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莱塔·穆莱塔》新鲜好萝卜

12、第九幕（完结）——永无休止的休止符

　　圆形场地一角的牛棚的栅栏门一开，一头雄牛冒冒失失地闯了出来，观众一片欢呼，鼓乐喧天。
　　我抬起头，紧紧地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会浮想联翩，然而思绪就像是一只燃烧待尽的火把，喷出一个火苗随即就偃旗息鼓了。虽然自己多少觉得有一点好笑，真是越老越像个孩子，把事情想得像编故事一样，可还是颇感失落。我只好睁开眼睛，却恰巧看到艾利亚斯已经走近了我的身旁。我一惊，一下子抓住他的手，嘴唇动了两下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那头雄牛已经绕着场子跑了两圈了，它显得异常兴奋。惯常地向观众展示雄牛特性的时间已过，我无论如何要出场了。艾利亚斯冲我淡淡地一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后慢慢地将那只被我握紧的手抽了回去，使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步子从挡板后面挪到场地上的，我只知道观众在鼓掌了，我再也不能退回去了。
　　撑开红布，一切就这样开始了。从雄牛背上的彩带可以看出，它来自塞维利亚那个著名的斗牛牧场。
　　老伙计，你的家也在塞维利亚吗？你从遥远的南方长途跋涉到这北方的高原，就是为了绚丽地倒在我的剑下，成就我的虚名吗？你们布拉沃一族世世代代都将最勇猛的战士贡献出来，用最优秀的父辈培养最优秀的子代，难道你们的血液中真的有那种，宁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基因吗？你们真的会嘲笑那些被淘汰下来、只能终老于槽枥之间的同类吗？平时你们的性情也是温和的吧。你们是不是很鄙视那些引导你们进入栅栏的公牛？难道将生命终结在我们的剑下是你们所选择的，捍卫布拉沃一族荣誉的唯一方式吗？你们是不是也很想念那个一旦离开，便只有灵魂才能返回的故乡呢？你们是不是也累了呢？
　　你向我冲过来了，我把手中的穆莱塔在及肩的高度一云便闪过了你的进攻。你一个急刹车，掉头又向我奔来，我穆莱塔在腰侧一翻，从你的头顶擦了过去。观众们在鼓掌，可我不喜欢这游戏，我知道是时候了结了。可是请你原谅我，那些花标手和马上长枪手还要吃饭，他们必须要靠这行生活，我得给他们创造机会。
　　我退到场地挡板后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是平静地站着，看那些花标手和马上长枪手忙着自己的工作，甚至忘记艾利亚斯就在自己身后。
　　很快，又该我上场了。
　　我几乎有点觉得这段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慢。
　　日头越发西沉，索尔区的面积也随之越来越小，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于是我平生第一次在上场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礼服，扶了扶脑后的摩那，然后以前所未有的自信与镇定，迈着仲裁者的步子走进场地，这也是我这一生，第一次明白，什么才叫做仲裁者。
　　兰塞、旋转，我做了几个定式动作便停了下来，让雄牛自己站在松布拉区域里喘气。观众开始鼓掌、欢呼，因为他们知道，按规矩，这表示主斗牛士要准备最后的斗杀了，虽然这个时刻来的有点儿早。
　　我的目光从观众席的各个区域一一扫过。以前我以为，是因为我的表演给他们带来了欢乐，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如此感到满足。我又看到艾利亚斯了，距离关系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他很平静。
　　孩子，不要像我一样总爱胡思乱想，你的路还长。
　　我再次抬起了头，不过这次是睁着眼睛的。梅塞塔高原上的太阳在外国人看来，就已经是十分明媚了。其实怎么能同安达卢西亚平原上的太阳相比呢？这里的太阳遮遮掩掩的，一点儿都不像我们那里的太阳，那样开朗，那样奔放。不过这也就足够了，其实我只需要一缕阳光，足以照亮我自己。于是我紧走两步，站在了索尔区的正中心，直面雄牛。
　　观众很诧异，我不换剑还站在如此反常的位置，他们一定认为我老糊涂了。雄牛也一时摸不着头脑，在原地愤怒地用前蹄刨着地，看起来随时都有启动的意思。四下里嘘声一片。
　　是时候了。
　　我没有选择站着，跪下的姿势也许更适合我这个懦夫。
　　老伙计，你冲过来了。你长着一对漂亮的前冲角，这再好不过了。我看见艾利亚斯也向这边跑过来，但我肯定他没有你跑得快。
　　孩子，别为我难过，你看，我已经做过祈祷了。
　　老伙计，你也来自塞维利亚，那里的草原、葡萄、甜桔树有多美你肯定很清楚吧。感谢上帝，感谢圣母，有一个同乡送我上路。
　　老伙计，你听到瓜达尔基维尔河滚滚流淌的声音了吗？
　　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