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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叩马 ...

  •   “小娘子请起。”

      张如上去接了那状纸,伸手要扶那女子起身,那女子却只是跪着,不肯起来。

      “看今日天色已晚,状纸也接了,若没有什么要事,不如明日再来罢。”张如便劝那女子。

      “民女不敢再三叨扰八王千岁,再说民女家贫,全靠民女日夜做活计,来混得一口饭吃。民女只有一句话,在此等候多日了,不是容易得见千岁,把这话说清了便走,绝不纠缠。”那女子仰起头,大声说道。

      张如无奈,只好退到轿子边,请王爷定夺。

      赵元俨坐在轿里,那女子说的话,却听得一字不落,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女子既然已经在大街上拦轿,又说出如此斩钉截铁的话来,若把这女子带去南清宫问话,恐怕还不知道要怎样哭天抢地地撒泼起来。何况大庭广众之下,满城百姓,都在看他的举措,不好因此拂了这贤王的名声,便对张如传令,命那女子近前说话。

      那女子走了几步,双膝跪倒在轿前,抬起头,朗声道:“民女罪该万死,在这里拦了千岁的轿子,实在是因为有一桩命案,无处申冤,只能求王爷做主!”

      “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情,且慢慢说来。”

      “民女姓张,小字幼芳。只是为西边后街旁边那个小巷子里,李公公与潘玉奴一事而来。”

      赵元俨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一时也不知自己脸色如何,幸好轿帘未曾打起,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模样是否失态。再一想,冯光与那两个侍卫,都不在场,便舒了舒气息,开口问道:

      “所为何事,你且细细说来。”

      “这事说来话长。民女自幼命苦,十三岁上下,不幸家乡瘟疫流行,父母皆亡,只好跟着邻人一路来到京城,本来是要投亲的,却没有找到,一时无处可去,无亲可依。后来幸好遇到一位善心的员外,帮着赁了一间房屋,仗着小时候学了些针线技艺,做些女工,还能混一口饭吃。”张幼芳毫不畏惧,把当年的往事一一道来,“那时节,民女恰与潘玉奴同住。她自己说本是江南世家女子,因家乡遭了大水,良田房屋家产,都被冲毁,只好来京城投亲的。却也和民女一般,不知道亲戚搬到哪里去了,无可倚靠。我二人就住在一起,总共两年,同做女工,互相照应,真是情同姐妹。”

      张幼芳喘了口气,又说道:“不曾想到,后来她终究是耐不住了,又兼不知怎么的,在街上结识了几个无赖后生,整日里厮混在一起。只因贪图钱财,仗着生了一张好面庞,又读过些书,识得几个字,又学过琴艺,就去了花满楼。我苦劝不住,待她再过一年,满汴京都唱得红了,公子哥儿们围着花钱,我们更是连一面也难得再见了。这样算下来,我二人已有几年,不曾来往了。”

      “照这么说,你与那玉奴倒是情义深厚。却是那玉奴自己贪图钱财,误入是非之地,到头来,弄得把性命也丢了,这一桩,你又待怎地说?”

      “千岁容禀,民女也看不起她,自她去了花满楼之后,民女素不与她往来。只是忽然听闻玉奴死在那院子里,房子也烧了。民女知道并不是她自己烧了屋子,而是被人害了。此事千真万确,求千岁为民女做主。”张幼芳说到此处,深深地磕头下去。

      “你一心要为姐妹报仇,其情可悯。但是本王记得,李公公原是宫里的红人,他这一死,就把宫中和开封府都惊动了,后来追查此事,在那里搜寻了半天,那院里却并无一个旁人。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二人不慎点着了屋内的物件,酿成大火,反而是被人所害呢?”

      “民女不敢欺瞒千岁。民女原也是不信的,想那潘玉奴十分爱酒,就是在我们那时节穷困的时候,每次逢年过节,她平日里一个钱也不舍得多花,都攒在小匣子里,细细地锁起来,每次到了过节,都要把积蓄拿出去买些酒来。她每次都说要和民女对饮,但是民女不能喝酒,结果被她都喝干了,常常就喝得人事不省。民女怎么也劝不住,一次阻拦她喝酒,还被她拿起酒盏子来迎面扔着,被砸破了头。听说她到了花满楼,还是如此。民女心里只想,似你这般的爱酒,不管会做出什么事来,烧了一座房子,哪里过分。只是不料,前番民女去了那院子,这一看之下,才知道必然是遇毒,不是醉死。”

      “你倒是胆大,竟然自己去看了那座院子?却又看见了什么?”

      一听张幼芳的话,赵元俨心下已经甚是紧张,再不敢打起轿帘来,只得斟酌一番,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问话。

      “眼下那院子里并没有人居住,门也不关,民女就径直进去了。一看,到处都是荒草,民女只听说那房子在院子中央,索性就从草丛里踏了过去,居然也找到了。”

      “本王听说房子已经毁了,难道那房子,又立了起来不曾?”

      “千岁明察。那屋子早就毁了,那一夜都烧成了白地,民女只看见那里一堆乱石,烧黑的木头之类,就从缝隙里面侧身走了过去。却不料,在那屋子的尽头,底下竟有一个水塘。”

      水塘?

      那个院子里,在屋子旁边,还有个水塘?

      赵元俨倒是不知道此事,自想着那天晚上,他们也算是把整座屋子走过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水塘。

      “有水塘又如何?”

      张幼芳道:“民女看见了那水塘,过去伸头一看,却觉得有些异样。民女在家乡时,也曾见人在塘里养过鱼,也见过下药毒鱼的,只觉得这塘里的水,有些不对。民女便去那烧过的屋里,寻出一个瓶儿,打了一瓶水回去,混了些剩饭,寻了一只街上无人要的老狗,悄悄喂给它吃了。果然,那狗吃罢,当即倒地死了。民女再去那院子里时,发现屋子之中,低洼之处积了些雨水,竟也有那种气息。民女已是吃惊,再看周遭的草木,也有被毒烟熏染的痕迹。所以知道,玉奴必是被人下了毒,然后又烧去了那屋子,好教人不能知道。”

      竟然还有这等事?赵元俨暗暗吃惊,当下又问道:“可是你怎么知道,这毒水与此事有关?”

      张幼芳摇摇头,说道:“那水塘原是在石板之下的,那所用的毒药,又不知道是什么,决不是寻常毒鱼之药,过了这么久,还是只消用一点点,就能致人于死地。潘玉奴不过是个歌女,民女花费银钱,去花满楼打听着,虽说李公公对她颇是宠爱,只要她一人,但是毕竟无有男女之实,玉奴一个月间,只会和李公公去那院子里住得几次,每次都是晚上去了,天明就回。只怕她连那个水塘在哪里,都是不知道的。那院里平日也无人住,玉奴和李公公再好,总也拿不到那样的毒药啊。若不是李公公杀了她,便是另有他人在那里……”

      赵元俨早已心烦意乱,只怕再多说下去,反而让自己说漏了嘴,便耐着性子,听张幼芳讲完了这一节,又问她,还有何等冤情?张幼芳哭哭啼啼,说是没有了,元俨便命张如取了几两银子,给她贴补家用,打发她走了。

      —﹡—﹡—﹡—﹡—﹡—﹡—﹡—﹡—﹡—﹡—﹡—﹡—﹡—﹡—﹡—﹡—﹡—﹡—﹡—﹡—

      近来国内平静,天下无事,朝廷更没有什么要务拿来让赵元俨处置。所以南清宫的昼锦堂,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灯火彻夜了。

      今日那个民女张幼芳送上来的这一份状纸,实在让赵元俨为了难。

      这却果然是天机报应么?

      那一个晚上的事情,过了两日才被人发现,在京城里也闹腾过一阵,因为事关李精白,自然就闹到宫里去了。后来开封府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已经草草结了案,只说那两个人不慎,引起大火。赵元俨本来以为事情平静,渐渐地也就淡忘了这事,却不想到这个张幼芳,进去探查一阵,就给她发现了新的证据。

      院里有水塘之事,赵元俨真的是一概不知。

      他自以为他们那天夜里,已把行迹抹得干净了,也是天助,路上并不曾被人发现。却不料,百密一疏,竟然把那毒药的痕迹,凭空留了下来。

      元俨拿起状纸,又看了一遍。

      这张状纸,字迹稀松平常,粗枝大叶,并不像是女子手笔,料想也是在汴京街头的那种小摊上,花钱请人来代写的。其中所说的,大致和张幼芳今日所言,并无二致。

      这个女子真是聪明绝顶。明明是状纸上已写得清清楚楚的事,非要跪在当街说了一通,教旁边的汴京百姓都看见、听见了。至于他赵元俨,事到如今,就是想灭口都不能了。

      现在此案的关键,便全在那种稀罕的毒药上了。

      而这种毒药,……

      想起这东西来,元俨只觉得一时头脑发胀,觑得外面无人,疾步走去群玉阁,寻来药书瞧瞧,看看能否找出什么东西,把此事给搪塞过去。

      这些内容他并不熟,越看越是紧张,越来越烦。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书扔在一旁。

      楼阁上的凉风,却忽然将他吹醒了。

      那天小小的一瓶鸩酒,就算毒性再好,怎么可能经过火烧,又溶在了水塘里,过了这么久,却能依然有效呢?

      想到此,元俨定了定心,一面查找药书,一面又想道,既然已经接了状纸,改天且再去那个院里探查一番,看看张幼芳所言,水塘之类,究竟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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