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闲言碎语》帆过十洲

7、双策 酒香 BL

　　李凌威慢慢睁开眼，但入眼的仍是一片漆黑。
　　这里是恶人谷的地牢。
　　浑身上下都在顿顿地痛，他却咧嘴笑了。
　　三日前，天璇影告诉王遗风说，他是奸细。
　　于是李凌威一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扔到了这里。
　　他想，也许他没有那么果断地捅王遗风那一枪，王遗风大概还是愿意听他解释解释的。
　　但是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影说的没错，他是奸细。
　　不过他隐藏得很好，太好了。
　　以至于五年来没人发现。
　　有谁能想到，手上有那么多同袍之血的人，却并未真正投入恶人谷？
　　隐隐传来了脚步声，一束光线照了进来。
　　李凌威勉力抬起手臂，挡住了觉得有些刺痛的双眼。
　　“哟，真是难得看你这么狼狈。”女子的娇笑声传来，“这儿有坛子好酒，你还有力气喝吗？”
　　李凌威舔了舔干裂的唇，笑道，“比起喝酒，我更想拜托你另一件事。”
　　女子将手中的烛台放下，一掌拍开了酒坛子，酒香立刻填满了这间并不太大的牢房，“看在多年朋友的份儿上——我可没本事把你弄出去。”
　　“嗤，我有那么傻？”李凌威皱了皱鼻子，“不过，死了的我，你总弄得出去吧？”
　　女子一愣，“你这是在找我嘱托后事？”
　　“除了你，还有谁肯来看我一眼？”李凌威说了几句话，只觉得喉咙里冒出了些血腥气，“带我回天策。”
　　“我又不傻，去了天策，谁知道我还有没有命回谷里来？”女子倒出了一碗酒，却小口小口抿着。
　　“也罢。”李凌威不再强求，“那就把我扔在龙门荒漠好了。龙门客栈往北十里左右的地方。”
　　“怎么，你杀的第一个同僚？”女子的话音带着些撩拨。
　　李凌威却没有理她，“和你无关。”
　　“无所谓啦。”女子端起酒坛子，放入了牢门中，琥珀色的酒液溅潵出了几滴，“爬得动就自己来喝，可别说老娘忘恩负义。你救老娘一次，老娘这便还了你。”
　　李凌威勾了勾嘴角，没再回话。
　　灯火摇曳，脚步声渐行渐远。
　　只消片刻，这里便又恢复了寂静无声，只多了袅袅酒香。
　　李凌威奋力翻了个身，觉得自己简直要散架了。
　　但他成功地碰到了酒坛子。
　　他喝了一大口，然后被呛得咳了起来，点点血迹混入了清亮的酒水中。
　　只是黑暗之中，谁也看不到罢了。
　　带着一点血腥气的烧刀子，是他最喜欢的酒。
　　却不是那个埋骨龙门的人最喜欢的。

　　五年前。
　　李统领找到他，命他加入恶人谷，获取情报。
　　为了让他得到恶人谷方面的信任，府中会通缉他——自然也会有人去截杀他，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杀回去——不需要手软。
　　现在杀几个同袍，他便能换回让更多人平安的情报。
　　很简单的算式，却没有对与错。
　　他不记得当时他心里在想什么了，只记得，当他应了是，他就不再有反悔的机会。
　　天策将士，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
　　他也确实不曾犹豫。
　　直到他到了龙门。
　　龙门客栈的老板娘很会酿酒，而李凌威好酒，故而他在龙门多留了两天。
　　只这两天，便让一个人追上了他。
　　一个他绝不想看到的人。
　　“你很诧异我在这里？”那人风尘仆仆，红色的披风有些破损，大约是刚刚征战而还便又出了门。虽然疲惫，他却提着银枪笑得爽朗地着看向他。
　　李凌威慢吞吞地摇了摇头，从鞍侧解下一个水囊抛了过去，看着对面那人茫然地接了，“龙门客栈老板娘的酒，我很喜欢。我记得我们口味差不多。”
　　那人拧开水囊，灌了一口，却咳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么烈的酒？！”
　　李凌威笑了，“你看，你还是原来的你，我却不是原来的我了。”他张开手，“到了龙门我才觉得，梅花酿是娘们的酒，爷们该喝烧刀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从南边回来就看见你的通缉令？——恶人谷？别人信，我秦襄却不信。”那人不理，只是把水囊的盖子盖好，随手抛了出去。
　　李凌威很是眼馋地看着那个酒囊，嘴上却不慢，“有什么可不信的？我就在这儿，要往恶人谷去。”
　　秦襄怒道，“糊涂！与朝廷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李凌威挑了挑嘴角，“我乐意。”
　　秦襄皱眉看着他，银枪一摆，“那就打一场，我赢了，你便与我回去；你赢了，我便任你去。”
　　“随你。”李凌威并不惧。
　　若说世上他最了解的人是谁，那便是秦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加入天策府，一起练枪，一起走上战场……甚至是一起做了将军。
　　他以为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如果他没有应那声“是”，他们也将会是。
　　而不是像这样……在大漠上，持枪而对。
　　秦襄一提马缰，便冲了过来。
　　李凌威想，他大概闭着眼睛都知道对面那人要做什么。
　　随意地一挑长枪，却没有如意料之中被架开。
　　李凌威想收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枪插在秦襄心口，秦襄却在笑。
　　“去吧，别回头。”秦襄说着，用力把李凌威的长枪拔了出去，鲜血立刻喷涌而出。他□□的马儿嘶鸣了两声，小心地踱步，不想让主人从背上摔下。
　　李凌威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咬牙拨转马头。
　　——他忘了。
　　最了解秦襄的人是他自己，那最了解他的人，便是秦襄。
　　秦襄也许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去恶人谷，但是他知道李凌威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也知道……背叛什么的都是扯。
　　他不肯说，甚至连自己这个最好最好的兄弟都不肯说。
　　那么……就让他用自己的命送他去恶人谷。
　　“别回头——！”秦襄在他身后喊。
　　李凌威没有回头，但他仍然哭了。
　　泪水是咸的，还混着大漠里的沙。
　　一点也不好喝，还没有烧刀子好喝。
　　但是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喝不到梅花酿了，往后只有喝烧刀子或者喝这苦咸的水罢了。
　　他跑了不远，便是个恶人谷的补给站。
　　“你哭过了？”
　　“没有，头回来大漠，让沙子迷了眼了。”李凌威舔着干裂的嘴唇说，“有水吗？”
　　“大漠里水可比金子贵。”那人这么说着，却仍拿了个水囊给他。
　　李凌威大笑了起来，“我这条命给你们，够不够这一囊水的？”
　　那水囊里的水已被他喝尽，他把水囊翻了过来，余下的一滴水滴落，混了一丝鲜血的颜色。
　　补给站的人愣了愣，随即也大笑了起来。
　　一见如故，却永远不是那个故人。

　　手边只有一坛酒。
　　李凌威有些迷糊了。
　　他原本也是不喜欢烈酒的，自从接了那个任务他才喜欢上了烈酒。
　　烈酒能让他更容易地混进一群糙汉子里。
　　他原本喜欢的是梅花酿。
　　……不，是秦襄喜欢的是梅花酿。
　　酒气不冲，却有梅花特有的甜香，仿佛从雪中飘来。
　　李凌威想，他现在大概既不想喝烧刀子，也不想喝梅花酿。
　　他更想喝水。
　　大漠里的水，混了些沙子，却分外甘洌。
　　眼前忽然不再是一片漆黑。
　　他仿佛躺在一片滚烫的沙子上，炙烤得浑身都在疼，却偏生一动都动不了。
　　嘴唇早已干裂，无一滴水滋润。
　　忽然，他觉得浑身一轻。
　　不痛，也不渴了。
　　李凌威睁开眼，只见秦襄笑看着他，递给他一个水囊。
　　他打开，却是香洌的梅花雕。
　　四周一片寂静与漆黑，唯独酒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