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漪水

19、女怨（三）

　　当见到路旁的她时，那恶鬼浑身竟颤抖了起来，眼里闪着不置信。

　　鬼见鬼，竟也会害怕……

　　那恶鬼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挣脱出一丝苦笑，道：“你果然在等我……果然在等我……”

　　她听了，摇了摇头，回道：“你错了……我要等的，并非是你。”

　　恶鬼有些吃惊，随后了然，却突然猖狂地笑出了声，一如当年她望着我垂死挣扎的模样。

　　“哈哈哈哈！亏你还在这里等他那么久！我告诉你！他早死了！还在我的前头！你很吃惊对不对？自你走后，他便日日宿醉在你的清涟殿。攘夷外犯他不理，楚地水患他不理，群臣在朝华殿外跪了一地他亦不理！最后落得个被五王爷逼宫的下场！那五王爷人人都说他是个傻子！可他却是在装傻懂得韬光养晦，避己锋芒！最后与巫族平分这南国天下！”

　　那恶鬼步步紧逼 ：“你知道吗？就在你与他日日缱绻缠绵的清涟殿，我用他小时候送我的那把寒冰刃……在这里！就在这里！”她一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处：“一刀刺了下去……他应该很疼吧，血都流了一地呢，可是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明明快要死了不是吗？他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一直喊到了闭眼……在他心里你终究是比我重。以前他日日会来我宫中看我，却又急着离开，我知道他要去看你！他以前明明是那么喜欢我的……”

　　鬼声凄厉得叫着：“我听闻他纳了一个与我相似的女子为妃，我很开心，证明他心中还有我！我不惜每日在楚环的饭菜里下慢性毒药让他英年暴毙！我赌楚昭舍不得我去当尼姑，我终究是赌赢了一回！他将我接到了宫中，当了他的女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一切都是你害得！所以我恨你！五王爷和巫族人联合想要谋反，我便助他一臂之力。是我在你的茶点里下了蛊毒让你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什么吸人血的怪物！那都是假的！巫人蛊虫需活人血养殖，巫族人都快灭族了，哪有那么多人血养蛊！而那一晚便也是我让巫人操纵你体内的蛊虫让你真正成为一个吸血妖魔！怎么？觉得自己死得很冤是不是！但是在我心中你就是该死！哈哈哈哈！”

　　黄泉道上，那几近癫狂的怨灵凄厉地嚎哭着，苍白的面容上泪水泗流。身后的鬼差见此，挥鞭就在她身上一顿乱抽，喝骂着要她快快赶路。

　　她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耳边还回荡着那恶鬼不绝的呢喃声：“你明明说事成之后会封我做皇后的……为什么食言了？殉葬……呵呵呵……好一个殉葬……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五王爷……”

　　她摇了摇头，狡兔死走狗烹，这般浅显的道理德妃竟会不懂……

　　既然没有等到那人，那她便去找他。

　　只是她在凡间兜兜转转了好多年，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人。那个曾经接引她的鬼使来寻她时，她正坐在坟头唱着生前最爱的《采莲曲》。

　　鬼差说：“咱鬼君矜悯你的执着，说再给你一百年的时间让你了却心愿，到了期限你还可以去投胎……”

　　世间孤魂野鬼那般多，她不知那鬼君是怎么注意到自己的。她想一百年的光景，应是够了……
　　在这一百年中，她一个幽魂见证了历史的兴衰，朝代的更迭。看着原本富饶美丽的南国被外邦的铁骑践踏得面目全非，看着自己身旁的孤坟添了一座又一座，最终变成了乱葬岗……可是她始终没有找到他。

　　一百年了，她该心死了，只是没想到在最后一天，她终究是见到了他。只是，他已不记得她了……

　　他亲自领着她进了审判司的大殿。
　　怨灵的嚎哭还在空荡荡的四壁回响。大殿两旁，几簇青绿的火焰左右摇曳着，为这审判司平添了几丝诡谲之气。

　　她静静地跪在台阶下，有些贪婪地望着那高座上的男子。那墨袍男子将陆判递来的簿子翻了翻，沉声道：“你生前虽有小过，并无大过，就判你重新投胎转世，下辈子到一个寻常家庭安乐一生吧……”

　　那时，我立在桥头，看着她手捧着汤碗，喃喃道：“德妃说他心里有我，而我却从未听她亲口说过，这一百年来我一直想问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孟婆姑姑，你觉得他爱过我吗？”

　　我悠悠叹了一口气，“情爱“一事，我一过来来又怎能道得明白。

　　“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
　　风起湖难度，莲多采未稀。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
　　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

　　歌声一断，瓷碗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墨袍男子再抬头时，只看到一个决绝的身影跃下了轮回道……

　　我怔怔地望着手指间的水珠，那里的画面还在飞逝最终定格在一道墨色的身影上。

　　男子看着手中那只白玉发簪，一手抚上自己的左胸口，神色怆然，竟不知在想什么……

　　【鬼君番外】

　　作为鬼君，他常年在地府，每日坐在高位上听着底下的怨灵哭诉说着自己一生的故事。无非就是因为一些贪、嗔、痴念，以至恨到深处拿命相搏，只是却唯独不理解这个“情”字，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为了它连命多不要。他去问地藏王，他说：“君上若不懂，为何不亲自去体验一回……”

　　他历劫归来，挣脱了凡躯，前尘往事一并脱了去，对情爱一事到头来还是懵懂半知。

　　他重新坐镇鬼司，刚进宫门便看到一帮鬼差聚在一起，状似在谈论些什么。

　　“唉……我跟你们说，前些天我就接到一个鬼女，人都快到鬼司门口了，却因为要等她的爱人，宁愿做孤魂野鬼啊！”

　　几句话一丝不落地传进了他的耳朵，竟又是为了“情”。

　　第二次路过宫门时，又是那熟悉的话语：你瞧那鬼女，到现在还在黄泉路上等着呢……你说傻不傻，这凡间的情爱委实害人啊……”

　　“啊，那个鬼女我知道，一直在黄泉道上唱歌那个，是不是？”
　　他的脚步顿了顿……

　　第三次……

　　“唉，我上一次和你们说的那个鬼女啊，在黄泉路上没等到人，如今竟跑去凡间找了，当真是执着啊……”
　　他心下震动，不由地走了出去，道：“你去告诉她，本君许她一百年时间，到时再给她一个投胎的机会……”

　　地藏王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道：“君上若还不懂，大可再去历一次情劫……”
　　他摇了摇头：“不了，情当真是很苦很苦……”

　　手中的发簪被慢慢塞进了怀中，奈何桥头只余一道身影怔怔地对着轮回道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