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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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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爸爸住院了!你快回来吧!”
莘琳清楚说出来的话就这一句,然后是呜咽,然后就变成了哇哇大哭。
最不祥的预感在头顶的空气中凝成漩涡,咝咝作响。吴莘隅纂紧了手机,喉头颤抖几下,却只发出一串拥堵在嗓子里的奇怪声响。
“我和妈妈都在医院里!你快回来啊哥……”
赶到医院时,碰到的第一个熟人,是她,依旧冷冰冰的。看到她通红布满血丝的眼睛,这一瞬,吴莘隅觉得,这些年叫她阿姨,还是值得的。
ICU的病床上是头部缠满纱布浑身插满管子的父亲,这些救命的东西,竟让父亲显得有点陌生,这个苍老消瘦的男人,是他么?
来不及分辨,心就在烧灼般的疼痛中从一路奔波的风尘里醒来了。
旁边的医生正在跟阿姨交待着:“他脑内的出血已经止住了,积血也清除了。但由于是在靠近脑干的位置,所以还要看他术后的恢复情况。先在这里观察几天,如果恢复了意识,心肺功能都没有问题,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但要精心调养,防止复发。”
阿姨随医生转身出了病房,只留下他陪伴父亲。
他有点疑惑自己是不是流出了泪却没有知觉到,抹抹眼下,手指却没有湿。为什么剧痛的心连一滴泪也没泄露出来?难道,被蒸发了?
有点麻木地握紧父亲的手,那么粗糙干涩的皮肤,有些像起皱的蜡纸。想起了小时候被他和妈妈一边一个拖着手在海边奔跑的时候,这双手那么温暖厚实有力,什么时候,已经是这样苍老干瘪了?
“哥哥!”
还没及反应过来,后背已被扑上了,莘琳长大了吧,什么时候已经这么沉了。
感觉到妹妹的泪水浸入肩头,温热的润开。脑袋里那台机器仿佛得到了油料,终于有些松络,能开始再次运转了,莘隅的眼眶才有了些微的潮气。
“莘琳,你们俩都出来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阿姨已经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两人随她来到走廊的灯下,她让莘琳先回家,理由是明天还要期中考试。莘琳拉着他磨蹭了一会儿,看看母亲严厉的表情,只好摆摆手,一步一回头的去了。
她递过一沓子单据,莘隅一翻,各种机打、手写的收费条。
“你也不小了,什么事我也不想瞒你。这次你爸是急性脑出血,差点要了命,幸好送医院及时,动了手术。现在住在这里每天费用要好几千,家里那点儿存款已经都缴了住院押金,手术费,治疗费,药费,每天还要用四只白蛋白,就这个每天就要两千多......”
“我知道了!”
莘隅打断她,从包里掏出父亲留给他的那个卡:“今年的学费我已经交过了,暂时也用不着了。”
她接过卡:“你父亲的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
“我知道,以后学费的事不用你们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阿姨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那种熟悉的冷淡腔调,简直像是关心了:
“那你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
“我爸好转了我就回去,您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在这里。”
她点点头,转身走了。
莘隅转身回到病房,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父亲能快点好起来。
第二天早上,他出去打饭的当口,一对老年夫妇走进了病房。
莘隅端着热腾腾的粥回来时,正看到两位老人搀扶着站在床头,老妇已经泣不成声。
心头有种隐隐的莫名的感觉,没有问话,只是默默地过来把粥放在桌上,又默默站在一边看着。
过了一会儿,二老回头望向他,颤巍巍的过来,一把拽住了他两条胳膊,抖着声音:“你就是小隅吧?我们是你的爷爷奶奶啊!”
莘隅愣住了,这再寻常不过的称谓,却是他的生命中从来就欠缺的。
爷爷奶奶,在他的记忆里就是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周末去过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家,父母对此从来都是三缄其口,所以他一直以为他们早就去世了。
老太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发黄的老照片上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只是母亲的头像部位被什么划过似的模糊不清。
“孩子,这是你小时候你爸爸寄给我们的照片,你都长这么大了,爷爷奶奶对不起你啊!”
老妇仿佛是情绪爆发般的突然嚎啕起来,顺势就跌坐下去,莘隅赶忙扶住她,半搂半架着出了病房坐在门口的座椅上。爷爷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他:“孩子,这是一点钱,给你爸看病用吧。”
莘隅犹豫着该不该接这个钱,这不是钱,而是突然出现的他所不知道的关于过去的某些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在父亲病倒的时候被揭开了,有种好奇和不安的感觉,在胸中蔓延开来。看着眼前两位已近古稀的老人,浑浊的眼睛,颤抖的双手,陌生又似乎有那么点温暖,毕竟如果他们是自己的祖父母,他在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两个亲人。
哭了半晌,老妇终于忍住,在老伴儿的搀扶下离开了,给莘隅留下信封和一个地址。重症监护室规定不能让家属长呆,他们说有时间还会再来。
下午阿姨过来了,手里攥着一个蓝布包,打开,是四只小玻璃瓶装的透明液体。
“这是白蛋白,你爸这种情况必须要用的,一天四个。医院的太贵,我托人在外边买的,你小心保管,一只四百多呢!等医生要了你就送过去。这一进去,花钱跟流水一样。”
莘隅在背包最里面的口袋里,把老夫妇给的那个信封拿出来:
“这里还有些钱,拿去给我爸买药吧。”
阿姨惊奇的看着他,随即露出怀疑又有点鄙夷的神情,接过去大概数了数,更加吃惊:
“看来你爸留给你的不止那笔钱啊?你还一会儿给一点,怕我不给你爸身上用啊?”
莘隅莫名惊诧,随即升起一股怒火,但还是压了下去:“这是......”
旋即一想,能告诉她么?
“就这些了,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先用着吧。”
女人用不易察觉,在他听来却异常刺耳的鼻音轻哼了一声,把钱往包里一放,信封却揉成一团抛进床脚的污物桶。转身离开了。
一闪念,父亲和这个女人生活了将近十年,幸福过吗?随即又摇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甩了出去,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能早日康复,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二天,还是差不多那个点儿,老夫妇又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只崭新的不锈钢饭盒。
莘隅站在床尾,老太太打开饭盒,是一盒汤,冒着热气,香味四溢。由于父亲还在术后的昏迷中,进食要靠鼻饲管,所以只能吃流食,足见老太太昨天是留心了而且也有护理病人的经验。老先生则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按揉父亲的小腿,一边还嘱咐着他:
“昨天我们看护士就是这么做的,躺久了不活动,腿部血液循环就不好了,你进来探视的时候别忘了给你爸捏捏脚,等他醒了才能早点下床活动。”
老太太握着爸爸的手,眼泪又扑梭梭掉了下来:
“儿啊,这么多年你受苦了,要不不能这么早就得了这种病啊,…你要是当初听妈的,何止于此啊!”
老先生在旁边喝止:“别说了,来之前不都说好了么,当着孩子的面不能说点有用的?”
老太太擦擦泪,端起汤又吹了吹,扭头跟莘隅说:“这个是我昨天晚上给你爸熬的,熬了一宿,等凉了喂给他,这比那些营养药好!”
莘隅忙点点头,这么悲伤和焦急、心疼的样子,恐怕不好装出来吧,他开始从心里接受这是自己祖父母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