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彼岸》玫宝

3、日记•周家茗

　　李莫是先遇到周家茗的。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在那样的年纪遇到那样的男人，就像一杯牛奶里滴进一滴咖啡，她跟我说过，那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游戏，看似新鲜，却不知是不是可以这样喝下去，不得不东张西望，生怕别人笑话。

　　是在一位朋友的亲威家里遇到他的，他是亲威的老板，其实那时他不过是个小老板，但对当时的她来说，已经是很强大了。
　　那位亲威把她们两个美院的学生叫去只为让她们以学生的眼光帮忙看看那种工艺品的设计是不是能够满足学生的口味。
　　她在玄关处看到周家茗，他的眼睛一亮，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要变了，变得复杂了，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她没见过，但她知道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情感，或许是已等了许久，像她这样在学校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子，总是心里暗暗地相信自己身上会发生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
　　是他主动给她递的名片，手指触碰，哇，她轻叫一声。他说，嗯，来电呢。呵呵，周围的人也附和着笑了起来，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静电的酥麻与他磁性的嗓音直导进她心里，少女心中的花儿，一下子就开了。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她脸色红红的低下了头。
　　互相介绍后他与她握了手，那是第一次，正式的与人见面，与人握手。他厚实的大掌让人有一种灼热，她脑子里一激灵，他有多大年纪？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时必定想要了解他的基本简历，李莫跟我说，谁也不能例外。
　　这一切都新鲜得冲她直扑过来，这是一个完完全全在控制之外的男人。他的眼神是沉着的，除了之前的一亮，她从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坐在那里，他不断地问她话，她不断地回答，节凑紧凑得让她也觉得自己的反映竟变得如此的快。
　　这一天，只有他俩儿在一本正经的讲，一本正经的听，其他人都只是看，所有的人都看出了端倪，情感已经滋生了。只要他俩在装，在躲，在怀疑。
　　最后他问她，“你有多大了？ ”
　　“十九，要……要二十了。”她说。
　　他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互换了电话，他说，有事尽管说。
　　然后就是几次淡淡的见面。

　　他约她，她点了沙水路的咖啡馆。挂掉电话才觉自己刚才的口气是不是太高兴了些，万一，万一他误会她有什么别样的想法，现在她坐在他对面，依然后悔着，所以，她不太说话，眼神亦是不敢看他的，她觉得他在隐隐地笑，是不是笑她不但人小，胆也小。所以，她越发把眼神放到别处去晃悠。
　　他问过她很多问题，学业了，家庭了，她都一语代过。而她不敢问他的年纪，他的家庭，关于他一切的私事。总觉得是不该问、不能问的，她以什么立场问呢。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她只能细细地吟听他的话，他比她大，他可以明正言顺的关心她。她记下了几个关键词，他暗示了她除了今天开来的这辆车外，他还有其他的车，除了那个做工艺品的公司以外，他还有其他的公司。
　　他说，你毕业时可以先到我这里来实习，以后要是觉得好，就在我这里干。我觉得你这个小姑娘挺不错的。就这样，不知不觉的，他就替她安排了未来。然后他又呵呵呵的很男人的笑，含着霸道与胜利感，像是说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后来她跟我说过，那不过是成人说话的一种方式，一种习惯，并不是真的很好笑。人年纪小时，幼稚得连这个也不懂，以为人家真的是高兴了，真的是瞧得起她。
　　她只是很茫然的看着他，不置可否。他的一切都是一个未知，他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明，凡事都不可能无原无顾，她跟我说这是她唯一能确定的，所以，她不接受，亦不反对。
　　我坐到镜子前去看李莫的日记，我的脸与她的不同，她比我更瘦一些，像大多数的女孩子那样，喜欢把锁骨露出来，与贵妇们一比高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国家的贵妇们将锁骨拿出来一比高下，似乎成为了除五官与身材之外的另一个衡量漂亮与否的标准。

　　李莫把所有周家茗送她的东西都记录了下来，那时他常常的出差，常给她带些东西，她值钱的不要，不值钱的要，几次淡淡的交往后，她真的到他公司里去实习，除此之外，她想，并无第二个去处。她又去跟同学们说这是父母安排的，很安全。同学一叠声的追问，会有老色狼专门替人安排工作吗？她突然无语。
　　然后，他在她生日那天单独约了她，吓得她心里砰砰直跳。
　　那是她从来就没有去过的地方，天花板离地面高得让她有些不敢去看，每个楼层的中心都是镂空的，他们沿着二楼的栏杆而坐，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楼的人，和从天花板上一直坠下的掉灯，像水晶一样的球形流苏，让她触手可及。他告诉她这是皇后没有嫁给皇帝以前最喜欢来的地方，他还指着顶楼上的那个座位说，你瞧，她以前常常坐在那里看偶尔会从这里路过的国王，虽然国王的车子总是被那些高科技的东西以保卫安全的名义与世隔绝起来，什么也看不清。
　　那是一个贵族的世界啊，李莫在日记本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周家茗给她的惊喜还不止于此。
　　他说：“李莫，今天满二十了吧？”
　　她故做惊讶至极，早先她就想，今天约她，怕是为她过生日的。然后有人推来了一个蛋糕，证明了这一点。他把酒杯举起：“来，祝你——祝你——终于，长大了。”
　　她举着杯的手微微的发颤，嘴角的笑意再也收不住了，心内隐隐的有所动容，他是一直在等她长大吗？他看着她的眼睛，她没有再逃。
　　他低了下眼，像是做了决定，走到她的背后，手把手的教她如何使用刀叉。他的手指包裹着她的，细细的痒痒的，烫。
　　她没有拒绝亦不反抗，他把一切能教的都教完后，还静静的握着她的手，像在考虑什么，他的气息在她头顶上浮动，她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任人摆弄，她不看他，也不说话，心里紧张得砰砰直跳，该怎么做，才能又不表示拒绝他，又不表示讨好呢？还好，他到底还是放开了她，后来到她遇到吴远生时，她才明白，其实男人都是胆小的，他们的每一步都需要女人的回应，需要女人的认可，如果那天，她的手指轻轻的动那么一下，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可她那时还小，不懂得怎样才能令感情步步为营。
　　他又坐回他的位置上，很男人的笑，“工作都还习惯的吧。”他问。
　　她说：“还好。”
　　其实，公司里到处都是鄙视的眼神，她一靠近别人就停止了谈话，而她特别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不为知是否骂她、嘲笑她，而为听到他的一些情况，比如他的年纪，是否结婚？

　　她什么事也不用做，不像那些新来的小妹，被人呼来唤去，他有时叫她到他办公室看看这幅画，看看那个杯。生活在一个强而有力的男人保护之下，这是她对自己那时的生活下的定义，只是，只是他到底有没有结婚呢？李莫在日记里无数遍地提出这个疑问，她是喜欢周家茗的，只是他们的生活隔得太远，令她不敢走出那一步。李莫不像我，没有我冲动。她从小生活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养成了处处小心的习惯，她太需要一片新天地了，需要得生怕别人知道，她的需要是那样的强烈着，令她窒息着。这是她的梦想，也可能是别人随时可以将她击碎的杀手锏。
　　她的办公室正对着他的玻璃门，有时偷偷地看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影响着她的情绪，他低下眼时可以看见长长的睫毛，嘴角一抿又有着孩子气的味道。她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是有意的，而自己也有些不想错过他，不想错过，这是她目前为止唯一可以用来形容她心情的词语，可她偏偏又是清醒的女子，并不想一切皆成定局后才有男人对她说，你以前又没问过我，是不是结了婚。这是李莫的另一个致命的杀手锏，要强。一好就得百好。
　　他把手放在她的眼前晃，被他发现她在盯着他看让她羞红了脸，准备转身出去。
　　“你对国画熟不熟。”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并不想让她跑，她抬头看站在后面的他，眼神温和，嘴角含笑，后面窗户射进的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她以为这个男人会是她的，这个错觉一直持续到以后生活中的每一天，像是毒，不让人死，也不让人解。
　　“我主攻国画。”她已前就跟他说过。
　　那好，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出差。

　　她在日记里写道：我也不知为什么，我第一个想法就去买内衣，在跟他出差之前，竟然在要跟他出差之前？
　　后面的话都被她划掉了，只隐约见到一句，我是不是堕落了？

　　我打开二楼房间的衣厨，找到了那套黑色的内衣，性感的镂空花纹，犹可全显。我拿起来，试着穿上站到镜子前，关了灯，自己也不敢看，然后又脱掉挂好。黑暗中桌角撞上了我裸露的大腿，眼泪生生地落了下来，我又想起了她在日记里的话：“我一直都不敢想象我怎么敢在他面前脱了衣服，让他看全了，看全了，多可怕呀。万一，万一，他觉得不好。”
　　不，你们不要乱想，她并没有在他面前脱衣服，因为她并没有跟他去出差。
　　日记里说：我怎么能跟他去出差呢？他到底有没有结婚我都还不知道。
　　所以，他在机场只等到了她的电话，她说对不起，学校有事，不能去了。
　　他在电话里的口气是充满失望的，哦？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不……不过你还是先忙学校里的事情要紧……
　　沉默了一分钟后，他先说了再见，还说回来要给她带当地最好吃的甜品。电话被挂断的感觉第一次让人心痛，也许，也许人家也没有别的想法呢。她甚至有些痛恨着自己的多疑……

　　这是多么纯情的一个故事，我有些不敢去想象，李莫是如何这样一步步地走向政治的旋涡之中，成为这个国家走向变革的推手之一。李莫原本是有机会不去成为另一个李婉的，可命运没有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