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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收徒 ...

  •   “世事无奈空嗟叹,日薄崦嵫已无多……”

      几日后,俞深面无表情地向大祭司复命。彼时大祭司正伫立于城墙之侧,夕阳渐沉,他遥望着余晖,低声叹息了这么一句。俞深术法卓绝自然耳聪目明,清楚听到了师尊的感慨。她咧了咧嘴有些想冷笑,心中却又有股挥散不去的酸楚,最后只得沉默下去,不发一语。

      沈氏兄妹从矩木中脱离之后,沈夜毕竟意志坚毅,清醒后安全无虞。可是,年幼的沈曦却没有受到神农的眷顾——她的记事永远留存在雨夜的那日,父亲的话语冰冷无情,亲手将她推进了这阴森无尽的深渊……

      每隔三日,她的记忆便回到那个雨夜,从此以三个昼夜为一个轮回,困囿在一个永恒的噩梦中。每日傍晚,俞深勉强挤出温和的笑意哄得小曦睡下,转身抬眼间看到沈夜满眼的痛苦仇恨,她也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得知沈曦得病的那一日,大祭司久久没有言语。隔着半片森冷面具,俞深看不见他的神色,只看到他下颚的线条愈加冷硬,恍惚间,竟觉得那棱角仿佛渐渐和这流月城灰暗的石墙融为一体了。一样的冰冷,一样的毫无生气。

      事已至此,该怪谁呢?大祭司么?

      诸般罪孽加身,只为救赎这荒芜苦寒之地,为族人谋得一席之地……这是他的重负,是枷锁,也是挥之不去的罪孽。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矩木之事过后,大祭司破天荒地对沈夜看重起来。然而沈曦的病却是横亘在所有人心头的一道伤疤,于沈夜更是如此,父子俩的关系不但没有缓和,反而一天天更加冰寒起来,最后几乎形同陌路。

      在这流月城里,城主的威严远远凌驾于大祭司之上,即使老城主日渐衰弱,大祭司依旧每日前往探望,商讨一干事宜。他们一致决定,将沧溟投入矩木之中,依靠神农的血脉为流月城谋得一线生机。

      沧溟进入寂静之间那一日,俞深还有华月一众小辈特意前去送她。连一向神龙不见尾的瞳也在侧,他是自小选入生灭厅的候选祭司。生灭厅主刑罚,主事祭司行踪诡谲莫测,手段也令人不寒而栗。有段时间未见,同他们一起长大的瞳仿佛也变化了许多。依旧是一头白发垂落,俊眉深目的模样,只是人虽站在那里,气息却飘渺轻忽,几乎没有一丝人气。

      察觉到俞深的视线,瞳只是回望她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

      俞深歉意地微笑了下,收回打量的目光,又不死心地四处环顾了一圈。
      ——沈夜他,果真没有来。

      沧溟注意到她的神色,握住了她的手。俞深愣了愣,回头看她,却见她低下眼睑,眉间也不知是惆怅还是庆幸,低低地说:“幸好,他没有来。”
      世事最终还是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一切都回不了头了。没有看到他前来,沧溟竟反倒松了口气。她如今,已无颜面对他了。

      俞深心里有种悲哀升起,面上却没显示出来。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略一思索,小心地往沧溟体内送进一些灵力。这一丝灵力没有继续深入,反而把沧溟体内纯净的灵力扯了出来,两相融合,竟渐渐在她的手腕上勾勒出一只精致的灵力镯,精巧秀丽的梅花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竞相在镯面上开放,最终定格在最美的那一刻。

      沧溟屏息看了半晌,才出声:“阿深,你的灵力控制如今越发得心应手了。这又是什么花?”

      “这是下界最坚韧不拔的花,严寒尤能独自傲霜枝,这也许是与我们这苦寒之地最相配的花了……”俞深自嘲地说了几句,随后嘱咐她将这朵灵力花戴在手上,不要随便取下。这只灵力镯掺杂着她们两人的灵力,如若沧溟出了什么变故,她也好及时得知。

      沧溟含笑点头,义无反顾地踏入了矩木。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几年的光景翩然而过。老城主撑不住破败的躯壳,前几年就已身殁,将城主之位传给了沧溟。大祭司的身体也一天天衰弱下去,如今只能卧病在床,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出乎意料的,他力排众议要把大祭司的位置传给沈夜。

      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已成长为一个冷漠沉重的男人。他很少再笑,唯有面对小曦的时候冷峻的面容才会露出一丝柔和。他也不再多话,如今若是他不说,任谁也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俞深旁观着也暗自心惊,他那刀削般冷厉的轮廓,每一日都与大祭司更加相像一分。

      “其实,也只是想让所有人活下来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华月来寻她的时候,俞深正站在矩木之前叹息,顺手在沧溟的衣襟上别上了一朵新的灵力花。这么多年过去了,沧溟已经和矩木细细密密地融合在一起,依靠沉睡压抑浊气爆发的速度。繁杂的枝条缠绕着她的身体,她微阂双眼,黑发如瀑,肤色苍白透明,整个人就像是树间的精灵,沉睡了千年般一梦不醒。

      “是啊,明明只是想活下去,这么卑微的愿望而已……”
      华月温柔沉静的声音,静静地在寂静之间回荡。

      俞深转过身,看着眼前眉眼越发沉静雅致的女子,微笑:“阿月,有事吗?”

      华月苦笑了一下,神色说不出的复杂,低声说:“大祭司他……去了。”

      俞深一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却有一股深沉厚重的哀痛渐渐涌了上来。两人相对无言呆立,半晌一句话也没有说。

      半月后,沈夜以绝对倾轧之势登上大祭司之位,城主一脉就算颇有微词,也被他强制压下。册封大典过后按例便是收徒仪式,为了保证大祭司之位世代传承,徒弟的人选都是千挑万选而得。

      瞳曾经查阅了生灭厅的卷宗,告诉他们一个秘密。其实当年的大祭司看中的继位人选是俞深,因她术法卓越堪称年轻一辈中的首位,身体条件也必然最好——因而为了保全她,阻止她代替沈曦涉险——直到沈夜通过矩木获得了神农的庇佑,可保他短期内不受浊气侵蚀,大祭司的意愿才有所改变。

      灵秀聪慧的烈山部一族,选择大祭司人选的最终准绳居然是身体康健,这真是种可笑的悲哀。

      也因为如此,负责在世家平民之中挑选弟子的华月,把身体康健列为首要考虑。其次选其中天性聪慧又性格坚忍的,千挑万选之下才得到五个优秀的少年。

      选定徒弟的前一夜,俞深领着五个优秀的少年前去见沈夜。她厌恶流月城绿色的祭司服,几乎从不上身,沈夜也由着她。即便封了祭司之后,她也没有丝毫收敛,依旧我行我素。

      “我是武曲祭司,俞深。”
      她一袭露浓烟蓝长裙,玄纹云袖,清瘦孤如雪霜姿,即便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噙着一丝笑意,眉间眼底的气韵却总是含着几分淡淡的漠然,让人畏于接近。近乎冷淡地丢下这句话,俞深望着底下五个表情各异的少年,打量的目光打了个转,就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沈夜说过,于他忙碌时,新收的徒弟可能要由她来教导法术,特意嘱咐她多费点心。希望最后选出来的是个好的,否则她连一丝教导的兴趣也没有。

      “跟上我,我带你们去见大祭司。”俞深垂眸扫了一眼底下的五个少年,转身示意他们跟上。走过长长的内殿甬道,她亲自领着他们走进正殿。沈夜一身雍肃严正的大祭司服,面无表情地坐在正殿的正中央,冷眼看着这五个少年。

      神殿的气氛沉厚庄严,少年们神色肃穆地站在石阶下,等候着大祭司的指示。而沈夜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支着下巴想了想,只是问了个简单的问题。

      他说:“你们学习法术,是为了什么?”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怔愣,包括站在台阶下的几个祭司。学习法术是为了什么?流月城出生的孩子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因为每个孩子一出生就注定要学,天赋也许有好坏,但无一例外。连俞深都迟疑了片刻,想起她如此刻苦的缘由,其实一开始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啊……

      第一个少年犹豫了一会,开口道:“娘亲说学了法术可以保身体康健,而且,她说如果我学得好,就可以为家族争光。”

      沈夜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接下来两个少年懦懦片刻,也说了类似的答案。沈夜还是没有表态,把视线移向下一个。

      第四个少年倒不像前几个那般拘束,一头凌乱的碎发有些张扬地支楞着,眼角有些骄傲地挑起,少年野性的目光充满自负:“不学法术就会屈居人下,当然要学!我是风家的风琊,我要成为人上之人!”

      闻言,沈夜嘴角微翘,露出一丝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的笑。俞深倒是多看了这叫风琊的少年一眼,不觉有些喟叹。这样的年轻张扬的心思,不定是最正确的,却是很年轻很美好的……只可惜,不是流月城需要的。

      在场的几个祭司心底都浮现了些许失望,沈夜倒还是不动声色,只是望着最后一个少年,问道:“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最后一个少年一直静悄悄地站在最末尾,挺直了脊背仿佛一株白杨树,只是脑袋微微低着,似乎一直在思索。此时听到自己被问起,他才抬起头,露出干净清俊的面容。

      内殿幽暗的灯火映照着他的侧脸,晕渡了一片昏黄,却遮掩不住少年如星河璀璨的眼眸。他的五官还有些青涩稚嫩,带着一丝特属于少年人的跳脱和飞扬,眼睛却很亮很亮,给出了一个未曾有人说过的最质朴的答案。

      他说:“我学习法术,是为了让大家过得好一些……”

      还、还真的是……孩子气的回答啊……
      站在一旁的俞深怔了怔,瞥了一眼他那认真的模样,有些想笑,心底却蓦地有几分柔软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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