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梓不隽（下）》指间风月

3、聚会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一家人围在电视机前看春晚。

　　深深放在床头的手机自下午四点开始就断断续续地响，她一直没理会，直到短信铃声告一段落，她才拿起手机，开始逐条看。
　　大都是学生们发来的祝福短信，内容五花八门，各种搞怪。
　　深深会心一笑，开始逐条回复。
　　回着回着，心里凭空生出一股疲惫。
　　与方隽初初分手时，她一连发了两条短信给他，有试探求和的意味，不打电话是因为怕听到他嗓音里满满的绝望。可发出去的短信却如泥流入海，终没有得到他的回复。
　　那时，就彻底死心了吧？

　　大年初一，深深是被外面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吵醒的，外面仍是乌漆抹黑一片，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床头又打起盹来。
　　冯母推门进来，一边叫她起床一边故意提醒她说：“过了年，你可就二十六了。”
　　深深头痛地闭上眼睛。

　　过年时陪老妈走亲串友，三姑见到她问：“深深倒是越长越漂亮，今年多大了？”
　　深深：“……二十六。”
　　三姑赞赏的目光立马变成了赤裸裸的怜悯，然后再语重心长地叮嘱说：“深深啊，别再挑了，再挑下去剩下的可都是歪瓜劣枣了……”
　　六婆见到她如此说：“深深啊，给你说个对象，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改天见一下。”
　　全世界的人见了她，三句不离对象的事。
　　二十六岁……没那么可怕吧？

　　初六那天，有个例行的高中同学聚会，因为大家平时都忙于各自的工作，只有过年时才会拨出少许空闲，来维持着寡淡的同窗情谊。
　　这三年来，方隽向来是缺席的。不少同学们在私下里猜测方隽是不想见到她。

　　他分手，当真决绝，留下她独自一人在众人面前难堪。
　　难堪为什么还要去呢？只是因为抵不住心里想见他一面的渴望，哪怕仅是一面呢……
　　当班长打来电话通知时，深深正站在院子里，眼前是美丽的雪景，银装素裹，可扑面而来的寒风使得她再清醒不过，连丝犹豫都没有，拒绝了。

　　没多久，死党高婧又打来电话，一叠声地质问：“同学会为什么不去？啊？”
　　深深揉着疲惫的眼角：“就是不想去了。咱俩好久不见了吧？改天私下里聚聚。”
　　高婧听着她声音里罕见的疲惫，默默应了。

　　***
　　一整日无所事事，深深心血来潮抱起小侄子去超市闲逛。
　　大过年的，超市里分外清冷，明明开着暖气，深深却感到一丝寒意。小家伙坐在购物车里瞪着小腿，咿呀有声，看到什么都新奇得不得了。

　　深深一股脑儿将零食往购物车里扫，顺便买了些牙刷牙膏之类的生活用品，谁知到款台结帐时，生活用品不翼而飞，购物车里只剩下堆成小山的零食。

　　深深狐疑地看着小家伙，彼端的小家伙冲她无辜地笑。

　　她顿感哭笑不得，手指轻敲了下他的脑袋，“吃货。”
　　一手拎着一大袋子零食，一手牵着小家伙，走到超市门口，手机突然响起来。
　　深深不得不腾出手接起。

　　“深深，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高婧充满震惊的声音噼哩啪啦轰来。
　　“什么事？”两相对比，深深平静得过了火。
　　“方隽竟然来参加同学会了！”
　　深深一怔。

　　她参加的那三年里，他从没到场过，如今她缺席，他反而去了。
　　终究还是没有缘份吧？
　　或者他是故意避开她？
　　不管是哪种答案，都不是她愿意承受的。

　　一场恋爱她谈得筋疲力竭，性格也变得沉郁，直至三年后的今天依旧会隐隐作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重拾自己的快乐？

　　“你要不要过来？”高婧在那头问。
　　“过去干嘛？”深深语气好轻好柔，“难道你们所在饭店里的暖气太热，让我负责去冷场？”
　　明知她是自嘲，高婧还是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忘记他最好的方法不是避而不见，而是天天看着他，直到看到麻木。”
　　深深没作声，低下头，只见小家伙拽着她的衣角不停地催促。

　　“嘟嘟……”连个姑姑都喊不清。
　　深深心中泛起一阵柔软，她回绝说：“我不去了。”
　　草草结束通话，抱起小家伙，奔往返家的路程。

　　***
　　高婧挂了电话，推门走进包厢。梁少文一见她就哇哇叫道：“冯梓深每年都来，今儿怎么没来啊。”
　　高婧一屁股坐下，瞟了眼方隽，笑得凉薄：“你怎么问这种白痴问题？当然是因为得知某人要来。”

　　整间包厢一时静默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某人。
　　方隽低垂着眼睑，半晌才说：“我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这……只是巧合。”
　　“哦……”高婧意味深长地一顿，“那看来你们真是没有缘份呢。”
　　方隽没应声。
　　真的只是巧合。
　　那么，深深为什么会缺席？

　　吃完饭，大伙顺理成章地一起去k歌，这几乎成了聚会时的固定模式。
　　走廊上一片昏暗，四周包厢里鬼哭狼嚎的震天声响渐渐模糊，方隽踏进洗手间，很巧，洗手间里空无一人。
　　他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手指在按键上游移了一会儿，忽然目露坚定地拨出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电话隔了许久才接通，那头传来轻柔且疑惑的女声：“……喂？哪位？”

　　方隽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

　　这个手机号他自高中时代就一直用着，即使在外地求学，也不曾停用过，她竟然不知道他是谁？是删了吧？

　　“哦，不好意思。”他声线压得很低，“我打错了。”然后迅速地切断通话。

　　他将手机放回兜里，朝包厢的方向径直走去。拐角处隐约传来窃窃私语声，听声音有点耳熟，应该是班上的女同学。

　　他无意探人隐私，正欲直接绕过，从对方口中吐出来的熟悉的名字止住了他的步伐。

　　“早知道方隽会和冯梓深分手的，方隽那样的人，一般的女人哪配得上。”
　　“就是呀，方隽估计是不想见到她故意缺席同学会，这不，今年她没来，方隽反而来了。你说讽刺不？”
　　“也是。唉，也不知道当初方隽怎么会看上她？”
　　“唉，大概是被雷霹了。”
　　幸灾乐祸的笑声飘入耳中，比刀割还要痛上一分，方隽不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忍受了多少闲言碎语。

　　她并不是坚强的女子，强烈的自尊之下其实是一颗脆弱的心。
　　当初决意分手，是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分手是最好的选择，却不知对她的伤害反而更深。

　　方隽大步走过去，两个女人不见丝毫心虚，反而笑盈盈地与他攀谈起来。
　　方隽将手插进衣兜里，黑色的风衣融在昏暗里，凸显着令人窒息的漠然，他说：“不好意思，我确实被雷霹了，而且一直没醒过来，而且永远也不会有醒过来的一天。”
　　其实，他甘愿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