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民国》郑斐

38、卓成

　　还真叫我猜准，菜刘原名刘有铭，自两年前开始负责给铜山驻军送菜供应后勤。
　　刘德生不在，家里只菜刘一人，他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这些日子风餐露宿，我确实也没有吃好，不过还不能完全信他，只是慢慢吃着，随口跟他聊天。
　　说起那年离开后的日子，菜刘叹口气，神色有些凄楚。
　　“哎，大小姐不知道，那年洪水，我婆娘和小儿子都淹死了，我无处可去，拿着大小姐给的吃食一路乞讨，勉强逃到了铜山。路过田家堡的时候，我生子得了一场大病，差点儿就死在了那里，没有办法，我只得拿了大小姐给的耳环当卖给了一户农家，换了些钱和粮食，总算是救回生子一条命。也亏得老天爷照顾啊，那家农户看我可怜，见我无处可去，便介绍了他在铜山卖菜的亲戚给我，说铜山比田家堡大，到底是有活命的机会，这不，我就靠着起早贪黑捡破烂卖菜，磕磕绊绊的，终于是有了个落脚的机会！“
　　擦把眼泪，菜刘看我的目光带了几分激动，“等我手里有了几个钱，我就去田家堡找那户农户家里想要回我的耳环，过程倒是不费事，无非是多给他么些钱，只是这耳环被他家儿媳带了两年，有些脏污，我只得找金店清洗了，又在表面镀了一层金，看起来就像是新的一样，一直带在身边！这两年，我一直关注着宛城的消息，知道司令战败，大小姐嫁去了姜堰，我就想着，若是在我有生之年，能见着大小姐一面，报了大小姐的恩情，那我死也值了！”
　　菜刘说着，老泪纵横，哭着要给我下跪，被我手疾眼快一把拉住，眼眶微熏，“刘叔快别这样，今日城门你不是也救我的命，咱两这一来一往的，也算是扯平了，好不好？”
　　说到城门，菜刘抬手胡乱擦了几把眼泪，认真道，“大小姐，说到这个，您如今是云家的媳妇儿，怎么乔装打扮了来铜山？如今韩家的小少爷就在铜山，这些日子铜山风声紧的很，整个边界都在戒严，您这会子来，该不会是想替司令报当初那一箭之仇？”
　　我垂了眸子，淡淡沉默，倒是菜刘反应过来，正色道，“大小姐，您尽管信我，我如今虽然给韩珪的部队送菜，生子也在一营营长身边当警卫员，可那不过是咱们老百姓混口饭吃，没什么派系甚至是忠诚的问题，要不然，刚才在城门，我也不会救您。您要做什么不必告诉我，只要是我老刘能帮得上的，您尽管说，我保证不让您出一点儿岔子！”
　　他派了拍胸口，震的发丝边的银发微颤，我看了他半响，在心里筹谋了，果断点头，“那刘叔，我想进铜山驻军营房区去看看，成么？”
　　我在菜刘家住了一天，到初六，是约定好了送菜的日子。我仍旧装扮成丑妇，帮着菜刘带了几个伙计推了菜车。
　　进门的时候，守兵只微微打量我一眼便放了行，昨儿晚上菜刘已经跟那兵痞说好，看起来虽然是个班长，能量倒是不小，怪不得菜刘对他那么上心。
　　临出门的时候，兵痞约莫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声，“我放你进去可以，让那女人见了生子，你可是得赶紧带她出去。如今少帅在这里，若是被抓到，别说是我，就是上头也保不住你，明白？”
　　菜刘点头哈腰的应了，我赶在他前面回了住处，他回来后一五一十将我听到的话又重复说一遍，我点点头表示知道，顿了顿，问道，“你口中的少帅，可是韩珪的小公子，叫韩承肆？”
　　我对这名字抑制不住的仇恨。一年前，便是他带了部队攻打宛城，因为已经有了苏淮驻防详细布局，所以一路势如破竹，直接打到了宛城。若不是云项申派人来跟父亲谈判，恐怕今时今日，我跟父亲早已经做了韩珪的阶下囚。
　　“可不是，如今南地三公子，您家的云亦帆，还有韩家的韩承肆，再就是茂生银行家的锦邵晨。说起来，这位公子可是个厉害主儿，韩家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不成器，二儿子早死，我跟秦为喝酒的时候，听说韩珪对这位小公子极为宠爱，言听计从，如今韩家的一切，都是他在操控做主。一个月前，铜山突然增加了守军，他来来去去好几回，我听秦为说局势似乎不太平，要我们早作准备，其他的，他都不肯再多说。但依着我看，铜山挨着榆夏最近，榆夏如今又归广安管辖，看这样子，这小公子的心不小啊！”
　　菜刘的话还在耳边，我的神经一条一条绷紧，好在今日韩承肆不在军营，所以菜刘故意拉了个熟人，一路聊着，竟是绕了大半营房区，才到厨房。
　　车上的菜是我跟菜刘亲自码放的，从菜品数量，再从菜刘平日里的送菜平均数值来看，这里原本驻军五千，韩承肆来了之后，约莫增加到八千到一万。
　　趁着众人卸菜的时候，远远的，来了个少年，瘦瘦高高的，军装约莫是大了，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衬着军帽下那张还带了稚气的脸，多少有几分娃娃兵的滑稽。
　　见少年来，菜刘一把抓了他过来带到我跟前当着人面喜气道，“生子，这就是你玉芬儿妹子，可还记得他？”
　　少年脸微红，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只看了我一眼，就快速的低下了头。一边有人哄笑，我也应景的别过脸去，听见菜刘啼笑皆非的骂了他几句，“得了，我在这看着卸菜，你十天半个月的不回家，带着玉芬儿别处去逛逛，一刻钟之后把她送回来，你还干你的差事去。”
　　说着，菜刘推了生子一把，我装作‘忸怩’的叫一声‘生子哥’，跟在他身后慢慢离开。
　　生子实在是羞涩，一路上，我问一句，他答一句，这里的驻军情况，武器设备，官兵素质，我渐渐烂熟于胸。到底是时间有限，我不可能把全部地方都走完，只得挑拣了重要地方走一遍，心里大概有谱，剩下的，则靠他的亲眼所见将我脑海里的空白处补全。
　　终于可以往回走，我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回头看一眼少年，惊讶的发现少年额头上满满的一层汗珠，见我看他，他仓皇的闪了闪眼神，一颗头都要低到胸膛上去。我皱了皱眉，“我就那么可怕？”
　　少年脸色一白，“不，不是的”
　　他惊慌的看我，紧张的语无伦次，我摸了摸脸颊装作认真道，“是不是我装扮的很丑，吓着了你？”
　　“没，没有！”果然被我吓着，少年一惊，小声嘟囔了几句，鼓起勇气看我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大小姐，很漂亮！”
　　少年的表情有几分可爱，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我由不得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很漂亮，你见过我？”
　　犹豫了半响，少年小声道，“我，我还记得你从前的样子。”
　　一句话，带起往事，我心里淡淡难过。只得装着笑了两声，前头不远处已经能看见菜刘的身影，我得意的朝他眨了眨眼，低声道，“好吧，看在我装扮的这么丑你还说我漂亮的份上，生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喔！”
　　出了营房区，我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生子跟我说的不多，但已经足够我用。路过东大街时，我正盘算着怎么从铜山离开，菜刘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酒楼悄悄道，“我听说今儿有人宴请韩承肆，就在那个好味居，听说还是个大官。”
　　“大官？”顺着他的手指，我疑惑的看过去，说曹操曹操就到，几辆小轿车从对面开来，在酒楼前面停了，随即便有司机和副官下了车，跑到后箱位置打开车门。
　　出来的军官一身军灰色军大衣，大檐帽，倒是器宇轩昂。副官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前头已经有老板模样的人来迎。我想看清韩承肆的模样，便往前走了几步，可那人背对着我不知说了些什么，一转身就进了酒楼，根本没有机会看清。
　　我正懊恼，盘算着要不要跟上去打探，在他耳边说话的那位副官忽的转过身来，在四周警戒的看一圈，吩咐了周边侍卫几句，跟着韩承肆进了酒楼。
　　我站在繁华的东大街，怔怔的看着副官消失的地方，脑海里拨云散雾一般渐渐浮现刚才看见的副官的脸。
　　高挺的鼻梁，单眼皮，眼眸犀利，肌肤微白，身材修长。
　　他刚才似乎是紧张，嘴唇下意识的抿紧，转身的那一刻，我甚至看得见他微绷的下颌。
　　一模一样，是不是，一模一样？
　　我魔怔了一般，下意识的往前走，不顾一切，想去认清楚那张脸，菜刘在身后一把拉住我，“大小姐！现在不能去！”
　　不能去吗？
　　我回头看他，抑制不住的红了眼眼眶，那是，那是卓成啊！是我日思夜想整整一年的男人，是卓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