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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独自等待(一) ...

  •   在稷下川所有人的眼睛里,南离都是年轻一辈里最优秀的那个。他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聪明睿智,善解危难洞彻人心;他琴艺出众,据说弹奏之时足以令游鱼沉水,百鸟忘鸣;他医术通神,传闻几把草药一根骨针足以活死人,肉白骨。

      然而这样宛若天之宠儿的南离君也有力所不逮、深受困扰之时。他暗恋一个少女多年,每每看着她为了别人的笑容盛开和沉寂,偏偏受身份名望所累,无法主动开口倾吐自己对她的情意。

      在广大稷下川民众的认知当中,身为四君之首的他应该是高贵的,矜持的,只需一个回眸,一个浅笑,就有无数热情主动的年轻女子如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而在他当上最年轻的祭司之后,他的老师若苍更是对他寄予厚望:“你便是世间男子荣光之所在,千万要自重身份,不可同那些不知廉耻的凡夫俗子一般自甘堕落,做坏规矩。”

      在他老师若苍的眼睛,主动向女子倾吐爱意,对于他这样资质的男子来说,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所以他只能故作神秘地沉默着,像一个影子一般安静地冷眼旁观,看着他心爱的女子为了别人欣喜若狂和黯然神伤,偏偏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

      这件事情只有他最好的朋友,同为稷下川四君之一的子羽君知道。所以每每无人之时,提及此事,子羽总忍不住嘲笑他:“倘若若苍那老头子你竟然是为了一个傻姑娘蹉跎至今,一定会气得捶胸顿足,呕血三升的。老头子号称为了世间男子尊严终身未嫁,一向洁身自好,想不到竟然教出了你这等弟子。”

      “那你呢?你又是为何等到现在?”记得当时,南离也问过子羽。

      子羽挺胸抬头,额头光洁如玉,眉角神采飞扬,他青春貌美,身材彪悍,言语里也充满了自信:“我还没有等到我想要的人。我心目中的妻主,定然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子,定要国色天香,高贵优雅,温柔浪漫,睿智能干!”

      他憧憬完了,不忘半是奚落半是好奇地问南离:“你到底是瞎了眼还是被人暗中下了什么巫术?稷下川成百上千的年轻女子,个个任你挑选,怎么会偏偏喜欢上了那个傻子阿桑?”

      是啊,稷下川成百上千的年轻女子,不乏貌美多情、聪明能干之人,但是成百上千人中,只得一个阿桑。不管她是傻子也好,是没有母亲的野孩子也罢,南离只喜欢这个阿桑。

      当初究竟是怎么开始的,连南离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或许,是他幼年时候每日背着箩筐去山间采草药、累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山林中敏捷地穿梭自如,暗暗心生羡慕?

      又或许,是他少年之时于溪水边练琴,正为吸引了游鱼流连不去而心生得意,一转眼看到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正怡然自得地和枝头的鸟雀儿对话,一脸镇定坦然,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善于和飞禽走兽沟通,算有什么过人之处?

      又或许,是他身形渐成,正是少年知好色而慕少艾时,误打误撞瞧见了她用清水洗拭后的清丽容颜,顿觉惊艳?

      又或许,是他想方设法,旁敲侧击,打探得来她身世来历后,难免心生怜惜,继而由怜生爱,相思泛滥成灾?

      情,不知所起,待到南离恍然惊觉之时,已是四年之前。当他亲耳听到青叶望着呼啸而来的山洪惊魂初定,对救了他们一命的阿桑许诺婚嫁之事时,他的心宛如受到重重一击,他便知道,那个人就是她了。

      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南离就不看好青叶和阿桑的婚事,因而尽管心里难受,却并不着急。稷下川各寨盛行通婚,他和青叶亦有些亲戚关系,对他和他的家庭都相当熟悉。青叶年纪尚小,心性未定,又处处喜欢攀比,争强好胜,他的母亲姒寨首领更是以为青叶奇货可居,自幼精心呵护,为的就是卖出高价,怎会和阿桑这样出身的女子结亲?

      南离却是不同。他本人是稷下川最年轻的祭司,他的母亲正是因为他幼年就展现出来的优秀才能而成功当选了姚寨首领。在整个姚寨之中,他极有话语权,这点他的姐姐们也是远远不如他的。若非他是个男子,注定了要嫁于他人,早就是姚寨理所当然的首领接班人。在这种情况下,谁敢逼着他嫁人?谁愿意他远嫁?

      南离的母亲出于对儿子的关心爱护,倒是略略提了几句,说似他老师若苍那样,虽然有所成就,但到底一辈子孤苦无依,没有继承人,但他却不为所动。他母亲也曾羡慕过别人家儿子卖身换得一副好嫁妆,或是被零沽出去借种,一夜便得许多贡礼,却被南离一句话堵了回去:堂堂四君之首,沦落到零沽借种的份儿上,岂不是颜面扫地,威信全无?

      故而南离就这样成功地独自等待下去,一直等了整整四年。四年里,他因为从不参与孟春舞会,守身如玉而被称为整个稷下川公认的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男神,和眼高于顶、号称不寻到绝世妻主绝不出嫁的子羽君一起合称为稷下双璧。

      而事实上,这四年的等待过程中,南离远不如他外表那么平静。他曾数次尾随青叶,躲在暗中偷窥青叶和阿桑的幽会,那是一种奇妙的被压抑了的痛感,然而细细品来,又有几分甘甜。曾经有一度,青叶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炽热情意让南离几乎认为他从前的判断要落空了,心中为之抽痛,但是阿桑每每在关键时刻的犯蠢却简直是神来之笔。

      曾经以一种奇妙的心情围观了两人谈情说爱的南离必须公允地说上一句,并不能把移情别恋的事情全怪罪在青叶一人头上。因为阿桑实在是……实在是太过拘谨了。

      身为稷下四君之一,青叶的高傲和矜持可以想见。然而当青叶紧紧闭起双眼,凑到阿桑面前时,任何人都应该看出这是已经很不矜持的邀吻暗示,可是阿桑只懂得疑惑地问一句:“你眼睛是不舒服吗?里面进沙子了吗?”让人何等的扫兴?

      两人幽会之时,耳鬓厮磨,青叶本是血气方刚,亦有意乱情迷,然而当他情动之时,做出各种撩人的暗示,甚至直接说“夜很深了,是不是该休息了?”阿桑只会一脸体恤地回答:“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家吧。”让人何等的挫败?

      这对于一个心高气傲的男子来说,无疑是一种很深的折辱和变相的拒绝。所以当不久以后,青叶愤而出现在孟春舞会上,和荷露看对了眼,轰轰烈烈地双宿双飞,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了。

      青叶和荷露的大婚,南离也在现场。由于他的风头不小心之间盖过了新人,引得青叶越发嫉恨,这也成为他和青叶这对表亲从此淡了往来的直接原因。但是他是那样的灿烂夺目,阿桑都没有留意到。他甚至创造机会和她擦身而过,这个傻姑娘的目光只是执着地追随着青叶,让人既感到无奈又觉得心酸。

      “要如何才能医好一个人的傻病?”他也曾半吐半露地向师父若苍问询。

      若苍笑着摇头:“你这个孩子。我们不过学了几手医术,旁人赞我们能够活死人,肉白骨,随口听听也就罢了,怎能当真?天底下每天都有人病死,医术不能救治的人和病实在是太多了。”

      南离仍然不肯放弃,废寝忘食地看着刻在石壁上的医书,妄想在医书里找到答案。

      他师父若苍终于看不过去了:“整个稷下川只有一个傻子,那就是阿桑。南离,我知道你宅心仁厚,心肠极好,一向喜欢助人为乐。但是阿桑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

      “为什么?”南离茫然抬头,心中莫名惊惶。

      “你以为她是怎么变傻的?有人故意把她头朝下摔在地上。这孩子命大,没死,却摔坏了脑袋。这样的傻病,很容易治,每日用骨针在她百会、人中、合谷诸穴刺压,消散了淤血,也就没事了。”若苍说,“但是那样不是救她,却是在害她。”

      “为什么?”南离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你那么耳聪目明,既然已经留意到她,又想为她医病,难道就没有打听过她的身世吗?那孩子注定是不祥之人。当年大祭司曾经亲口预言,她会给稷下川带来灭顶之灾。”若苍道。

      可是南离自己也是祭司。祭司的话,有多少是预言,有多少是基于常识的靠谱判断,又有多少只是随便说说,南离再清楚不过了。倘若爱一个人,又怎能忍心让她受苦?

      南离静静等待了四年,终于等到这一刻,阿桑已经长大,拥有了出席孟春舞会的资格。他不惜从十几里外的姚寨赶来,参加姜寨的孟春舞会,亦是为了第一时间用骨针消散她头部的淤血,有机会同她跳舞。

      如今万事俱备,阿桑亦决定放弃青叶。南离知道她是个有言必诺的好姑娘,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所以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南离曾数次窥见过阿桑和青叶相处的细节,知道这个姑娘的不善交际。于是他只得暂时不顾所谓的男子荣光和矜持,主动拉起阿桑的手,微笑着提示她:“你现在能不能邀请我跳一支舞?”这是身为稷下川四君的他,能够做到的极致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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