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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情痴沥胆缔同心1 ...

  •   落地之后许久,韵竹还没有从先前那段刺激得离谱的经历中缓过神来——先是带了避水珠在海里肆意行走,遇到过对自己咧嘴笑的海龟,也遇到过张口就咬她的巨型海蛇,然后是骑了条身躯庞大遮天蔽日的神龙遨游苍穹,平日里只能抬头仰望的白云飞鸟通通到了自己脚下……

      天呀地呀,寻常人几辈子能有一次这样的际遇?最重要的是,驮着她的那条龙,模样好看得天怒人怨,抓着他白玉珊瑚般剔透的犄角,抚摸着他身上银白泛蓝冰玉般光滑的鳞片,时不时迎上他含笑回望湛蓝幽潭般的眼眸,她万分确定当时的自己笑得像个花痴。亲生父亲卧病在床生死不知,做女儿的居然还如此开心,想想就罪过,可是,有了牧云的安慰和保证,她真的相信,父亲是不会有事的。

      “我自己进村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走到离村子不远的一片树林中,韵竹推了推已恢复人形的牧云说道。

      “不!”牧云神情淡定地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去。”

      “这怎么行?”韵竹骇然变色,“求求你,快走吧,等我爹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一定去找你。”

      “干吗急成这样?怕我去找你哥寻仇吗?”牧云玩味地注视着她。

      “不是啊!”韵竹脸都快绿了,一边解释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你不是怀疑那个元贞老道没有真的死掉么?万一他还在附近……”

      “原来你是担心我!”牧云笑了,眸中霎时间光彩四射,“无妨,上次是一时大意罢了,区区一个地仙岂能是我的对手?忘了告诉你,他那只独眼就是我的杰作,若非我答应过艳姬妹妹要让她亲手报仇,五年前我就送他回老家了!”

      说罢,牧云很自然挽着韵竹往村里走去,韵竹还没想明白到底该同意还是该拒绝就已经糊里糊涂地到了家门口。

      这时,林家上下正为韵竹的失踪乱作一团。劲松自己刚好一点就急着出去找妹妹,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现在只能闷坐在屋里发呆,林祥生急得又吐了好多血,早已是奄奄一息,但没见到女儿回来之前,他还是硬撑着口气不肯死,林大娘和荷花两个妇道人家全然没了方寸,只知道坐在一旁不停地哭。

      韵竹身在门外,虽然还没有看见屋里的情形,但听到母亲和嫂子的哭声就知道情况不好,于是赶紧挣开牧云的手跑进院子大喊起来:“爹,娘,哥哥,嫂子,我回来了!”

      “呀,那不是竹丫头的声音吗?”屋内众人顿时激动起来。

      劲松第一个奔出大门,一声“妹子”未曾出口,便看见了韵竹背后的牧云。脸色大变地愣了一瞬,他惶急地上前一把拉过韵竹往身后藏:“原来是你把妹子抓走了!告诉你,所有事情都是我的主意,你要杀就来杀我!妹子她一直都在护着你,为了你差点把自己一双手都废了,你可不能没良心对她动手!”

      “哥!”韵竹从劲松背后钻出来,使劲按住暴跳如雷的哥哥解释道,“你别误会,云没有恶意的,我在外面遇到危险,是他救了我,现在他是陪我回来看爹爹的。”

      劲松顿时又愣住。云?失踪了几日,现在妹子居然叫那条妖龙叫得比原来还亲热,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妖术?蛊术?媚术?还是……对她霸王硬上弓了,竟让她这般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还没等他想明白,牧云已然薄唇一勾,径直越过他走到韵竹面前重新牵起了她的手:“走,我们进去!”

      屋里的林家婆媳早已傻了眼,只能如泥塑木雕般呆望着韵竹和牧云手挽着手来到了林祥生床前。

      “爹!”一见到面色蜡黄,形容枯槁的老父亲,韵竹顿时双眼一红,满心愧疚地跪倒在床前,“女儿不孝,让您老人家受累了……”

      林祥生颤抖地伸手揽住了女儿。病势过于沉重的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挣扎着微仰起头看了牧云一眼,意思是求他放过自己的孩子。牧云叹了口气,平静地道:“林大叔,从前的事都是那贼道人挑唆而起,我不会记你们的仇。我今天来,只是想代我的义妹艳姬报答林家先人安葬她姐姐的恩情……”

      说到这儿,他忽然把手伸到了林祥生额头上方,只见他的手心处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绕着林祥生的头部盘旋不已。

      “你做什么?”刚刚赶进屋的劲松又想冲上去,韵竹一把拽住他,回头带着几分惊喜道:“云,你是要救我爹?你有办法?”

      牧云没有立刻答话,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收手道:“我只是先看看情况。林大叔的病情的确严重,不是普通药石所能治愈,用法术的话,他的凡人之身怕也承受不住……”

      “啊?那……”

      “用法术不行,并不是说就没有别的法子……”轻轻一叹,牧云唇边浮起了一丝无奈却也决然的淡笑,“那老道虽然该死,可毕竟也说了句有用的话。”

      话音方落,他双手合而复分,冰璃剑瞬间现于掌心。闭了闭眼,他朝着右腹处一剑刺下,剑刃直没至柄,接着又是干脆利落的一划一剜,鲜血顿时在素白的衣衫上炸裂开来,如趵突的泉水般喷洒满地。

      这一幕把所有人都惊呆了。牧云咬牙拔出冰刃,抬头对韵竹道:“把你爹扶起来,掰开他的嘴!”

      看到牧云腹间开了道一掌多宽的血口,半边身子顷刻间被染作猩红,急速淌落的血水在脚下越积越多,韵竹吓得心跳都快停止,哪里还动弹得了?这次倒是劲松隐约有点猜到了牧云的意图,于是赶紧上前照做。

      牧云没再多话,又在伤处运力一逼,一汪紫黑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源源不断地射进了林祥生喉中,片刻之后,林祥生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他这才松手,反掌洒出一蓬冰雾凝住伤口,随即虚脱地坐倒了下去。

      韵竹此时已完全明白他在做什么了,为了成全她对父亲的孝心,他竟然……真的剖胆相救!

      “云……”她泪流满面地扑上去,一把抱住牧云失声痛哭起来,“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我不要我爹死,可我也不要你死啊……”抹了把泪,她突然笑了,笑容哀婉凄绝,却又透着无悔的执着,“罢了,我知道你是不愿为难我,你和爹爹,叫我如何抉择?既然你已经替我决定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生,我生,你死,我也随着你便是了!”

      韵竹眼中的决绝之色直让牧云心惊,这一刹,一个强烈的念头自他脑海中流过,霍然冲垮了他心底纠结许久的执念。虚弱地抬手抚摩她的秀发,他摇头道:“别胡说,没那么严重,我又不是凡人,哪有这样容易便死?休养一段时日自会好的。”说着,他扶墙吃力地站了起来。

      见他说自己没有生命危险时的神情不像是撒谎,韵竹心中稍宽,但还是一把拉住他道:“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哪里?”

      牧云强笑着小声解释道:“我损耗了太多元气,幻化之术最多只能再维持半个时辰,到时……呵,你知道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眼光,懂得欣赏我美丽的原身,我可不想……被人当怪物看……”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说笑!韵竹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问道:“那你还有力气回东海吗?”

      牧云一怔,苦笑不语。事实上,他现在连走出门都有困难。

      “村西几里外的山谷里有个很大很深的碧影潭,那地方平时没什么人去,不知是否可以……”劲松突然开口,见牧云点头,他立刻站了起来,“那我和妹妹马上送你过去!”

      没想到曾经口口声声骂他“妖龙”的劲松竟会主动帮助他,牧云不禁露出一丝意外之色,不待他答话,劲松已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来吧,我背你!”

      “多谢!”疲惫地笑了笑,牧云终是没有推辞,依言伏了上去。

      “谢什么?你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别说背你走,就算驮着你在地上爬我也愿意!”劲松很干脆地迈开大步,临出门时又喊了声,“荷花,照顾好爹娘,我很快就回来!”

      韵竹赶紧跟了出去。身后,荷花婆媳俩“扑通”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磕起头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大仙显灵,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 ☆ ☆ ☆ ☆

      午后,金色的阳光洒满了绿树成荫的山谷,韵竹背靠碧影潭边的山石盘膝而坐,一团淡绿色的荧光自她眉心间而起,缓缓流向四肢百骸,那张原本清秀俏丽却也并不特别出众的脸庞无端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清傲风韵和卓然气势。忽然,她身周光芒大盛,长发碧衫飘飞而起,四散的劲风中,她双手捏诀,指尖弹出两枚碧色光刃,只听一声锵然脆响,正前方的一块巨石顿时被削成三段,碎石尘屑落了一地。

      片刻后,韵竹缓缓睁眼,目光灼灼地望向眼前战果,又垂眸落在自己凝聚着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的掌心间,许久方从欣喜激动却又难以置信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牧云入潭之前,她怕他赶自己回去,忙抢先一步声明自己非留下陪他不可,没想到牧云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疗伤时本也需要有人护法,以我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施法联系东海部属,竹儿,这次就全靠你了。”

      说罢,他便从身上取下一片龙鳞放进她的掌心,她惊异地看着那龙鳞如雪片般融化在自己手中,随后,便有一股沁凉冷冽却让她感到通体舒泰的暗流慢慢渗透进她的身体,又带动着她体内某个地方风起云涌地蒸腾出一股陌生的力量来。

      “我已经为你开了灵窍,稍后你只需按我告诉你的口诀,顺着灵力涌动的方向引导它归入四肢百骸,再慢慢适应它,学会如何控制它即可,练熟之后,对付些普通小妖不在话下。这和控制内力的方法大体相似,如果自己练不来,可以让你哥哥教你,但绝不能让他帮你疏导灵力,否则会伤到他。”

      知道牧云身负重创极度虚弱,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来解释原由,她果断撇开满心惊异,字字句句极其用心地听着,很快一字不差记下了运功的口诀。待牧云入潭后,她在劲松的帮助下尝试了几次,虽免不了些许磕磕碰碰,但总算初步掌握了方法。

      因为不放心家里,也看出妹妹天资不凡,如今一些野兽毛贼应当已经伤不了她,陪她一起在潭边露宿三整天之后,劲松便回家去了,现在是一日三次过来给她送饭,其余时间都是她独自打坐练功。

      刚开始,入夜后四周时不时传来的野兽嚎叫声直教韵竹毛骨悚然,但为了牧云,她咬牙坚持了下来,待发现自己只要操控灵力在身周流动,散发出的无形气劲便足以让豺狼虎豹退避三舍,她的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又练了四日,如今她终于学会在运功护身的同时主动出手攻击了。

      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韵竹又看着地上的碎石沉思起来。凭自己这连武功根基都没有的身子,居然在短短七日内就能练到这种程度,即便是靠了牧云那一片龙鳞的灵力,也还是太不可思议了。要是法术真这么好练,凡人还不得个个都修仙去啊?她到底是什么投胎的,竟有这般天赋异禀?

      嗯,还有,就在离开龙宫之前,牧云还说修炼不易,不敢贸然让她尝试,现在又为什么突然肯了呢?听他叮嘱自己时的口气,似乎知道她一定能成功,否则以他对她的疼爱,也不可能在自己不能陪护的情况下,让毫无经验的她冒着生命危险去胡乱摸索修炼法门,这,不是与他先前的说法自相矛盾吗?

      联想到先前那些奇异的梦境,再想想在蝙蝠洞里的时候,自己莫名其妙地认出了那些从来没有学过的异种文字,所有这一切都令她怀疑,自己身上或许有着什么惊天的秘密,可无论是为了顾及牧云的颜面,还是为了维护他们之间的感情,眼下她都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他……不管怎样,他待她这样好,难道她还不知足吗?顺其自然吧,机会到了,总能弄明白的。

      想通之后,韵竹也不再一味苦思,调整了心情吃了些哥哥送来的食物,又拿了特地让哥哥从家里带来的绣花绷子做起了针线活。

      她答应过牧云要为他绣一条盘龙绕竹纹的腰带的,当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如此怪诞的创意,如今才明白,这看似玩笑的一语中,包含着他多少凝重难诉的深情……上次绣了一半的那条,被她手上的血弄脏了,她不想让他看到了难受,还是重新再绣一条吧。

      还有,她已经知道牧云捡了那半条绢帕之后,曾答应过要赔件祭品给丽娘,她也应该帮他履行承诺,再为丽娘绣件东西。虽然他们都清楚丽娘早已重新投生去了,其实并不需要这些,但这好歹也是对她的一种祝福,愿她来生平安喜乐,再不会遇见像元贞那样无良的负心人。

      无论经历多少变故,绣艺始终是韵竹的心头最爱,尤其是绣自己真心想绣的东西,一旦沉醉其中,再沉郁的心情也会变得欢悦起来。飞针走线中,她不禁轻哼起了家乡采莲女们常唱的一首歌谣: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注: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

      婉转动听的歌声伴着潺潺流水和啾啁鸟语悠然飘散开来,为人迹罕至的幽谷增添了一缕别样的温馨。一曲终了,韵竹只觉背后乍暖,纤腰被环住的同时,耳边传来了温柔含笑的低语:“何必仰首望飞鸿,又何须望郎上青楼?只要你喜欢,你心里的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都会陪在你身边!”

      突然被人抱住,韵竹却无半点惊骇之色,只因那熟悉的海藻清香让她莫名安心。缓缓回过头去,她秋水般的明眸中浮起了一片氤氲:“我知道,我是这世间最幸运的女子,上天何其厚待我,让我今生有缘与你相遇。”

      凝眉望向她光华灼灼的星眸,牧云满足地低叹一声,将她的螓首拥入了胸怀:“遇见你,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否则,再漫长的生命,也只是一片空虚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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