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不分》妖木青松

1、第一章

　　后世野史《东陵野纪》记载：

　　嘉晋三年，年方仅十四的新科状元东方瑞拜翰林院大学士，入主内阁，而后一路平步青云，甚得圣上宠信，三年后直升内阁首辅，为百官之首。

　　嘉晋七年，皇上圣口钦点，首辅东方瑞兼任礼部尚书，另特例加授宣德候，是为天启皇朝第一非皇室成员加封侯爵，一时权势滔天，而后无人能出其右。而东方瑞此人性情乖戾，喜怒无常，极会玩弄权术，在朝中自成唯一势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残害忠良从不手软，手段之毒辣，令人发紫。百官有不从者，其下场莫不极惨。而后东方瑞之名，遗臭万年……
　　嘉晋九年天启皇朝国史院。

　　“首辅大人！首辅大人！”今年新进的新科状元提着簇新的绯色官袍，一路小跑着追上来，鞠躬作揖，垂首恭敬道：“学生季白，给恩师请安，还望恩师以后多多提携！”

　　身着礼部尚书官服的东方瑞赫然止步，转过身来看着新鲜出炉的新科状元，甚是有趣地笑道：“状元公，你在叫谁恩师呢？”

　　“大人，学生的恩师自然是首辅大人您啊！”青年再次垂首恭敬道。

　　“哦？”东方瑞眉峰微挑，浓黑的睫毛掩盖下的眼眸闪过阴毒，嘴角噙这嗜血的笑容，道：“状元公，你是在说笑话吗？本官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收了个学生了，在朝廷为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新科状元闻言微愣，想到东方瑞此人向来性情诡异，变化无端，心里有些没底：“可学生听说今年春闱阅卷的是首辅大人您啊？”

　　还未入官场，就连这件事都打听的这么清楚？

　　这位新科状元的文章东方瑞看过，洋洋洒洒，写得正气盎然，就凭这一点，东方瑞才圈点他为状元的。

　　可现在看来，这人和朝中的那群软骨头一样啊，还未等他出手，就已经学会怎么谄媚于上了。

　　东方瑞顿时失望，不想跟他多费口舌，冷眼讥讽道：“状元公，今年主考官可不是本官，您执意认定本官，胡乱喊恩师，可是会让真正的主考官大人不悦啊。还是你这样做，存心想要陷害本官不成？”说着语气里已经带上了狠厉，“本官入朝为官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刚正式上任，就开始找本官麻烦的人，状元公，你是想做第一个人吗？没关系，本官给你这个机会！”

　　“不……不，恩师，首辅大人，您误会了，季白绝无此意，从未想过要与大人作对的！”二月的京师并不暖和，可新科状元还是被吓出了一头冷汗，连忙躬身跪地行大礼解释。

　　这天启皇朝，谁都不能得罪，尤其是不能得罪东方瑞，不然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自己如今刚金科中榜，仕途还未开始，本是想投靠东方瑞，可没想到他这么讨好。

　　东方瑞看他跪地作揖，头都贴到地上去了，甚是厌恶，更是不想理他了，哼了一声，甩袖撇身就往国史院走去。

　　昨日殿试结束，皇榜已经贴出去，今日皇上亲赐“恩荣宴”于翰林苑的国史院。

　　本来这些工作都是由礼部负责安排，东方瑞以首辅之职兼礼部尚书，这样的宴会自然是要出席的。

　　进入国史院，走到回廊的拐弯处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叫骂，东方瑞遂停步，站在隐蔽处驻足细听起来。

　　“……什么？那个贺玉丞是个什么东西，好大的狗胆！竟敢扣押老夫的外甥，他有没有打听打听，老夫是谁？老夫可是皇上的国丈，胆子也太大了……哼，老夫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国丈爷说的是，那贺玉丞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南长县知县，自认为自己是个为民除害的好官罢了，正气浩然的幼稚。”李公公小心翼翼地答道：“他也只能在地方上作威作福，若是入了朝，遇上东方瑞，看他像不像条狗？就他这样的倔骨头，能当从六品的知县，已经是他走了好运了呢。”

　　贺玉丞？东方瑞微眯狭长的丹凤眼，竟然扣押国丈爷的外甥，的确好胆量，有风骨，他可就喜欢这样铁面无私的官啊！

　　“哼！他遇上东方瑞像条狗，遇上老夫我就也得像条狗！”一提到东方瑞，国丈爷更是不火大，那个奸臣东方瑞也不是个好东西！

　　东方瑞听得津津有味，抬脚转过回廊，掀了眼皮，慵懒轻缓地说道：“国丈爷说得是，贺玉丞这个硬骨头遇上国丈爷必须得像一条狗，不过更有可能像条虫，凭国丈爷您一个指头，就能将他捏死不是？”

　　李公公闻声，忙转身，见说话之人是东方瑞，脸色大变，双腿发颤地跪下，抖着声音道：“首辅大人，您……小的……不知您在这儿，这时候，您不是应该在‘恩荣宴’……”

　　看到李公公吓破了胆的燕子，国丈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僵着脸道：“首辅大人说笑了！”

　　“怎么？本官做事都得向你报备吗？”东方瑞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公公，一阵厌烦。

　　转头看向国丈爷，皮笑肉不笑道：“嗳，国丈爷，那里的话。本官也觉得这个贺玉丞的确胆大包天，能够不畏强权扣押国丈爷您的外甥，这让国丈爷您的脸面往哪放啊？”说着，微有些感慨，“本官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不畏强权，铁面无私，不像条狗的好官了。不如这次就让本官做主，替国丈爷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贺玉丞。李公公，传我命令，把贺玉丞直接贬为下县八品县丞，另立即释放国丈爷外甥，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赶过去，免得国丈爷外甥多受牢狱之灾，如果那个贺玉丞肯叩首求饶，那就让他入朝批正五品官服，如果不肯……好！就再贬为九品主薄，如果此人实在不识好歹，那就这么一路贬下去吧！”

　　东方瑞狭长的凤眸微闪这亮光，散发着嗜血的气息，语气里更是充满了兴奋：“国丈爷，您看，本官这么处理，您还满意？”

　　此时国丈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青白交加，黑里透着紫，偏偏又不好发作，憋着一口气，拱手咬牙切齿道：“首辅大人这么处理，甚得老夫之心，老夫替外甥感激不尽！”

　　东方瑞见老国丈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情愉悦，刚才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真是难得啊，遇上一个不折腰的贺玉丞，这块硬骨头，他要不好好玩玩，这日子也太无聊了。

　　贺玉丞啊贺玉丞，你可不要让本官失望啊，之后你会让本官看见什么呢？你的铁面无私，浩然正气？还是，你也会像条狗一样地跪伏在本官面前祈求前程？

　　嘉晋十一年冬

　　一辆豪华的马车出现在通往南长县的官道上，马车的速度并不快，车主人仿佛并不急着赶路，像是在游走赏景一般，驾车的车童笼着袖子缩在车辕一角。

　　车厢里的卧榻上半躺着一名男子，雪白狐裘，浓发如墨，即使躺着也挡不住一身华贵之气。

　　男子侧身，慵懒地托着头，神色间尽是漫不经心，黑森森的睫毛盖着漂亮的眼眸，有些无聊地扫过手里的书卷。

　　卧榻旁的桌案上，一个做工精致的香炉正散发着清淡的药香，那是离开京师钱，老太医特地为他调配的，并指天发誓，夸口保证，若是心情不好，闻了此香，定能心情愉悦。

　　东方瑞把手中的书甩到榻上，深吸一口气，并没觉得通体舒畅，反而烦躁得有如万只蚂蚁在他的心口爬过……

　　哼，这老太医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留着做什么？正想着要回去该如何刁难太医，忽然听到车外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喝，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在下混世魔王,你们快快留下钱财，否则就别想从此处过。”

　　哦！？这是遇上打劫的了？

　　这打劫的口号还真是千年不变！

　　莹润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洁白的书页，薄唇微微上扬，他这次出京办事甚是无聊，无惊亦无喜，没有发出乎他的意料的事，以为就会这么一路平静的回到京师。

　　南长县离京师不远，所以昨日他让跟在身边的护卫先行回去了，现在倒好，居然遇到打劫的。

　　好，真是太好了，这次脱身后，他一定要好好的奖赏管辖这带的南长县县太爷。

　　车子已经停在了路中央，这里离南长县的县城还有一里路。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这雪后的天气更是阴冷，官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出来走动。

　　东方瑞借着路边白雪的反光，隔着车窗的帘布，隐约能看到几个男子的身形，腰上别着明晃晃的砍刀。

　　没有东方瑞的吩咐，车童长安不敢轻举妄动，紧张地拉着缰绳，绷直了腰坐在车辕上。

　　“长安，怎么停车了？”声音平淡轻缓，听不出一丝紧张。

　　长安闻言，几乎要哭了。

　　大人，您这是明知故问吗？没听到有人要我们留下买路财吗？我们这是遇上打劫的了啊！

　　“爷，我们遇上打劫的了。”长安咽了口吐沫，强自镇定的回道。

　　“哦！？”东方瑞挑眉，语气轻缓，似是恍然大悟道：“这南长县平常的治安就是这样吗？我道怎么青天白日的静成这样，原来是抢匪横行啊。”

　　少爷，你这是什么语气，在挑衅么？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鬼天气，这么冷谁愿意出来啊？长安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头上冷汗，大内高手被自家主人遣走了，他一个不会功夫的车童可怎么保护自家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