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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奔命 ...

  •   次日青城派严加守卫,正午过后,在万千山的劝说下,青城掌门方撤去警戒,就在同万千山密室洽谈之时。

      青城掌门遇刺。

      当场气绝。

      上百双眼睛都在密室外盯着,却无人发觉有人潜入,何况万千山同青城掌门同居一室,只见得密室屋顶猛然爆开,二人剑势如虹从屋中破出。

      起先都以为是万千山同掌门人切磋,定睛后才看清,那一黑一灰的两条影子,其中之一是个蒙面人,铜带系腰,戴着块翡翠玉佩,长剑使得出神入化。

      正是江湖传闻里暗杀各派掌门的黑衣人。

      青城弟子赶入密室,随即传出尖声愤吼,有弟子难抑悲愤提剑便上,被万千山的手下拦下。

      我藏匿在人群中,聚精会神望着屋脊上时而翻跃时而交叠的两个人影。万千山稳坐武林盟主位多年,招式快得难以分辨。一个多时辰的缠斗,屋顶飞瓦直落,二人跃出内院,如同惊鸿翻飞,灵活轻巧地在青城派排屋顶上飞窜跳跃。

      我的掌心从热汗直冒到冷汗涔涔。

      师兄露了下风。

      他很奇怪,无论被剑刺中多少次,身手都无停滞。就算万千山这种绝顶高手都做不到,不过万千山仅被刺中两次,一在肋下,一在左腿。身形明显看得出受伤时略带的吃力,反观黑衣人,万千山出手极快,我目之可见,他身中至少五剑,姿态却依旧行云流水,丝毫不受阻滞。

      二人游走近八百招。

      猛然间万千山巨剑刺入黑影腹部,将人钉在墙壁上。

      我脱口而出的惊呼被群情激奋的豪杰的喊杀声堙没。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黑衣人抬脚踢开万千山,自行将剑拔出。

      口中清叱毫无受伤的凝滞,将巨剑掉头,飞扑向被腿力踢得后退的万千山,他一手长剑一手万千山的巨剑,一剑对着颈部想飞旋下万千山的头颅,一剑直刺万千山心口,想让他无力回天。

      千钧一发之际——

      蠢蠢欲动的江湖豪杰正要一拥而上。

      那蓄力满发的黑影,如正遨游长空的纸鹞被剪断线一般,猝不及防地仰头喷出满口血花,从半空坠地。

      落地之声振聋发聩。

      青灰地面被砸出千道细碎裂纹。

      万千山自半空跃下,稳稳停落在起不了身的黑衣人身侧,冷冷睇睨,脚勾起巨剑紧握在手,“你同鬼医穆轻蝉是什么关系?”

      乍一听我的名字,我难掩震惊,这时候手被一直呆在我身边的维叶握住,我镇定了些,听万千山接着道,“穆轻蝉擅驱使毒蛊,若不是蛊虫饲养你这具躯体,何以没有痛觉?”

      难怪黑衣人如此诡异,他根本不能察觉疼痛,自然不会因为受伤而停止攻击,即便是高手,见对方要害被刺,都会掉以轻心。他就是用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方式逐一杀害正派掌门走到今日的?

      他的蒙面被巨剑挑开,嘴角蔑然地飞斜,面色惨白与一身黑衣交映,在地上不过躺了这一会儿,青石地上的裂缝里已淌满血。

      他猛侧头狠啐一口血沫,眼光扫过人群。

      会被看到。

      我下意识往后一躲。

      已是来不及,他看到我了,嘴角笑弯的弧度含起三分诡异莫测,我紧张地拽紧维叶,他是师兄吗……他会记得我是谁吗?

      正在心跳剧烈胸腔胀痛难抑之时,他掉转头,又呛咳出两口血来,挑衅地扬起下颌,“与前辈能战近千招方落败,算在下荣幸。鬼医我不认识,不仅不认识,且未曾耳闻。既然是败了,就任凭你处置。我没有同盟也没有指使,同三十二门派有宿仇,私人恩怨,不足为外人道。”

      话音一落,一个略苍老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三分疑惑,七分难解,“干少庄主……为何是你?!”

      黑衣人面上挂着冷嘲,淡漠道,“老不休,你胡说些什么?”

      苍山派掌门德高望重,各门派弟子不自觉给这个身材瘦小的老头让路,他伸出鸡爪一样皱巴巴的干瘦手指,黑衣人满脸不情愿,但此刻已经由不得他做主,老头再三确认他的脸不是易容所得,而是真容。

      淡得看不出的眉皱起,苍山掌门声色冷峻,“江湖各派与惊雷山庄一向交好,你父干随云同鄙人也是多年好友,家门不幸,竟出逆子。你满手血孽,必得血债血偿。”佝偻的老人起身打量万千山的脸色,不失威严地施压,“盟主说是否如此?”显然已没有给落败的黑衣人辩驳的余地。

      万千山不置可否,还没开口,那老儿又道,“这孽障与穆轻蝉有同门之谊,既能得蛊术相助武功突飞猛进,想必能找出穆轻蝉那妖女。鄙人以此残躯立誓,定将妖女碎尸万段以告慰众位掌门。”

      苍山掌门此时僭越,大有主掌局势的架势,如今凶手落网,各门各派自然更关心藏宝图的下落,打算顺着干戚这根藤往上摸出藏宝图来。

      而我从瘫在地上那人身上,看不出一点儿师兄的影子,神态表情武功与师兄无一相似。若不是他身上戴着与我锦囊里收着的金麒麟一对的物事,我宁可不信他是师兄。

      ☆☆☆

      已经是第五日,青城派的守卫稍有松懈。

      浑身挟带毒粉的我往靴中藏好匕首,春之与安情在青城派山门外接应,午后已经下山去了。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黑暗里维叶的眼神格外炯炯,临出门时候他拉住我,张了张嘴,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想说什么快说,要不就逃出去再说。”

      “要是不能顺利救出他,就先逃命。”

      从来都是我对维叶下令,他是头一次如此坚定不移地指示我。

      “好。”

      摸摸我脸上的面具,确定万无一失之后,维叶紧拉着我的手,他掌心有汗。我用眼神问他还有什么事,他却不再说话,只是将我圈在怀里,下颌在我发顶轻轻磨蹭。

      埋头在他怀中时候,我深吸一口气,重重包围,那黑衣人是不是师兄尚且有一丝疑问。此举若是失败,恐怕我的小命就要玩完。

      但没有退路。

      我舍不下师兄,哪怕那人可能只是脸与师兄像而已。五日前我提出要救走黑衣人,维叶一语不发,终究还是同我站在一边。

      但掩护春之、安情下山分别时,他听我说,若天亮时我还没有现身,就立刻离开此处,无论如何把图交给荀千雪。我是吩咐的安情,这笔财富,总要有人接手,最适合的就是荀千雪。春之不知道那图是什么,但也清楚,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爽快地答应了。

      子夜之后,风声激烈。

      我和维叶趴在屋上等待时机,五日里我们已经探得,子时后的半个时辰内弟巡逻的弟子们会有盏茶时间的交班,加上放出消息已有五日,未曾引得穆轻蝉现身,青城派已有些懈怠,派出守卫的弟子也不如前几日武功高深。

      依照记忆里的印象从囚笼北面的高大石柱中取出钥匙,维叶已将几个青城派弟子悄无声息地放倒。

      一切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深黑粗重的铁栅栏囚禁着黑衣人,他双手被锁吊起来,足上拖着两个沉重乌黑的铅球。我手抖得厉害,一面窥看寂静无声的宅院四方,一面匆促地打开笼子。

      猛然间锁链一动,我闻声还未做出反应,脖子就被锁链套住了,整个上半身都被拖进牢笼,摔在笼中的……人身上。

      “是你?”

      我戴着面具,不知从何被黑衣人认了出来。

      他低头在我脖子里一嗅,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想,自顾自道,“我记得你的气味。”

      真是属狗的。

      我从怀中扒拉出个面具,按在他脸上,一面从他怀中扭身出来,低声而迅速地吩咐,“我是要救你出去,你不要瞎闹。”

      闻言他身体一颤,调笑道,“怎么,想独吞宝藏?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不认识那个鬼医,就算救了我,你也什么都得不到。”刚得自由的手却十分配合地将人皮面具拉展开来贴合在脸上,师兄的眉目隐藏起来,我心底里也自在不少。

      除下手铐脚镣,我扶他起身,触手摸到的都是血,忍不住眉心一皱。

      “怎么?心生不忍?你同那些人可是一伙的,别忘了,我不是你那什么师兄。还是个少庄主,我只是个背负血仇的亡命人。你放了我,就是同整个武林为敌。”说这话的时候,陌生的人皮脸上噙着他习惯的冷嘲。

      “我现在已经在后悔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后悔也来不及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真正露出笑,嘴角没有一边高一边低,像个普通人那样笑起来,心无芥蒂。

      我先步出囚笼,这时猛听见尖锐的鸟啼声,宛如一道长音破开天际——

      随即院外被火光照亮,刀剑拼接声接连传来,被人发现了!

      “快走!你……”月洞门已被隐隐照亮,我心急地一回头,只见黑衣人扶着笼门,捂着心口从囚车上猛一头栽下来。

      好像是砸在我心上一记重锤。

      当时我的脑子里唯独留下了俩字:完了……

      ☆☆☆

      青城派弟子调回山上警备,山门反倒只有四个小辈弟子把守。不得不说现在的我力气真大,把黑衣人扛在背上一溜烟儿跑下山不费劲。就着道袍黑洞洞的宽大袖沿一甩,左右四个青城派弟子就被我挥得撞在山门石柱上半晌爬不起来。

      我一面作揖道歉不是故意的,一面把肩上的黑衣人往马车里胡乱一塞。

      慌乱中春之不停抓着我问叶公子呢。

      我钻出马车又往山坡上回跑,果不其然维叶一力抵挡很是吃力,还好不知为何那万千山并未加入混战,追出来的多是青城派的小弟子。估计掌门人们前晚一顿胡吃海喝,这会儿正在红罗帐暖度春宵,我拽起维叶的胳膊两个箭步跃上青城派石门大柱上,足尖一点,一面尖叫一面身体不稳地落在马车上,还好维叶眼疾手快扶住我,不然我肯定掉在车轱辘后头去了。

      “快走!安情!春之!使劲儿抽马屁股!”我蹲着身,马儿一声惊嘶,维叶扶紧我,我们都紧紧抓着车盖,维叶的手抓着我的手。

      我们回头一望,青城派弟子被收拾得东倒西歪,人也跑不过马,又或是轻功不济,总之没一个敢轻而易举追上来。

      我们在彼此眼中,望见了火光,好像是交映着青城派弟子们一个个举着的火把。

      树影婆娑随马车颠簸在对方脸上,维叶的手紧握着我的,他一直没有松手,直到翻下车盖,站在车前接我也跳下去,我的手在他肩上搭了一把,这才发现他肩上受了伤,随即就把他掀翻在车厢里检视一番。

      春之在外死活嚎叫要进来。

      随着我丢出一包迷药悄没了声息。

      车厢内只有一点儿微光,维叶轮廓分明的脸却似乎打了光,他低垂着脸说没事。

      我望着他卷长的睫毛略有失神,裸在空气里的肩胛瘦得让人心慌,胸膛却健硕宽阔,这个男人一路护着我,至今已经十三年,近五千个日夜。

      大概我的手在伤口上停得太久,他局促不安地瞟了我一眼,嘴唇瓮动。

      还没说出什么,车厢内响起一声痛吟……

      我猛然间从维叶身上弹跳起来,几乎忘了,黑衣人也在车厢里!

      暗光中他翻着眼皮看过来,脸色说不上好看,“前途未卜,后有追兵,你们主仆二人,倒是很有分寸,懂得挑时机。要不要在下去车厢外,给你们腾地方?”

      就有这么巧,春之也从车外探进来个脑袋,嗲声嗲气,“奴家这儿有秘制的止痛药粉,好用得很,给叶公子用。”她还真递过来个细颈子的蓝花瓷瓶,我拔开塞子闻了闻,确实是上好的伤药。

      “奴家只给叶公子用。”说着春之一个媚眼投过来,被我一巴掌拍了出去。

      车厢里的两个伤者,一个歪斜着高傲地仰着脸,意思是你爱上不上。还有一个撇开目压根不看我,光线暗还是看得出脸涨得通红了不能再红。

      气氛怪异得让我下不去手撕他们的衣服——

      上药。

      于是自顾自把药粉丢在二人中间,草草丢下一句,“你们先处理一下,等有地方歇脚了我再给你看仔细瞧。别弄出大毛病来,尤其是你!”

      最后一句是盯着黑衣人说的。

      他还是歪着脸,眼光冷嘲,加上方才被他逮个正着,明明此人现在死活不承认自己是师兄,我却有种红杏长得出了墙的心虚感。

      我这到底为哪般!

      想着就忍不住气闷地滚到车前去,把安情塞进车厢盯着他俩上药,我从春之手上抢过马鞭子,在空中转的刷刷响,拍在马屁股上却很轻,刺溜就滑了过去。

      春之身上的香气靠近我,精明好比狐狸的眼儿媚丝丝一转,暧昧的热气在我耳廓上搔,“怎么,两个都想要?那可不行,叶公子可是奴家先瞧上的。”

      我白了她一眼,把马鞭子丢在了她嫩生生的脸上,翻身坐到车盖上去。我坐得高看得远,回头一望,青城派傍踞的那座山已有些依稀,月亮挂在山尖上,快要沉入阴影中。

      而我总觉得前路茫茫,更不知要去何方,却只能一步不停,因为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

      我们一行同老鼠般行藏简陋且匆促,日夜兼程离开青城派后,方向变得难以捉摸。

      至少我认为是颇难找出规律的。

      此前都是跟着索命贴赶路,现在因为不知道荀千雪他们到底被离朱送去了哪儿,所以我们是真正没脑袋的苍蝇,四面八方的乱转。

      几次遇上截杀,却不曾真正伤及我们的性命,到后来颇有点儿为了躲避追击而胡乱前进的意思。半月之后,黑衣人依然汤药不断,我给安情的脸动了第三次刀,维叶伤得不重,加上人又隐忍,不似那个黑衣人时时高声喊痛,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如自己所说的没事了。

      有次我实在不知称黑衣人什么的好了,他低着脸摸着腰间翡翠玉佩,声线平平,“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你胡乱叫个阿猫阿狗的就是。你救了我我记你的恩,不过我确实没有宝藏给你,我只有个人,你要可以随便拿去。”

      这时候师兄的脸上挂着三分落拓五分失意,另余两分轻纵离别的潇洒。

      我替他细细把过脉,他并未中毒中蛊,脑子也没受伤,我瞧不出他为何会不知道自己是谁,似乎生来便不知道。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死活不承认是师兄,让我对着他也多些恣意少些尴尬。有天傍晚他披着件宽大的灰袍子蹲在门框上瞧自己掌心,瞧得分外出神,我走近一看心就咯噔了,他摊在掌心里的便是那枚麒麟。

      忍不住连药碗都打翻了匆匆跑掉。

      我实是对他无话可说,也无从说起。

      好在他浑不在意,起初还嘲我几句说我是为了独吞宝藏,但某日他喝完药,递还给我药碗时,我木着脸跟他说了句话,“我便是穆轻蝉。”

      他微错愕,随即莞尔,像找到了同道中人,“你也是个亡命徒。”还猝不及防地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他的牙齿总那么尖,咬人不倦。

      我推开他也跌碎了碗,他已然袖起了手走远,仰起的脸沐浴着深重红光。

      唯独头疼的是,无论落脚在客栈还是民居,春之都会从肩膀上剥下半幅轻纱,含着朱红一点唇,邀请别人品尝。

      有时时运不错,这一尝就能换来不少银子。

      春之唯一的底线是,不同人过夜。

      最多一次仅仅在她那张万人尝的朱唇上蜻蜓点水,便换来两片金叶子,足可当我们好一阵的车马吃住了。

      我们一径靠在阑干上对着春之喟叹摇头。

      春姑娘则斜倚着门框,拉扯起半褪的雾蒙蒙轻纱,其实根本没有遮住雪白的肩膀,倦眼惺忪地亲了亲那片叶子,十分不甘心地交到我手上。

      现在这一行要么是伤员要么是……

      特殊的姑娘。

      所以所有大事一律归我打点,花钱这种事尤其大,所有所得都要上交,所有所缺都归我统筹决定要不要添置。

      金灿灿的叶子上印着两片销魂唇印,春姑娘恋恋不舍地望着它们,不无遗憾地点评这次的愣小子那个轻飘飘的吻。

      “多情自古空余恨,那少年郎就是太过年轻,要是换了奴家有两片金叶,何必换姑娘的一点朱唇呢。去有名儿的楼里点几个上好姿色的姑娘服侍一晚岂非妙哉。唉……”她幽幽一叹,转眼睇睨,“他连舌头都没敢伸……”

      “……”

      这还不是那少年郎最凄惨之处,本说好明日还来,大概会带来祖传的玉佩还是指环,我们春之姑娘大发善心放他一马,第二日天色未明便催促我们上路。

      晨曦微光中,春之一袭薄衫坐在我身旁,望着远方将升未升的一轮红日,神情难得有几分肃穆。

      “穆大夫,你说将来这小子成亲,还会记得奴家吗?”

      不知为何我有点儿难过,把那两片金叶子原封不动塞到春之手里,郑重非常地对她一点头,“会的。”

      春之红艳艳的嘴唇一勾,我不知道她是高兴我的回答,还是高兴金叶子,只是记得她那个神情,微颦眉,有说不出的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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