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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05夜 魔女的颚门(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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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红炎就这么顺着胡八条的意思留在了皇宫学习,暂定了两年的时间,又因为年纪还小,干脆就留在了皇宫。
练红炎与练白莲年纪相近,但性子却差得略大,所以平日里也不见得有多亲近,倒是与长他几岁的练白雄处得来,两人喜欢的的东西也相近,没几天就聊开了。
所以眼下的场景又成了两个性子沉的挨在一块儿,时不时探讨下学识或是政局,探着探着仿佛又老上了几岁,而小的那个就啃着瓜从学堂外边胡溜溜跑过,省得被里面的兄长逮住,又是一阵好说歹说。
胡八条觉得胃又疼了,这问题不但没解决,还越来越严重了。
练白德依旧全程淡定,继续翻着奏章说了句:“白莲性子好动,逼他读书也读不出个名堂,你又何必呢。”
“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胡八条掩面叹息,这当爹的果然不懂她的心,“只可惜白雄是孩子的时间短了些。”
说实话,胡八条其实还挺喜欢练红炎的,虽然能预想他长大以后的可怕表情和凶狠眼神,但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因素先不谈,光他本人就有个忒招她喜欢的爱好——
练红炎爱听胡八条弹琴。
胡八条的琴从小弹到大,吓人的本事也从没减弱过,就连自家两个混小子都说受不了,每次她一来了兴致,那哥俩就跟约好了似的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星星,一点都不给她面子,倒是练红炎,往往能捧一本书一看就是一个下午,全程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知音!这就是知音!
要是没了这个该死的身份得上头端着,胡八条早冲下去一把抱住那孩子转圈圈了,但周围的那几个嬷嬷一定又会扑通跪一地大吼着“于礼不合”。
但这找到知音的新鲜劲儿一过,胡八条也开始觉得练红炎真是不可思议,因为她琴弹得难听到连自己都嫌弃。
胡八条时不时会问练红炎为什么会喜欢听她弹琴,但他多数都是回些什么“皇后琴音犹如天籁”,这话在胡八条耳朵里就跟屁话没啥两样。
直到两年期满,算是处了些感情后,练红炎才在离宫前对胡八条说了真正的原因——
“皇后殿下的琴弹得确实不怎么样,但是很好听。”
她愣了下,又弯起了嘴角。后来再想想,这确实也是练红炎这小子唯一一次跟她说真心话。
而如今这人走了,茶也跟着凉了。
胡八条撑着下巴拨弄着琴弦,累了就张口打两个哈气,因为服侍的下人全被差走了,她也不用维持自己的优雅形象了。
她确实喜欢弹琴,因为也就在弹琴的这会儿时间会让她觉得自己又像回到了从前,那些个无忧无虑、不用顾忌任何东西的日子。
皇后?一国之母?……这些做久了也是会累的,人人都说煌国皇后端丽秀贤,却也不知道这都是她花了多少气力堆出来的形象。
啧,越想头越大,等下还是去找老大老二一起看星星得了。
胡八条忽然很想用力挠头,可伸手就摸到了自己盘得很好的发髻,上头还有几只昂贵的珠钗。
她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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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练红德是送练红炎出宫后的两个月,那天是练白德的生辰,就找来了练红德他们一家说是办了家宴就好,不用铺张。
但吃到一半,胡八条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便早早退席独自一人去了御花园转转消消食。
没想回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练红德,本想打个招呼就走的,毕竟在那之后两人就没什么说过话,像是之前根本不认识似的,更别说当年把他从坑底带出来的情谊。
可你好我好了两句之后,练红德像忽然发了疯似的把她拽进了怀里,两手紧紧圈住她,大力得像是要把她拦腰折断,还大声说道——
“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
胡八条当下就卧槽了,虽然闻到了他一身的酒气,但依旧一个巴掌毫不犹豫地拍上去。
亏得这一巴掌,练红德才将手放开,像是终于清醒了过来,看着她晃荡了两下身子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胡八条拍着胸脯,好半天才会过神,想想还是快点回寝宫比较好,一个人瞎溜达真是太不明智了,可没想才回头就瞧见拐角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儿一声不吭,见她看过来了才走了出来,对她深深一拜——
“父王酒后失仪,望皇后殿下赎罪。”
“红炎。”胡八条叫出了他的名字,她吃惊于在这个时候看到他,更吃惊于他此刻竟能冷静地为自己父亲请罪。
“……”
见他仍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胡八条才缓下情绪,对他说道:“罢了,今天这事我就当做没有发生。”
“谢皇后殿下。”
就如胡八条说的那样,那晚的事谁都没有再提,她对练红德也是能不见就不见,可也是在那晚之后,练红炎再看她的神情姿态就完全变了。
她知道这两年跟练红炎培养的好感值在一晚上全给打没了,以后也不会再有那么有品位的人说她的琴弹得好听了。
啧,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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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年天华这片儿的局势一直动荡不安,西边的大国也不消停,练白德越来越忙了,时常好多天见不到一面,老大年纪也够了,开始跟着他爹学着做事,老二依旧跟外公混在一起,都住去宫外不知道回来了。
偌大的皇宫仅留下胡八条一个人,她好像也有些寂寞了,却仍旧要顶着皇后的帽子扛起后宫。
练白德后来告诉胡八条说为了拯救出现隔阂、互相争斗、正在走向毁灭的天华民众,要一统三国。
胡八条一直都知道他温和平静的笑容背后其实藏了颗胸怀天下的心。
她笑了笑,觉得自己无聊的生活又有了新的盼头,她似乎看到了某一天老大黄袍加身继承他爹的皇位,继续完成他一统天华的心愿,老二则成了将军,却仍嚷嚷着要舞套新刀法让她看看。
孩子一天一天长大,而她已年华老去……啧,忽然想抱孙子了怎么办?
这话被练白德听了去,只说她年纪轻轻怎么想的这么远,明明连白雄都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他们的路可还长着呢。
胡八条听了这话只是默默地视线投到了窗外,远处琉璃瓦重檐殿顶已覆上了厚白的积雪,只能隐约瞧出个轮廓——
等冬天一过就又是新的一年了,他们的路确实还长着。
……
之后又是安安稳稳的两年,可这也仅仅是对身在后宫、不问政事的胡八条而言,如今的天华只需要一个个小小的导火索就能引发战争,但练白德从来不会跟胡八条说这些。
而这年,胡八条又怀孕了,本以为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却不想是难产。
她嗓子快喊破了,肚子里那球还不下来。几次昏死过去,又被人掐着人中弄醒,她嘴里含着的人参片儿都冒出了血腥味儿。
足足一天一夜,她终于把她第三个孩子生了出来,她听见稳婆兴奋地说道——
“恭喜皇后殿下,是个小公主!”
……哈哈,终于不是混小子了。
胡八条笑了,很想看看自己的第一个闺女,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了,头一歪就又昏死了过去,隐隐约约还听见那大嗓门的稳婆在嚎——
“不、不好了!皇后殿下血崩了!”
……
再醒过来的时候,胡八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练白德,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哭得很伤心……她确实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流眼泪。
身后是她的老大和老二,前一个几次三番地擦掉快落下的眼泪,后一个已经放开嗓子哇哇大哭。
胡八条在这个时候就知道自己的FLAG立起来了,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模糊,她忽然又看到了好些年前的宁和村,他们家的篱笆还有猪圈,宁大义抽着旱烟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她自己则在边上剥玉米粒。这时有人来敲门,她跑去开门一看,是隔壁新搬来的李家大哥问她要不要一起上集市逛逛……
如果真是那样,那该有多好——
“世上没有练玉艳,我也只是宁小玉。”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练白德抬个手指狠狠地敲了下胡八条的脑袋,笑得苦涩,“我娶的不是练玉艳,也只是宁小玉。”
她闻言微怔,却又笑了:“……谢谢。”
胡八条觉得有些事她明白得太晚,如果她还有时间的话,她想自己会学会去珍惜,只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
都说这晚煌国皇后练玉艳薨逝,却又在入殓当晚活了过来。
胡八条她看见了一个女人,满脸都是黑漆漆的,张牙舞爪的样子像个疯子。她身后还跟着些奇怪的家伙,蒙个面的造型看着相当眼熟。
她想起来了,当初说她会成为一国之母的神棍也是这打扮。
那黑漆漆的女人向她伸出了手,用力地扣在她的脖子,尖利的指甲掐进她的皮肤。
她不得不张开嘴,想要呼救。可就在这么一瞬间,那黑漆漆的女人竟化成了一阵黑雾,从她的嘴里钻进了她的身体。
失去意识了——准确地说,是她的意识被抹杀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眼,发现自己飘荡在自己的卧房里,再往下看,“自己”正怀抱着一个酣睡的女婴,身边是她的老大和老二。
“母后!母后!我可以抱抱妹妹吗?!”
“可以哦。”
“白莲你小心点,不要摔着白瑛。”
“我才不会呢!”
将婴孩交给其中一个少年的女人掩嘴笑了,在看到他们逗着自己妹妹的时候忽然抬起脸,看向还在上面飘来飘去的她。
女人的嘴角咧得更开了,笑声让人心颤。
胡八条像是被人塞进了冰块,浑身冰冷。也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儿出来了一只手,一把拽住她的手往下拉。
她尖叫着不断下落,像是被拽进了一个无底深坑,所幸还没到底她就忽然一口气喘了上来,而眼前的却是陌生的天花板,似乎是在医院。
脑袋一片空白。
“八条!八条!你终于醒了!”
胡八条怔了怔,自家一筒胡的老爹正激动得抓着她的手,但面容看着像老了十岁。
“爸、爸爸。”她有些干燥的嗓子勉强挤出了几个字。
“哎哎,爸在呢。”胡一筒欣慰地笑笑,可瞧见胡八条的反应又着急了,忙用粗糙的手给她拭眼角,“傻孩子,你哭什么呢?醒了就好。”
“……”
对啊,她不就被电脑砸了脑袋……为什么要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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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天,胡八条就出院了,除了被砸后昏迷了几小时、还有些轻微脑震荡以外,她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其实这多住了两天院还是在她一筒胡的爸爸强烈要求的。
回家之后,刘小芸来了,她的认错态度不错,还保证不会再让牛峰乱来,可没等胡八条说啥,她又开始挤眉弄眼起来,说是多亏这砸一砸,不就砸出桃花来了吗?
胡八条没懂,也懒得懂,送走了刘小芸后就爬上了床睡觉,她说她还晕着呢,需要静养。
可这一觉下去,胡八条做了个梦。
她梦见好大的一场火,烧遍了整座宫殿,可那烧得漆黑的横梁断木竟是说不出的眼熟,火光中还有好些士兵追着两个男人还有一个孩子,他们就这么映着火光打呀打的。
胡八条郁闷地想最近是不是宫斗剧看多了,连做梦都这么古色古香,还是这种大场面,可她似乎又不在这场梦中扮演角色,所有人都像瞧不见她似的。
那两个男人寡不敌众,待将追赶他们的士兵杀完后,大火也已将他们团团围住,身负重伤的他们已经逃不出去了,其中一个在倒下前拔刀刨开了自己的身体,用血代替了水淋在了那个男孩身上,护他独自逃了出去。
做梦都这么有剧情。
胡八条想自己一定是被电脑拍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眼角有温热的液体忽然滑落,心里更是苦涩难受到不行,那一刀子就像是刨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看下去了。
或许也是时候该醒来了,而在梦的最后,那个焦糊的男人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可临闭眼前,他像是忽然能看到她了。
他怔怔地望着她所在的方向,嘴唇张合了几下,却来不及发出一个音节——他倒下了,同他身边早已没了气息的男人一起很快被大火吞噬。
“白雄……白莲……”
那或许是他们的名字,却已经得不到任何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