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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夜 疯子的童话(六) ...

  •   胡八条身边确实太平了,外边的乱事却从未停歇。

      一年前,煌如有神助一般,当朝皇帝练白德以武力征服了东方另外两大国,一统天华,煌国正式更名为煌帝国,然而好景不长,因为手段太过残忍毒辣,招致降国仇恨,反贼竟然混入宫中发动叛变。

      那一夜煌帝国的皇宫化作了火海。

      练白德死在了这场大火中,他的两个儿子也死在了这场大火中,留下的仅有皇后练玉艳和最小的两个孩子。

      胡八条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正逼着练红霸练字,她惊得歪了手,脑袋里空白一片,手中的毛笔顺势划到了练红霸脸上,惹得他哇哇大叫。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前头,原来昨晚上隐约闻到的烟味并不是错觉,她此刻就像被拉进了火海,心里却像淌着冰一般难受,直到被练红霸扯了扯衣角才回过神。

      她低头看看自个儿那被喂了一脸墨的儿子,拍拍他的脑袋示意没事,又透过窗户望向了皇宫的方向,不自觉喃喃了句:“要变天了。”

      是的,要变天了。

      ……

      练白德死了,皇位却不可虚悬,可他留下的一双儿女年幼,不堪重责,所以皇位便落到了练红徳手里,更难以置信的是他在登基的同时娶了兄嫂,这在胡八条看来有违伦常的做法竟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至少在她这个窝在王府里目光短浅的妇人眼里——没有。

      事实上这对胡八条没有太大的影响,这些年她在王府就是个透明人,巴不得练红德再娶上个十七八卡车的媳妇儿,但是对于练红德那明媒正娶的正妃杜氏就不一样了,他的丈夫虽然成了皇帝,然而皇后的位子却不属于她了。

      那之后杜氏便一病不起,没多少日子就去了,又因为恰逢新皇登基,她的丧事也是办得匆忙低调。

      练红炎和练红明失去了母亲,但在面对亲父娶亲一事上却不得多言一句。

      胡八条去看望过他们,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在一夜之间,他们两个倒像是真正地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他们的眼里除了失去母亲的悲伤,更多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已经牢牢扎根。

      她忽然有种感觉,眼前这两个男人已经离她记得的样子太远太远了。

      <<<

      练红德登基前几日,胡八条这辈子的便宜老爹乐正昊奉旨来京,将被授以官职,如今除却那位同虚设的大将军宁德中,煌帝国已然找不到战功比他还高的人物。

      没错,乐正昊在两国交战的最后投了煌,他更是亲手攻进了皇城砍了当时小皇帝的脑袋,又率八万大军与煌夹击了另一国才使得其防线崩溃,投降于煌。

      乐正昊既然来了洛昌,哪儿有不看自己独女和外孙的道理?

      胡八条虽然一度惊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但真见到了人发现也就那么回事,那个威严非常的中年男人没太多心思去怀疑多年未见的亲生女儿。两人间的对话胡八条也是能说就说,碰到说不出的就微笑再微笑,而且她那便宜爹更关注的是她儿子练红霸,这一抱进怀里就没有撒手,大胡子蹭得细皮嫩肉的练红霸哇哇了好几声,逗得他哈哈大笑,说着男孩儿就得练糙点儿才像样,惹得练红霸好几次想逃到她那儿,却又被揪着衣领拎回去继续一通搓揉。

      “瑶儿!你这儿子生得好!”乐正昊又是啊哈哈的大笑。

      胡八条笑得脸都僵硬了,却只得打起精神应对:“应该的,应该的。”

      他瞧了眼外头,终于舍得把头发几近成鸡窝的练红霸放回胡八条手里:“这时间也不早了,老夫就先回去了。”

      胡八条偷偷松了口气,忙起身将乐正昊送到门口,眼看着他要转身走了,却见他又停下步子,笑容隐去的脸上又回复了几分威严,他凑近了些又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说了句:“瑶儿,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他言罢便离开了。

      胡八条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知道他那话里是有意思的,只是她又不敢细想。她忽然俯身紧紧抱住了正揉着自个儿脸蛋子的练红霸,良久都没有放手。

      “……妈妈?”

      “红霸,妈妈一定会保护你的。”

      只可惜,直到最后她才发现,她说的保护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练红霸倒下了,毫无预兆的。

      看似与平时无异的一天,练红霸笑嘻嘻地从门外小跑进来,他手里捏着个很大的橙子,她认得出那是管家遮掩了好些时日的宝贝,他喊着“妈妈”,却在下一秒摔到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只有那个大橙子咕噜咕噜地一溜滚到她的脚边。

      她的心就像手中的茶盏一样落到了地上,碎成渣子,视线凝聚在那小小的身体上,其他的景象都成了灰白。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着:你最怕的还是来了。

      ……

      练红霸病倒了,症状是剧烈的腹痛,最痛的时候抱着肚子在床上不停打滚,一宿都睡不了,更别说吃了,喂的药也吐得干干净净。

      宫里的御医来了一波又一波,说是三皇子得了绞肠痧,只是下的药都没有任何效果,最后还是位有经验的年长者诊断出了真相,这哪儿是绞肠痧,三皇子分明是中了会令人剧烈腹痛的慢性毒药,只是靠这症状伪装成了绞肠痧的样子,又说这毒发作起来连正当壮年的男人都能给活活疼死,更何况是个六岁的孩子,只是偏偏这解药难配,不知道这□□数量根本没法下药,可见此人用心歹毒。

      练红德大怒,下令彻查,被牵扯的婢女厨子都已经死了好些,但这下毒之人仍未找出。

      宫人人心惶惶,都说这施毒之人定是要三皇子死,还要死得名正言顺,而三皇子的死对谁最有利都是明摆着的事,细细推敲又怎么会找不到下毒之人?

      这话胡八条当然也听了进去,她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她怎么也不想因为这样的理由去怀疑那人。

      “妈妈……我的肚子有点痛。”练红霸又在睡梦中被痛醒了。

      胡八条慌忙地抱紧练红霸,抚着他的头发笑着,只是这笑掩不掉声音里的颤抖:“没事的,儿子,一会儿就好了。”

      “妈妈,是不是红霸偷摘了英叔的橙子吃,才会肚子那么痛的。”他到现在仍不知道自己是被人下了毒才会这样,天真的神情惹人心疼。

      “不是的,不是的,是妈妈先偷摘的橙子,要痛也该是妈妈痛……没错,是该妈妈痛的。”胡八条说着眼泪就又掉下来了,她已经好几晚没有好好睡过了,精神和□□都早已在崩溃的边缘。

      “妈妈。”满头是汗的练红霸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扯起嘴角,露出虚弱的微笑:“妈妈,你不要哭,我不疼了,我不疼了。”

      胡八条一怔,低头看向怀里的儿子,说完这话嘴角都被自己咬出了血,分明是不想让自己伤心才强忍着。

      她也想让自己打起精神,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是哭声先漏了出来,她茫然不知所措,只能把练红霸抱在怀里:“对不起红霸,对不起,是妈妈没有能保护你,是妈妈的错。”

      “笨蛋妈妈,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他又虚弱地笑出声,就好像是从前每次的恶作剧时发出的笑声,“红霸只是生病了。”

      “……嗯。”

      “生了病只要吃药就会好的。”他仰起头费力地指向边上还冒着热气的药,“妈妈,给红霸吃药就会好的。”

      而平日里他最怕的就是喝这些苦药。

      她点点头,端起边上的药,试了温度刚好便喂给了练红霸:“慢点儿。”

      他低头小心翼翼地喝进嘴里,明明眉头都皱了起来,嘴里还跟她说:“妈妈,今天的药一点都不苦。”

      “妈妈,等我病好了一定会乖乖的。”

      “妈妈,我以后不再捣蛋惹你生气了。”

      “妈妈,我每天都会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就像是在哄着她开心一样,练红霸一直不停地在说,只是说着说着忽然又脸色一变,低下头吐了起来,早先好不容易喂进去的白粥也和着刚喝进去的药吐了起来,隐隐还带着血丝,没再能说上话就晕了过去。

      “红霸!红霸!”胡八条着急地大叫,可他却再无生息,她慌忙要出去找人,却同从门口匆忙跑进的婢女撞到了一块儿。

      她哗得跪倒在地,指向门外:“大、大皇子殿下回来了!”

      <<<

      练红霸被练红炎救了回来。

      胡八条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力量,只是对方用剑穗靠近了练红霸,他的周身便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包围住,没一会儿功夫,他紧皱的眉头便舒展了开来。

      练红炎收回了那东西,却没再多说什么,事实上他也是侥幸一试,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菲尼克斯的力量,也不清楚这对中毒有没有效果。

      “你也好好休息吧。”他对胡八条这么说后便转身要离开。

      胡八条没有回应,只是一下一下温柔地抚着练红霸的脸,就像是最后一次一样——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红……殿下,请留步!”胡八条冲了出去,在廊道上叫住了正要离去的练红炎。

      他的步子一顿,犹疑片刻后还是转了过来。

      “殿下,我有一事要说。”胡八条看着眼前的红发男人,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她低下了头,然后重重地跪了下来。

      “你……”

      “乐正家确有二心。”

      练红炎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她的来意?却没有想到她会说的那么直白、不加掩饰,不过这也正是她才会这样吧。

      胡八条怔怔地盯着眼前地砖的缝隙,大脑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她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是继承母亲疯血的皇子不会得到朝堂上任何人的支持,绝无掀起任何风浪的可能,所以——”

      “……够了。”练红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他已经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

      “此后全洛昌……不,全天下都会知道煌帝国第三皇子的生母疯病缠身,嗜血成性,连亲子都不放过,得陛下怜悯,令于冷宫养病,然……终身不得复见。”

      “你非要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吗?”练红炎的声音染上了寒意,半掩下的眸子似是平静地看着第一次向他重重磕头的女人。

      “……”

      沉默就是她的回答,练红炎闭上眼睛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口气,他明白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我答应你,但是从此以后,练红霸就和你毫无瓜葛,他是高高在上的煌帝国第三皇子,你仅是冷宫的一个疯妇。”

      胡八条深吸一口气,最后的一个磕头近乎是狠狠砸在了铺在地面的青石砖上,鲜红的血从额头上绽开,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

      “有炎一日,必护三弟一生。”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多谢殿下成全。”

      胡八条闭上了眼睛,声音如同从喉咙里拼命挤出来的沙哑,眼泪落到了她艳色的血里融了开来,良久之后却又笑了。

      ——没关系的,红霸。能用这半辈子的自由换你一生的平安,这笔买卖还是我赚了的。

      ……

      练红明等在宫前,他看到了兄长走出后的神色,心下明白他们的弟弟算是救回来了,只是今后的事不知道到底会如何。

      他叹了口气后便迎了上去:“王兄。”

      “是她做的吗?”练红炎看着前方,语气淡淡。

      练红明点了点头:“如你所料,芷翘并没有否认,那毒也确实是她家那脉传下的。”

      “人呢?”

      “……死了。”练红明想起那可以说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女孩,那用匕首戳进自己心窝也不肯交出解药的决然,心下也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叹气,“她说让我带给您最后一句话,成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如今大事已变,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替大皇子除去。”

      “……”

      练红明见练红炎神色不明,虽知此话不妥,但想了想终归是说了出口:“王兄,确实不可不防。”

      “没事了。”

      练红明未理解这三字是何意,抬起头却只见自家兄长扯起了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只有道不明的些许自嘲。

      “从今以后——”练红炎顿了一下,就好像说给自己听一样,“就真的没事了。”

      <<<

      一晃十年。

      冷宫在皇宫最僻静的地方,往日也只有耗子蟑螂才喜欢光顾,胡八条就在这么一个地方独自生活了整整十年。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练红霸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却忘了从前的事,可能是年纪太小中毒留下的后遗症,但这对他而言也并非坏事,更是省却了些麻烦。

      那些苦楚让她一个人背就可以了。

      只是装疯卖傻得太久了,她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是真的疯了还是假的傻了,唯一清醒的大概就是每个月练红明过来遛弯的这一天。

      此刻她正啃着一只蹄髈,对面盯着他不住摇头的正是因为战事耽搁,三个月没来的练红明。

      他看着胡八条的那吃相都有些饱了:“……你平时吃的不好?”

      “好着呢,不过就是看到你就胃口好。”胡八条蹭蹭嘴角,弄开不小心吃进嘴里的头发。

      练红明摇摇扇子,无奈地笑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从底下拿出个小篮子,是几个橙子:“吃橙的好时节,给你带了几个,别又放烂了。”

      “知道知道。”胡八条嚼着肉说不清。

      “过些日子,我又要走了。”练红明顿了下,又说道,“红霸会跟着一起,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了。”

      “……”胡八条的爪子顿住了,低着头半晌不说话。

      “放心吧,他现在本事可大了,也有了可靠的下属。”练红明看着这样的胡八条,都为她感到心酸,但十年的忍让没有白费,“他没让你失望。”

      “……嗯,嗯。”她点点头,听着声音像是哭了,可一抬头却又是张灿烂的笑脸,她抹了把嘴笑道,“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练红明一愣,也跟着笑了:“是啊。”

      ……

      又呆了片刻后,练红明便走了。

      静下来的冷宫后院又只有她一个人了,她脏兮兮油腻腻的手摸向了那一篮子橙子,不觉想起了当年从管家英叔那儿顺来的橙子。

      十年啊,就这么过了十年。

      她有些发怔,而身后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然后便是某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诶~~明哥他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一瞬间,她的血液就像凝固了一样,手里的橙子也落到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一双脚边上。

      那人瞧见了地上的橙子,看着上面油腻得爪印不自觉皱了下眉,再往前头望了望看见了个人便走了过去:“喂,老太婆,这是什么地方呀?”

      “……”她不敢抬头,浑身都在发抖,她知道的那站在自己前头的人是谁,她日思夜想、都快想疯了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啧,你到底是多久没有洗澡了?怎么这么臭啊?”他捂着鼻子往后退了步,而眼前的女人在他说这话后抖了下,更往后缩了缩。

      “喂,我问你话呢!你躲什么啊!”

      被这么一说,她躲得更厉害了,最后竟不知所措地抓起筐里一只橙子就往嘴里连皮一起啃,就像是要故意把他吓跑一样。

      可没想到这没把人吓跑,还走得更近了。

      “吃橙子啊。”练红霸一眼瞥向那筐橙子,他干脆蹲了下来在那篮子里摸摸这看看那,最后挑了个不大不小的塞进了她手里,“我告诉你啊,这橙子呢得挑屁、眼儿大的,这样才甜。”

      胡八条吃橙子的手一顿,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一个午后——

      ——“还有啊,以后挑橘子别看个头,可没人规定越大的越甜。”

      ——“那看什么?”

      ——“告诉你啊,挑橙呢——得挑屁、眼儿大的!”

      ——“挑屁、眼儿大的!”

      啊,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似的。

      “听我的准没错……”练红霸还想说什么,可一抬头就看见那女人抓着个橙子莫名其妙就开始噼里啪啦掉起了眼泪,这把他给惊得跳了起来,“诶,我说你哭什么呀!本来就够丑的了!

      胡八条仍往嘴里塞着橙子,却是越哭越大声,嘴中反反复复念着:“嗯嗯,甜的甜的……这是我吃过最甜的橙子。”

      这辈子,她已经知足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16夜 疯子的童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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