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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情之命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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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
苏倾野和菱歌两个把头埋得低低的,只剩苏雾和苏倾放两个谈笑自若。
苏雾摇了摇扇子,“二公子一直云游在外,怎么突然回来了?”
苏倾放一手抓着猪蹄子,另一只手优雅地擦着满面的油光,“还能因为什么?饿了呗……”
菱歌:“……”
苏倾野道,“哥,你刚才不还说有急事跟我讲么?”
“是啊,”苏倾放咂咂嘴,不经意地瞥了苏雾一眼,“皇上和左太傅召我们入京呢,赶紧吃饱了,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什么?!”
苏倾野一下子拍案而起,手被桌子震得生疼。
苏倾放嘴里仍旧嚼着东西,双眼不经意瞥过菱歌,又对苏倾野笑道,“你这小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苏倾野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坐下,只是嘴里嗫嚅,“我,我……”
“你什么你?”苏倾放笑着推推他,“天大的事儿也得先放下,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苏倾野眼望菱歌时无尽的情思,最终都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从口中流出。
“好吧。”
苏倾放终于把嘴里最后一块骨头吐出来,双手随意地在双腿的上蹭了蹭。
苏雾不适地咳了两声。
苏倾放又习惯性地搂起倾野的膀子,眼里似笑非笑,在他耳边低语,“小子,老哥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知怎么,苏倾放的话没有一句是对着菱歌说的,她却觉得句句刺耳。忍不住将半点儿菜也没沾的筷子放下,缓缓站起来想要逃离这尴尬的氛围。
谁知苏倾放竟然风一样蹿到她面前,在菱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只爪子便轻轻按着她的肩旁让她坐回去,弄得她双肩沾满了油花。
苏雾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倾野和菱歌一样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苏倾放极为自来熟地“责备”起菱歌。
“你这小丫头,怎么一遇到事情就想跑。这小子看着你都快憋死了,你好歹留一会儿和他说两句话,给哥哥我一点儿面子……”
菱歌的脸颊“刷”地一下红透了。苏倾野失声道,“哥……”
苏倾放向他弟弟暧昧地眨了一下眼,“不用谢我……我先去找我的赛雪宝贝聊聊……”
苏雾象征性地向他点了一下头。
苏倾放一离开,苏雾和倾野越发不肯说话,这气氛变得更为明显。菱歌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开口道,
“倾野,我……”
“你不用说了。”倾野向她温柔地笑了笑,其实心底是怕她真的说出自己承受不了的话来,索性装傻。
“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再考虑一下,等我回来,好么?”
菱歌从来没有见过把自己放在如此低的位置的倾野,那语气温柔里却掺杂着淡淡的哀求,让人不敢相信竟是从这样一个七尺男儿的口中说出,听起来让人满是心酸与心疼。
菱歌望着他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发现口齿已经干涸,没有一个词能阐尽她的自惭形秽。
倾野见她不答话,心里竟有一丝窃喜,赶紧从口袋掏出一个碧色的扳指,隐隐又展出微蓝的光彩,让苏雾都忍不住暂时抛开自己复杂的心绪仔细打量起来。
苏倾野望了一眼苏雾,又将扳指使劲儿塞在菱歌手里,眼里躲躲闪闪,“这是我爹我娘当年的定情之物,叫做‘深华海翠’,是用深海里的晶石所雕,世上恐怕也只这一份儿,你先收着吧……”
倾野深呼了一口气,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
“传说它……不枯不烂,不死不灭。”
晶石不烂,我心不灭。
苏雾第一次露出震惊的表情,眉头蹙得紧紧的,眼神像一只悬空的鹰。不过这表情却稍纵即逝,因为下一瞬他就看见菱歌失手将扳指掉在餐桌上,还弹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清琅的玉石与乌钝的檀木相撞,发出一种令人闷抑的声音。
菱歌的右眼终于划出一滴泪来。
“对不起。”
即使不忍心马上开口拒绝他,菱歌也绝不能收下这东西,如果真的收下了,那自己成什么了?
扳指弹到倾野手里,他目光呆滞地盯着那一抹碧色,等菱歌跑出去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对眼前的苏雾道。
“帮我把这个给她,好吗?”
苏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当然……不过,这是她的选择。”
倾野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只要她收下就好。”
“好。”
哪怕是此刻的苏雾,也说不出任何理由来拒绝他。然而他也深刻地感觉到,苏倾野看向他的眼神,从现在开始有些不一样了。
也罢,现在拆开了这一层,也免得以后为它所累。
苏倾放已经早早地在门口等好了,“赛雪”在他旁边温顺地低着头,苏二爷笑着摸着白马的鬃毛,一抬头便看见倾野故作镇定地从门里出来,后面跟着苏天儿和苏雾,唯独没有菱歌。
苏倾放表情一滞,也没说什么,只是翻身上马对倾野道,“走吧。”
倾野跟在他哥哥后面,只能屡屡回头张望,期望看见那个他看不见的影子,最后消失在暮色之中。
苏雾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身边的苏天儿对他道,“大人,不早了,咱们回吧。”
他转身时,菱歌就在门后。
她沉吟良久,终是转身离开。
这两天菱歌一直躲着苏雾,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想着自己不要看见任何人才好。或许是因为她之前一直在逃避,而倾野的表白让她不得不把这层面具扯开,正视自己的内心。
当然,总有一些人,是你怎么躲都躲不掉的。
当菱歌又一次故作镇静地经过苏雾房门的时候,苏雾的声音却令她进退维谷。
“帮我把衣服拿来。”
他已经无数次看她迟疑地经过了。
菱歌踌躇半晌,终于推门而入。
她想到苏雾在里面更衣,但是绝没有想到他就如此随便地将一方精瘦的背脊自然地裸露在她面前。皎白的月光顺着□□的柱脊倾泻而下,看着菱歌目瞪口呆。
然而更令她惊叹地是,苏雾的后背并不是她之前所想象过的雪白如画。由窄腰处向上而起的,不只是一处巨大而精致的胎记,而更像是一副气势磅礴的墨色画卷。
整个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棵被缩小无数倍的柏树,然而其苍劲丝毫不减,腰身的树根盘根错节,延伸至背脊半处已经是枝叶舒展的壮观景象,只是不到肩膀就已经戛然而止,让人捉摸不透又回味无穷。
菱歌已经完全被震惊地钉在那里,动弹不得。间隙的凉风吹起她微卷的发梢,苏雾微微翘起一边嘴角,侧手去够椅子上雪白的丝衣,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痛楚。
菱歌终于回过神儿来,下意识去帮他拿衣服,两只同样冰凉的素手相触,却生出一股难以消散的暖意。
菱歌猛地抽出手来,低头却看见自己刚才并没有注意到的细微伤口。
苏雾的背上那一方巨大而神奇的“胎记”,其实隐没了数处细不可见的伤口,它们星星点点遍布在各处,间隙分明。然而观者只要看得到,就很容易联想到它们一个一个被刺破、流血、结痂然而印记却难以磨灭的痛楚。
菱歌脑子里无法控制地想起那夜的一幕幕场景,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好像那些痛楚不是生在苏雾的背上,而是烙在她的心脏。她试图伸手,却又怕碰疼了苏雾,忍不住道,“你的伤……”
苏雾优雅而轻柔地将衣带系好,听见菱歌的话,不答反道:
“你终于肯说话了。”
菱歌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到他竟是在笑着的。
苏雾转身,将桌子上一只碧绿的扳指拿起来把玩,菱歌这才注意到“深华海翠”居然还在这里。
“苏倾野叫我转交给你的。”
菱歌呼吸一滞,“我说过我不要的……”
苏雾将扳指举到菱歌眼前,眸色生光,气声温柔。
“你确定?”
菱歌深呼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苏雾的眼睛,语气坚定,“我确定。”
抬头之后她才发现,苏雾的双眼正在无比深邃地望着她,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好像要把她整个灵魂都看透了。
许久,他才笑道,“很好。”
菱歌突然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东西也不能留在我这儿。”苏雾将扳指放在菱歌手心,然后将她的手腕轻轻叩合。“我要你拿着,亲手还给他。”
菱歌紧握着手里的扳指,终于下了决心,“好!”
苏雾突然笑了笑,“既然你心里这么牵挂,那我们明天就起程到祁都。所有事,一并了断。”
菱歌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讲,下意识点头便答应了。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那可是祁都,是她十年前拼命逃出来的地方啊!
苏雾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只是淡淡地道,“我护得了你一时,就护得了你一世。”
菱歌心里“咯噔”一声。她盯着苏雾的眼眸,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你想要什么,就能让你安心。
“好。”
毕竟,那里也曾经是她的家。
她轻轻合门的一刹,终于有两个字从苏雾无比温和的笑靥里流出。
“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