑，难道是……

　　“玉寅仙人！”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原来是你！”

　　剑锋停了下来，甄玉冷冷的声音传来：“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我哪敢！”我头上的冷汗都要滴了下来，脑子转的飞快，竟然真的想起了玉寅仙人的事情，“您是天君的小儿子，拜在天昊帝君门下，几个月前便开始下凡历劫，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如今已经轮回三四回了。您历劫的事情是个私密的事，所以今日我也没认出来——我是司命座下仙鹤禾岱，别的仙人们或许不知道您，我在司命身边那么久了，却知道几分的。”
　　“私密？”
　　我同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天君的私生子，这次历劫也是为了走后门给你谋个官位，知道你身份的自然没几个。”
　　“胡言乱语。”先是败坏他的名声，又扮女人欺骗他，现在竟然还编出这种不像样的事情！

　　甄玉的脸一沉，也不知道是被“私生子”打击到了，还是被“走后门”给刺激了。他的眼中冒着火光，似乎一生中都没有这么气到失态过。那霜白剑飞速地往前一刺，紧接着我的胸膛便被狠狠扎穿了。
　　我惨叫一声。

　　凡人的兵器无法伤我，只因我身上的仙气是层天然的屏障。但是甄玉却是个身份特殊的，那一剑就这么迅速地破开那层保护，我根本反应不过来。

　　甄玉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自幼就开了天眼，难道就看不出，我身上没有半点妖魔气味！”我想要拔出那剑，却疼得龇牙咧嘴，“若来日你回到天庭，我禾爷爷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其实却没几分底气。若甄玉真是天君的小儿子，我巴结都来不及，哪里敢跟别人告状！

　　甄玉却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忆起童年的时候，他总是会做一些奇妙的梦，梦见他的师父要他练剑，要他拯救天下苍生。然而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师父。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一瞬间眼前的景象都黯然失色，连自己父母的音容都似乎化成虚无。

　　那剑一点点被抽离。我扶着胸膛，看着甄玉茫然失色的苍白脸孔，不知道他是信了几分。我也不知道甄玉是不是真的玉寅仙人，又或者只是哪个不知名的小仙。我只觉得身体里开了一个窟窿，仙气便从这个窟窿里，慢慢溜走。
　　也不知道酒儿姑娘和东夭对我下了什么禁制。我的体内明明有仙气和灵力，却偏偏无法运转，也无法化成原型。

　　下一秒，我的脸也白了。

　　甄玉的耳朵动了动。
　　他听见了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吼叫，紧接着是蹄子踩踏在草地上的奔腾声。他以为那声音离得很远，哪知道转瞬间声音就到了眼前。

　　那是一只黑色的野兽，形状像是一只豹子，脸上竟然长着许多眼睛，身上的皮毛似乎在泥土里滚了一圈，散发着恶臭。然而它的足又软又灵巧，奔跑时是发不出声音的。

　　甄玉不再理会我，神色警惕地看着那只黑豹。

　　没等甄玉出招，他脚下一空，狠狠落在了一个大坑中！

　　甄玉闷哼一声，几条手臂粗的藤蔓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一只半人高的土拨鼠从土中钻了出来。那只土拨鼠也不是真的土拨鼠，它的爪子像是鸟的爪子，眼睛却像黄色蛇目，此刻正在吱吱怪笑。

　　“呀！好香的神仙肉！”

　　我顿时苦了脸。

　　若我是天昊帝君或者司命，我自然是不会怕这种堕落的妖邪的。可是我只是一只活了几百年的仙兽，除了肉比较好吃就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了！

　　我感觉自己被爬过来的藤蔓狠狠地抛起，然后呼吸一紧，那是褐红色的鸟爪堪堪刺入了我的胸口，想要挖出我的心脏。原来那不是土拨鼠，而是一只批了皮的怪鸟。

　　没等怪鸟将我抓走，便被一跃而起的黑豹狠狠拍下，变成了一滩肉泥。
　　我狼狈地摔在地上，抬眼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眼珠子，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那只豹子盯着我却没有行动。它似乎在等待，等待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蹄子声响起，那个妖兽终于忍不住了。

　　它方才一直躲藏在草坪边缘的林子中。那是一只黄褐色的怪物，人面马身，那一张婴儿脸此时正睁着血色的眼，紧紧看着我。它舔了舔嘴巴：“好甜……”那一双眼更红了。
　　身边的豹子也按奈不住，发出几声压抑的低吼。

　　空气中弥漫着神仙血肉的香气，是他们无法抗拒的救赎和诱惑。

　　“身子给你，心脏给我。”豹子有些焦躁。他害怕还有别的强大的妖物正往这里赶来，因此不愿和人面马厮杀。
　　“天真。”人面马却嗤笑一声，“神仙肉只能让我成妖。若是吞了心脏……我便能一步登天。”
　　显然，两只妖兽打的是一样的心思。

　　他们是化形并不完全的妖兽，若是没有机缘便一辈子不可能修成妖。他们却不满足于成妖，而是渴望一步成仙。

　　黑影闪过，两只妖兽已经撕咬在了一起。
　　黑豹行动敏捷，像是一道黑色的流光，人面马的动作逃不过它百双眼睛的捕捉。没想到人面马却不弱，那婴儿脸如泣如诉，身上竟然生出无数双人手，被黑豹咬碎。剩下的手抓住了黑豹的脸，生生要把那些眼珠子给挖出来！
　　人面马的手像是一颗颗白萝卜滚落，落到地上化成黑色烟雾。黑豹的脸上血肉模糊，眼珠子被那些嫩白的手抠出来，被婴儿的小嘴的吞入腹中。

　　这凡间的妖邪，竟然恐怖如斯。

　　我从未从话本中见过这种妖邪，只能避开那黑色的瘴气，就地一滚，也掉入了坑中。
　　只见甄玉正吃力地扒开那些藤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藤蔓上的倒刺勾破，看上去有几分可怜。我对此人又恨又气，又不免有几分心虚，便冲过去帮他。那些藤蔓本来就畏惧我们身上的屡屡仙气，我吼了几句便委屈地松开了。
　　我抓起一边的霜白剑扔到他的怀中：“快走！”

　　甄玉抿了抿唇，一双冷酷的眸子看了看我血迹斑斑的胸膛：“这是你故意设下的陷阱？”
　　这孩子是被坑怕了。

　　我瞪了他一眼，没工夫解释，冲着天空大叫：“司命！司命！”

　　若甄玉是天君的儿子，天庭定然不会不闻不问，司命星君不敢怠慢，肯定时时刻刻留意着。若是他能看见我这般狼狈的模样，还有点良心，不就能把我带离这个鬼地方吗？

　　然而天上没有回应。

　　我气呼呼地爬出坑中，就见到甄玉已经出来了，拿着剑想要去和那两个妖兽搏斗。
　　这个不要命的傻子！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心下觉得这是我逃跑的好时机。
　　然而没等我走出两步，我就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睛。

　　这双眼，比鬼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