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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章
      然而第二天开始罗南的情况就越来越差,先是睡不醒,随后是高烧,再后来就有些神志不清了,福勃斯喊他他根本听不见。蝴蝶平日里帮着修女照看病人,有些知识,他对福勃斯说,大概是伤口恢复不好,或者是感染了,或者是化脓了。

      蝴蝶将之前自己包上去的纱布拆开一看,见里面的伤口已经发黑了,散发着恐怖的味道。福勃斯轻轻碰了一下,昏睡着的罗南一颤,他便不敢再碰。兄弟俩没有钱,没办法请医生。蝴蝶跑回修道院要了消炎的药,着急着塞给罗南吃了,却也没有效果。蝴蝶只好再跑回修道院,修女问他拿这些药来做甚么?蝴蝶不敢说罗南的事,就说他们在歌剧院后面拣到了一条狗,狗受伤了。

      一直昏睡着的罗南在第三天下午时分醒了过来,随后便迷迷糊糊地,说些胡话,胡乱挣扎。福勃斯问他话,他能答,问他痛么?他点头又摇头,似乎是在拼命忍耐。罗南一边挣扎一边抓着福勃斯的手不放,福勃斯从没见过这么孤单的人,心里替对方难受,一直陪着对方,一步也不出门。蝴蝶烧了水来替罗南清理伤口,罗南疼得发抖,福勃斯便唱歌给他听。半夜时蝴蝶想办法弄到了一瓶伏特加,福勃斯按住罗南,让蝴蝶替对方清理了伤口;清理之后伤口停止了流脓,于是兄弟俩每天都同罗南搏斗,拼命给他洗伤口。总之,蝴蝶想尽了一切办法,而罗南终于在一个星期之后褪了烧,慢慢地好了起来。

      罗南发烧那段时间福勃斯不上课也不练习,窝在剧团后院角落里、自己那小小的房间中不出来。剧团里老师问蝴蝶,福勃斯怎么啦?蝴蝶写道,他流行感冒。老师要去后院看望,蝴蝶就说,福勃斯的流行感冒传染了老师要伤嗓子,老师就不去了。

      然而福勃斯不可能永远不出来上课,罗南也不能永远这么藏着;剧团里同福勃斯作对的学生发现了罗南的存在,团长知道后,气得勒令福勃斯退学。福勃斯吓坏了,他可是教会出钱来读书的,半途而废回去,修女和神父们一定会很失望。他和蝴蝶并排站着,福勃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蝴蝶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甚么。

      团长当面撕了福勃斯的成绩单,正要转身走时,罗南的声音从福勃斯背后冒出来,对团长说,我不是流浪汉,我是来应聘的。

      福勃斯惊惶失措地转头看对方,见罗南正披着衣服走出来,一脸自信。罗南对团长说,我熟悉剧团的一切伙计,我是来应聘的。

      “你懂甚么?”团长不敢相信地问,并上下打量流氓一般的罗南。

      “布景,道具,衣服,”罗南说得一本正经:“谱曲,唱歌,写剧本。”

      “演戏。”罗南正色道。

      福勃斯惊讶地看着对方,蝴蝶瞪着对方的嘴张大了自己的嘴。兄弟两人看着罗南走去团长面前,贴着团长的脸说:“比才,罗西尼,博马舍;《卡门》,《塞维里亚理发师》《費加洛的婚禮》,埃斯卡米诺,费加洛……西班牙,塞维里亚,男中音。”

      罗南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瞪着眼等待罗南继续下去,因为没有人听得懂他到底想要说甚么。罗南休息了一下,继续说:“《金鸡》《魔笛》《奥塞罗》,《唐璜》《夜莺》《茶花女》。”他停了下来,看了看周围的人:“陈腔滥调。”

      众人哗然,齐声道:“哦——”

      他随即唱了起来,唱的是《波希米亚人》中的咏叹调。那嗓子像水龙头一样,毫无前兆,哗啦一下突然打开了,轻描淡写地甩上最高音,准准地停留片刻,拖得够了,再突然滑下来,稳当当地继续后面的台词。没有任何起头,也没见他吊嗓子,这个恐怖的高音竟就这么上去了。所有人都没准备好,好一阵之后才发现那个奇迹的高音就这么儿戏地出现了,当真荒谬地可以。

      罗南突然停了下来,又重复了一次:“陈腔滥调。”

      话音刚落,福勃斯的歌声突然从罗南身后飙了出来。也是《波希米亚人》的段子,唱的却是女角的部分。女主角咪咪开始介绍她自己了,“我的名字叫咪咪……我的春天何时到来?”;福勃斯揣着手,漫不经心地唱着,可唱腔本身却是凄切缠绵;罗南接过男角的部分唱了起来,唱的是缓慢温柔的爱的告白,脸却笑得皱去了一起。

      旁边的蝴蝶也笑得厉害,福勃斯动情地扮着女角,努力模仿着脸色惨白的咪咪小姐向窗外叫春——那个表情任谁看了都得发笑。福勃斯柔弱地向前跑了两步,哗啦一下做出推开窗子的动作,蝴蝶和罗南再忍不住了,哈哈笑着蹲去了地上。

      站着的所有人都笑了,蝴蝶收了歌喉站正身子,咳嗽一声道:“这个是艺术。”

      大家纷纷鼓起了掌,一边鼓一边捂着肚子东倒西歪。蝴蝶也做了个激情四射的推窗动作,福勃斯恶狠狠地瞪了兄弟一眼;蝴蝶咿咿呀呀地说了句甚么,福勃斯也就笑了。大家都知道他们兄弟之间有自己的语言。平日里两人用手语交流,蝴蝶高兴时才会咿咿呀呀说话,看来此时的蝴蝶很高兴;有时福勃斯懒了也直接说话,蝴蝶能看口型听懂,比如现在福勃斯就大声说道:“我是好人家儿女,春不能乱叫,要在内心呐喊,哪能唱出来。”——只有福勃斯知道,其实刚才蝴蝶咿咿呀呀地是在唱歌呢,可惜,只有福勃斯一个人能听懂。

      福勃斯的“艺术”在半年之后被搬上了舞台,福勃斯果然反串了女角;男主角由罗南出演,唱的歌剧不是《波希米亚人》,而是《茶花女》。剧本被重新写过了,写剧本的人是蝴蝶,蝴蝶将很多地方喜剧化了,还窜改了很多台词;茶花女的笑声通通由“哈哈哈”变成“嘎嘎嘎”,舞台服装也由晚礼服改成了紧身皮装,活像美国四十二大街的舞女。

      观众笑得死去活来,看着福勃斯柔弱地扶着床接受罗南爱的告白,再夸张地倒去对方身上,硬生生地搂住对方吻起来。这哪是甚么生死关头的半推半就啊,看着强硬主动的茶花女生龙活虎地扑去阿尔佛雷德身上,再突然倒地、触电一般没了气息,观众们几乎拍坏了手掌,笑声结结实实地淹没了罗南和福勃斯的歌声。

      媒体褒贬不一,制造了很多话题,越来越多的人们赶来看《茶花女》了,大家互相询问道,不就是《茶花女》么?怎么那么火?福勃斯和罗南迅速出名了,福勃斯中性的嗓音和罗南清晰准确的吐词吸引了很多乐评家的注意;剧团的票总是当天就卖光,一蹶不振的舞台艺术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复兴。

      福勃斯和蝴蝶很高兴,蝴蝶又改了几本歌剧稿,让《蝴蝶夫人》和《图兰朵》先后上了舞台。福勃斯的女角形象出现在各大报纸和杂志上,中性的外貌,尤其是那双纯净的大眼睛,为他赢得了无数支持者。有一天蝴蝶走在路上,随意看看报摊,便看见了自己兄弟的脸。他停下脚步,仔细看福勃斯的表情;蝴蝶有些不认识他了,那个自出生开始就和自己寸步不离的人从报纸上看居然会产生一种隔膜感。他摇摇头,迈步朝教堂走去;走得几步,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他转头过去,见是一位陌生人。对方热情地说您好请问您是福勃斯先生么?我非常喜欢您的诠释……

      蝴蝶看着眼前热情洋溢的脸,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他拿出纸笔向对方写道,我不是福勃斯,不好意思。他随即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和嘴,摇摇手,再次抱歉地笑了笑。对方很失望,急忙道歉着离开了。蝴蝶再次转头看报纸上的照片,还是觉得那上面的福勃斯冷冰冰地,他不知道大家喜欢的福勃斯和自己认识的福勃斯有多么相似。

      那天蝴蝶直呆到傍晚才回剧院,剧院里的人告诉他,说罗南和霍隆打了起来;罗南的去留很成问题,所有人都紧张地守在团长办公室门口,等待着团长的决定。蝴蝶找到了屋里窝着的福勃斯,福勃斯着急地吼道你总算回来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偏偏你就回教堂了!

      蝴蝶能感受到声音向自己冲来,带起一股迎面风。他急忙问福勃斯怎么了?福勃斯告诉他,霍隆又同自己抢演出时间了,这个本来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有的事情,罗南却偏偏看不下去。罗南出手打了霍隆,出手得是那么快,连福勃斯都觉得他的反应太大了,完全没有必要。

      蝴蝶看着哭泣的福勃斯,咿咿呀呀地说了甚么;福勃斯惊愕地抬头说,你胡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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