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日成妖》残影一度

16、第十六章

　　——“大人，下山吧！”
　　那天，重天老道站在竹屋旁的草垛上，如是开口。
　　所以，十六岁那年，我终于得到了下山的许可。虽然，直到整理完了行李，我依然还是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疑心是由于天空中的那个诡异的光斑。然而，当我伸手指向那个光斑时，黎沂，孟敌，纪子长，余寒衣却只是摇头。孟敌还问我是不是看到了幻觉。
　　望着天空中的那个诡异的大红斑，我心中的疑团一点一点膨胀，膨胀……

　　夕阳西下，整个天空仿佛被一把火点燃了一般，燃烧起一片汹涌的红色。荒草丛生的驿道上，前方四人那普通的粗布衣服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远远望去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祗。
　　我一直以为重天老道只是允许我一个人下山，当那四个人整理好了行李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
　　我扶了扶站在我肩头的小绿。小绿比八年前初次见面时并没有长大多少，不过它身上淡绿色的羽毛中却夹杂了一丝淡淡的黄色，连那分成九股的尾羽也由原来单纯的绿色变成了黄绿交织般的颜色。此刻，它小小的绿豆眼正微闭着，明显是在打瞌睡。
　　“师父还真狠心，就这样把我们给赶下了山。”孟敌嘴里叼着草叶，忿忿地抱怨着。当初那个调皮的男孩已经长成了身材修长的英俊男子，不变的只是他脸上那招牌式的邪邪笑容。
　　“孟师兄，下山历练一下也好。一直留在山上，我们学的这些本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我扶了扶摇摇欲坠的小绿，朝他淡淡一笑。
　　“把小绿给我吧。我好久以前就很想好好摸摸它了。”孟敌忽然停下脚步，脸上邪邪的笑容一闪，伸手就往我肩上的小绿抓来。
　　“嘎嘎嘎嘎——”我躲闪不及，小绿被孟敌粗鲁的动作从睡梦中惊醒，尖叫着飞到了空中。
　　“小夕，有没有觉得身上轻了许多啊？哈哈哈哈……”孟敌抬头望一眼一脸忿忿的小绿，放肆地大笑起来，原本很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两弯月牙。
　　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我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手去，小绿犹豫着，最后还是停在了我的手腕上。它紧紧抓着我的手腕，警惕地盯着孟敌，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小夕，累了吧。我来帮你背吧。”一个温柔的男声在我的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去，刚好迎上黎沂那张微笑着的脸，嘴角一弯，毫不客气地将身上的包袱丢了过去。既然有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长大了的黎沂，我的脑海中总是不断地浮现出山鬼的房子里围攻我和无知老和尚的那些妖怪。不过，要怪也只能怪他长得太完美了。
　　“纪师兄，我也累了。”一个甜糯的少女的声音响起，余寒衣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身旁的纪子长。
　　纪子长淡淡地瞥了一眼余寒衣，面无表情地接过包袱，快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我原本舒展的眉毛又皱到了一起。这家伙还是这个脾气，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开导看来真的是白费了。暗暗叹了口气，我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纪师兄……”是余寒衣。
　　余寒衣小跑着追上纪子长，拿出水囊递给纪子长，眼中闪着热恋中的少女特有的亮亮的光：“要不要喝水？”
　　我笑笑，慢慢地退了回去。自从那一次纪子长把那丫头从一只后山逃出来的虎妖手中救出来之后，那丫头对纪子长的态度就变得怪怪的。大家果然都已经长大了。
　　“谢谢。”纪子长接过水囊，停下脚步，仰起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
　　夕阳的余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我在心中暗暗地描摹着他俊秀的身影。所有人中纪子长脸部的线条是最适合入画的，只可惜我每次提出要让他做我的模特，这家伙总是头也不回地走掉。
　　我忽然有一刹那的失神。记得高中时迷上素描那会，我也曾经请李央当自己的模特。八年了，那个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我消失的男孩也已经长成大人了吧。不知道，现在的他身在何方……
　　“咳，咳！”黎沂的一只大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上，看那眼神似乎有些诡异。
　　糟糕，如果他把我刚刚的表情当成是对纪子长有意思，那就麻烦了。唉，自己刚刚走神还走得真不是时候。我回过神来，迅速地调整好自己脸上的表情，朝黎沂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黎沂愣了一下，眼神中的诡异光芒却没有丝毫要消褪的意思。我脸上的微笑迅速地转化为苦笑。
　　“我们为什么一定非得到洛阜去啊？下山历练到长安不是更好吗？无名山明明离长安比较近啊。”孟敌伸了个懒腰靠着路边的大树坐了下来。
　　“没办法啊。这是师父的意思。”黎沂淡淡地笑着。
　　我苦笑，因为那个大红斑在洛阜的上空。
　　余寒衣嫣然一笑：“我五年前跟师父一起下山到过洛阜，洛阜可是一个很破败的城呢。而且时常有妖孽肆虐。应该是个历练的好地方。”
　　“孟师兄，我们还是快赶路吧。你不想在野外过夜吧？”我说完，伸手去拉孟敌，小绿乘机报复性地在孟敌的手上狠狠地啄了一口。
　　“啊——”
　　一声惨叫过后，孟敌闪电般跳起来，皱着眉，龇牙咧嘴地揉着被小绿啄疼的手。
　　“你给我等着！”孟敌冲着已经飞到了空中的小绿愤怒地挥舞着拳头。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看！前面有人家！”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眯起眼睛望着向太阳落下的方向。一轮红日已经沉下去一半，刚好把前方的那个村子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那些普通的茅屋在夕阳的余辉下竟仿佛仙境般圣洁庄严。
　　众人脸上的疲惫立刻被兴奋所代替，加快脚步朝那个村庄走去。
　　虽然清一色都是茅屋，不过这里的每一间茅屋都被收拾地整整齐齐，茅屋的四周堆满了高高的干草垛。几个顽皮的小孩在草垛之上爬来爬去，见到有生人出现，也不害怕，从草垛上跳下来，远远地打量着我们一行，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还不时发出几声窃笑。
　　黎沂走到坐在门口剥豆的大婶面前，彬彬有礼地问道：“大婶，我们兄妹五人前往洛阜投奔亲友，路过贵宝地。长夜漫漫，不知是否可以借宿一宿？”
　　那位大婶抬头扫了众人一眼，我乘机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这是一张普通劳动妇女的脸。一张脸因为劳作而显得有些黝黑，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纵横交错的皱纹。
　　只见她咧开嘴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因为笑容而舒展开了，眼中竟没有丝毫的疑虑：“孩子他爹和孩子刚好进城去了。我家虽然不大，不过如果几位客人不嫌弃，倒还可以挤一挤。”
　　那位大婶说着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把五人迎进了屋里。
　　茅屋内部的确不大，不过却还算干净。屋里的陈设很简单，惟有一张桌子，几条凳子而已。
　　“各位，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那位大婶给每人倒了一碗水，而后钻进了厨房。
　　我愣愣地盯着那位大婶忙碌的身影，感觉一股暖流渐渐涌上心头。这个时代的人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来路不明的人带进屋内，还热情款待，真可谓民风淳朴。想来那桃花源也不过如此吧。
　　但一想到自己原来所处的那个步步留心，处处设防的时代，我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就算是那样，那毕竟也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想到自己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我的眼神不由地黯了下来。

　　没过多久，厨房里就飘来了诱人的饭香。那位大婶首先端上一盘香喷喷的烤鸽子，脸上挂着诚挚的笑容。
　　“各位，随便吃，别客气！”那位大婶笑意盈盈。
　　“想不到，原来农家的菜肴这么好。”孟敌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就朝鸽肉伸去。
　　“这些鸽子是一个路过的道士抓的。那道士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一夜之间村口的空地上就铺了厚厚一层鸽子。每一只都这么大呢。”那位大婶指着盘子里的鸽子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
　　那位大婶顿了一下，眉头微皱：“不过说也奇怪，那道士特别交代不管是蒸了煮了烤了炖了还是腌了，绝对不能让一只鸽子活着飞上天。”
　　众人面面相觑，若有所思。
　　“各位，管他呢。你们尽管放心大胆地吃，鸽子没问题的。”
　　众人应着，不过也不好意思吃得太猛，毕竟对于农家来说这可是难得的佳肴。
　　“姑娘手腕上这是……”那位大婶定定地盯着我手腕上的手链，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的神情分明带着恐惧。
　　我一愣，立刻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一个少女的手上戴着由血红色的小骷髅串成的手链，的确是有些诡异。眼前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情有可原。我下山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要伪装一下呢，真是太大意了。
　　“这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辟邪珠。我从小就体弱多病，还常常能够看到奇怪的鬼影。直到一个游方的道士送了我这串辟邪珠才渐渐好转起来。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敢摘下来。吓到大婶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没办法，只得临时编了个谎话。
　　我小心翼翼地将桃木佛像拨到了上面，看到桃木佛像那位大婶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原来是这样啊。”那位大婶尴尬地笑笑。
　　“嘎嘎嘎嘎——”
　　屋子里忽然响起小绿惊恐的尖叫声。众人低头望去，只见小绿正被一只大黄狗追得绕着屋子东奔西突。那大黄狗一脸的凶相，朝小绿恶狠狠地龇着牙，口水顺着长长的犬齿流下来，一双灰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小绿。
　　小绿本来就不擅长在地上跑。听从大家的吩咐扮成普通的鸟之后就不好再在人前飞了，可是眼前的这种状况下，不飞起来只有死路一条。眼看着那只大黄狗张大了嘴巴朝自己扑来，小绿拍动翅膀，不顾一切地飞进了我的怀抱。
　　“大黄，出去！”中年妇女拎起一根鸽子骨头朝门外丢去。
　　“大婶，我这个妹妹从小身体就虚，这只鸟就是那个道士留下来的。我妹妹每天都要吃这只鸟新下的蛋。”孟敌一边哈哈笑着，一边偷偷地瞄了一眼我怀里的小绿。
　　这样的理由，亏你想得出来。
　　我强忍住笑，低头望一眼怀里的小绿，此刻它正用恶狠狠的眼神死死地瞪着孟敌，那眼神，似乎想把孟敌碎尸万段。
　　我轻轻拍了一下小绿的翅膀当作安慰，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