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尉]田园将芜》飞鸟樱桃

12、迷途

　　尉迟真金当年试着用火腿钓龙王，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大多数时候，杀人凶犯所杀之人皆有关联，为情为仇为利为名，但对于一个将乞丐与王侯一视同仁的凶犯而言，这关联就难以寻到。尉迟真金现在没法进殓房，转了两次口的证据也不一定可以全然采信，这种时候他倒是怀念起察言观色过目不忘的通天神探狄仁杰来了，可惜狄仁杰谋反不成，还蹲在大牢里。
　　裴东来说：“连金吾卫都能一刀致命，凶徒的武艺必然不凡。”
　　尉迟真金想了想，说：“学武之人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裴东来盯着尉迟真金，那个人饮了酒后，瞳子微微散开，蓝色的虹膜中间那一点黑就显得格外大与深，有种意外的深沉的感觉。“以你为饵？”裴东来问。
　　尉迟真金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过了许久，裴东来等得不耐烦了，又大声问：“你不是不想让天后知道你在这里吗？”
　　“话是这样说，”尉迟真金说，“我们来时太过招摇，露出端倪，怎么样也会被天后发现在这里。既然我逃不过去，那就顺手帮你个忙好了。”
　　裴东来觉得很惭愧，因为他一时太过欢喜，拉着尉迟真金在屋顶上跑了几里地，这样招摇的行径在他来说也不算多见，虽然当年尉迟真金也常逾屋而走，辞官九年之后，再没有人随意如此，说不定真会被哪个看见了的多嘴家伙汇报上去……
　　“但是你太厉害，名声又显赫，那凶徒该是不敢惹你。”裴东来说。
　　尉迟真金看着裴东来，“那你呢？”
　　“我还要办别的案子。”裴东来说。
　　“死前没有中毒，死因只是致命刀伤？”尉迟真金又问了一遍，“邝照能否确定凶犯的人数？如果是三十个人随便各找一个路人杀了，这案子会容易破得多。明日你拿份地图标上洛阳所有凶案的地点给我。我住在……”想了想，“还不知道该住在哪里，先皇赐下的宅子好像早荒废了……”
　　裴东来说：“和我一起住不就行了。”
　　尉迟真金觉得这句话暗藏杀机，“不会是一起住在大理寺里吧？”
　　“当年办案的时候难道你不是也住在那里么。”
　　尉迟想想也对，到哪里就要吃哪里，吃喝了小裴的酒肉自然也就该住小裴那里，否则未免显得太客气不像自家人，“睡那里倒也可以，不过早上不准吵我。地图放桌上就行。”
　　两人回到大理寺，这回因为尉迟喝得半醉，倒没有再跑屋顶了。几里路那么勾肩搭背地慢慢走过去，在幽暗的夜色之中，白毛的那个人看起来就比红毛的显眼了。两个人走着，各怀心思，也不说话，快到大理寺的时候，尉迟真金突然说：“你说凶手是潜伏起来伺机下手，还是路过时候顺手杀了？”
　　裴东来说：“这是邝照的案子……”
　　“没有目击者，没有搏斗痕迹，只有一刀……”尉迟真金沉吟片刻，“东来，这几日你我同榻而眠。”
　　“为，为什么？”
　　“想在我睡觉的时候杀掉我的人也不是没有嘛，但你睡觉的时候把你的脸蛋涂黑你都不知道。”

　　那倒是裴东来入大理寺后睡得最安心的一夜。身边有兄长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也再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神勇的兄长就像能帮他战胜一切强敌一般守在身侧。
　　裴东来睡得香甜，初醒之时，已是日上三竿，将要误了时辰。他爬起来，看见尉迟真金已经梳洗完毕，依旧一身华服，坐于桌旁，手中拿着一份地图，眉头紧锁。
　　“我和薛勇说你这几日太劳累，帮你请了半日的假。”尉迟见他忙着起身，只是抬了眉，淡然说道，“昨日就见你眼下有黑痕，目中带血丝，来大理寺后，你亦夜不安寝？”
　　裴东来不想让兄长担忧，只是摇摇头，说：“不，只是这几日略劳累些……”
　　“你瞒不过本座。”尉迟真金在大理寺中，似乎又变回当日每说一句话就是命令的大理寺卿，“东来，对敌之时，你若是自损三分元气，也就是损了胜算。”
　　“阿兄你说亦，是说你也曾夜不安寝？”裴东来问，“为何你不怕自损胜算？”
　　尉迟真金笑：“我做寺丞寺正乃至少卿的时候，都睡得很好。且我就算损八分元气，都未见有人能与我一较高下。”又看一眼那张地图，眉头再次紧锁，“邝照这图只标了时日，可第一个死者，究竟是米店的掌柜，还是北市的窃贼？”
　　裴东来说：“那一日有三名死者，分别在北市，通济和仁风，连仵作都分不清谁先死。所以凶徒很可能有三名。但是如果说三人都有完全一样的身手，那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尉迟真金沉吟片刻，放下地图，“虽然死时相同，但发现他们的时候并不相同，没有人看见行凶现场，或许是凶徒将三人绑架到一处，以软布衬垫掩饰绳索勒痕，将无反抗能力的三人杀死后，分别弃于三处。”又皱起眉头，“不，现场有血迹，不会是弃尸，那就是说，凶手至少有三人。前三个死者都没什么战力，也不一定是三人都有一样的身手。”
　　“但王族庶子悄悄死在屋中，连金吾卫也没有反抗之力，这样的对手……”
　　尉迟真金笑，“不过是凶徒，这也算不上什么对手。东来，你觉得自己胜不过吗？”
　　“正面对上倒不一定，但是……”
　　“你攻强而守弱，阵势拉开是有杀气，就算再强的对手，遇你一轮强攻也得支绌而难为其继。但是你自己也明白，经历不足是你的弱点，如果别人偷袭暗算你，你不一定能躲开。”尉迟真金说，“这几日间，一边等那凶徒按捺不住，我也要专心磨练你的本事。”
　　裴东来没见兄长这么认真过，少年时他虽然苦练功夫，但尉迟让着他，他用斧子也还是躲不开尉迟的招式。他喜欢偷袭暗算尉迟真金，也试图学尉迟反击的架势，但没有人偷袭他，这所学就没有实战的经验。缉凶破案的事情他倒是缠着问了不少，可小裴毕竟年轻，很多事情空教是教不会，大多还是在大理寺看到了才融会贯通的。如今尉迟真金这么认真，事情也许不能小觑。
　　尉迟真金每当想到那个凶徒可能会摸进大理寺，在随便哪个人脖子上悄无声息地来一刀的时候，浑身血液几乎都变成冰了。
　　不管他在不在大理寺，他曾经的同僚在此地，他的兄弟在此地，他当年没能护住所有人周全，如今也不想在区区凶徒手上输这一城。
　　裴东来看着兄长抖开包袱，拿出所有武器挂在身上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尉迟真金，那个人像是自己腰间的刀出了鞘，凌厉锋锐，杀气逼人，和当日他在雪中见到的那个人相似却又不同，若说比作宝剑，那日若是凌空剑舞，这一日便是见血封喉。
　　裴东来终于知道，为何尉迟真金最终一定要离开神都。
　　刚者易摧，强极则辱，而如此一柄杀戮之刃，又如何会不让人想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