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漪水

20、菩提劫（一）

　　熬汤用的彼岸花又用完了，我只能寻了个空档去忘川河畔再采些回来。

　　凡间花木四季更替，总有颓败之时，但这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却永远妖冶如火，为往生的死灵铺出一条火照之路。

　　看着花丛那道肃立的身影，我觉得新奇，走过去道：“今日这阴间刮的什么风把地藏王您这尊菩萨吹来了。”

　　他双手合十与我欠了欠身子算是打招呼。我问道：“菩萨何故来此？”这地藏王是地府出了名的宅男，突然在这里出现铁定有事。

　　他道：“孟姑可曾记得我座下有名弟子名唤迦叶？现今他渡劫即将归来，我在这里等他。”

　　“那便是好事啊，可是菩萨看上去为何愁容满面不见喜色啊？”他哀叹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朵彼岸花。那花周身泛着红晕显然有了灵识。突然花心处银光一闪，我一惊，手一挥，指尖便凝了一颗水珠。

　　“这花竟然……”

　　我话还未说完，灰蒙蒙的天空如破开了一个窟窿，一道金光泻下，从中竟走出了一个面容极其清俊的僧人。

　　我不禁扼腕叹息，如此好样貌为何想不开入了那西天佛门。他见了地藏王行了行礼，喊了一句：“师尊。”

　　地藏王道：“迦叶，你此番历劫归来也算功德圆满了，不日便与我一同去趟西天拜见佛祖吧。”

　　那僧人应了一声“是”，随后定定地看着地藏王手中的花出神。

　　“师尊？”他唤了一声：“您手中的花可否赠与弟子？”

　　地藏王一愣，凝目沉思一阵却又突然长叹道：“罢了罢了，你且拿去吧。你这劫，终究还未渡完啊……”

　　他师徒二人渐行渐远。我看着掌中凝结的泪珠：花生清泪，倒是有趣，不妨探上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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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郁青山笼在一片蒙蒙雨雾中。山中不时传出沉闷的钟声，一声又一声，压抑地传向天的尽头。

　　青石台上一人撑着油纸伞缓缓而上，红衣似火美人如玉。

　　后山，一人正在练拳，一招一式打得格外认真。听到脚步声，他停住了动作，口中呢喃了一声：“阿弥陀佛。”

　　那把油纸伞堪堪停在了他的头顶，女子道：“叶嘉，你身子骨不好，为何下着雨还出来练拳。”

　　他眉目低垂，眼中的痛色一闪而过：“施主认错人了，贫僧法号‘迦叶’。”

　　油纸伞颓然落地。她缓缓靠上他的肩，泪水瞬间打湿了他肩上薄衫：“叶嘉也好，迦叶也罢，我认的只是你这个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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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家庄少庄主样貌生得不错，奈何天生体弱，药石无灵。老庄主夫妇为这个独子可谓操碎了心。

　　话说叶少庄主将将十岁那年，庄门外突然来了个老僧人。那老僧人衣衫褴褛却不是来投宿化斋的，只堪堪叫人带了句话给老庄主夫妇，说能保少庄主一生无病无忧。

　　老庄主夫妇听了自是欢喜，恭恭敬敬地叫人领了那僧人进庄子，谁料那僧人看了一眼叶少庄主当即说了一句：“少庄主与佛有缘，除非落发皈依佛门方可祛除一身病气。”

　　老庄主夫妇年近半旬方得一子，平日里宝贝得很，哪肯让孩子出家，当即又把那老僧人打了出去……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一十年。天已入秋，空气中已有些许寒意。山脚下的石亭内一白衣少年正怔怔地望着漫山的红叶出神。他旁边的小厮早已急得跳脚：“少爷还是回庄里去吧，要不然庄主和夫人知道了可要急了。这天也渐凉，您衣衫单薄，万一着凉了，庄主和夫人不打死我！”

　　叶嘉扯出了一抹苍白的笑容，道：“无碍，整日困在庄子里闷也得闷出了病。”

　　小厮还想说什么却见叶嘉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朝着一处走了过去。

　　那处空地上零零有几个庄农在劳作。他记得这里原先是处荒地，爹怎会派人来了此处？

　　“慢着！”叶嘉突然出声倒是将眼前的一位庄农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少……少爷……”

　　叶嘉道：“这些花长得好好的，何故将它们除去？”

　　“少爷这是庄主的意思。这几年庄上收成不好，老庄主才想要新开几片荒地，若不将这些花除去来年不好众庄稼啊。再说这些花……这些花……”

　　叶嘉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不耐道：“这花怎么了？”

　　“这花……不吉利啊！这花也叫石蒜花，传闻是从死人身上长出来的花，通常是开在阴曹地府的，若是开在凡间哪处必是曾经的死人堆啊！”

　　“胡说！哪里听来的混账话？若真是从死人身上长出来的，此处将来的收成你们还敢吃？”

　　叶嘉看着一地的残花败枝有些不忍转而叹了一口气，道：“那边还剩下最后一朵，你却连根将它挖出来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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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嘉小心翼翼地护着花回了山庄。寻觅了良久最终在前屋的一处花坛内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打算将花埋进去。

　　“少爷我来吧，您还是进屋歇着吧。”

　　叶嘉颇无奈：“你少爷我还没体弱到连花都种不了的地步。”话落，手却不知刨到了什么尖利物件，当即破了个口子。血一滴滴落下，浸润了花瓣转眼没了踪迹……

　　小厮见状，当即大叫：“不好啦！少爷流血啦！救命啊！”

　　夜正深，月华如水，如丝缎般携满了中庭。花坛内，那多红花原本蜷曲的花瓣竟丝丝缕缕绽放了开来，如血般红艳。空气中暗香浮动，突然来的一阵冷风吹散了那一声若有似无的笑声……

　　叶嘉回庄后果然染上了风寒，连着几日高烧不退急得老庄主连招城中的名医进庄为爱子治病。

　　那老名医诊断后只能当普通的风寒来治，只是用的药材珍贵些将叶少庄主的命那样吊着，为此庄主夫人都不知哭厥了多少次。

　　叶嘉病得迷糊，恍惚间总能听到一声又一声叹息，他原先以是自家娘亲，但听久了又觉得声音不像。有一日他竟听到那声音道了一句：“哎呀~这可怎么办呀~体弱成这样将来如何滋养我呀~不开心~”

　　叶嘉拼着一口气转头一看，当即惊了惊，只见自己的床沿边不知何时趴了个小女孩，穿着一身红荧荧的衣裳，模样极其可爱。

　　见他睁眼，女孩也是一惊：“呀！被发现了！”

　　“你是谁？”讲完这三个字，叶嘉已是气喘吁吁。

　　女孩见状，摇了摇头：“我是谁？”她眼睛灵动地转了一圈：“你应当认得我的呀，前不久是你把我带回家栽在前屋的花坛内的。”

　　叶嘉细想，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你是妖……妖……”

　　“妖什么妖！你们凡人就是肤浅！总觉得草木幻化成人就是妖怪！我是仙！花仙！懂？”

　　“你是仙子？”

　　“是……是啊。”应下后，女孩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她原先只是朵花，混沌不知。某日只觉得浑身一烫，似被火灼了一下，转眼便无识具清能幻化成人形了。她想也不曾想过，这天大的狗屎运竟会落在自己身上。

　　女孩双目泛光地看着榻上的男子，不由地深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病秧子的血真是个好东西，若是以后供着他，日日喝他一些血，对她的修为可是大有益处啊。

　　想到此，女孩面目又有些纠结，最后痛下决心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状道：“作为神仙，我是很见不得凡人吃苦的，你我有缘，今日不妨救你一救，但我年纪小，法力有限，我若让你病好些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叶嘉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仙子当真能治好我？”

　　“能！只要我在一天！你就能活一天！”

　　“仙子有何事，我定当满足。”

　　她狡黠一笑：“嘿嘿嘿，我要你的血。”怕吓到叶嘉，她又急忙解释道：“我是仙啊，凡间的雨水对我怎能有用？我若恢复不了原先的法力，就回不了九重天，很惨的，你忍心？”说罢，她还真期期艾艾挤出了几滴眼泪。

　　叶嘉见此，连番点头答应。

　　“好嘞，成交！哦，还有件事，你我之间的这事可千万别让外人知道，若不然……”她在脖子间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不仅你会死，连我也玩玩儿。”

　　看着她一脸郑重的神色，叶嘉也郑重地说了一句：“嗯，我不说。”

　　女孩子转眼笑逐颜开，手指点上他的额头。红光扎乍闪后，床榻上的少年却早已进入了梦乡。

　　虽然损失了仅有的修为，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么，有了眼前这块唐僧肉，还怕以后缺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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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嘉悠悠转醒，转而看到榻边守着的妇人不由地唤了一声：“娘。”妇人被叫得一惊，有些不置信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退……退烧了？”

　　妇人又是哭又是笑，急急跑向了门外，仰天拜道：“老天保佑，我儿安康，老天保佑啊！”

　　见状，花坛中那一抹艳色随风抖着身躯，有道声音略不满地轻声抱怨道：“我救的你儿子，你却谢老天不谢我？真真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