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夜（西幻）》剡羽

72、解咒4

　　无法掌控的命运——布拉德维尔对于这件事并不会感到陌生。而任何能够从这乱世中存活下来的人都应该擅长这件事，因为他们就是这样抓住每一个机会，在夹缝中做出自己的选择的。

　　尽管大多数时候，他们其实别无选择。

　　布拉德维尔不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决定自己是否成为一个圣骑士，而现在，他也无法选择自己是不是要成为一个与巨龙签下契约的人类——龙奴。

　　毫无疑问这对于大多数人类而言是一个带有屈辱性质的身份，没有多少人愿意成为别人的奴仆，尤其是一个异族的。然而与龙签订契约都可以为他们带来太多的好处，这种契约让龙奴的身家性命被完全的掌握在他主人的手里，但同时这种联通两个生命与灵魂的契约也让龙奴拥有超出人类的寿命，更加强悍的生命力，一副将会越来越强壮的身体，以及能够从主人那里得到源源不断的魔力。

　　因为柏罗娜重伤的缘故，布拉德维尔对于后两项暂时没有太深的感触，然而至少他现在已经知道拥有不可思议的愈合能力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了，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挺希望柏罗娜能够活下来的。

　　他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了，一个叛出神殿的见习圣骑士，一个弑杀贵族父亲的庶子，这片大陆早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窗外传来悠扬的龙吟，仿佛还能从这巨兽的声音里听出宠溺的笑意，他好奇的从窗子望出去，正见到柏罗娜低着头专心看着在草地上跑跑跳跳的小鲛人。

　　庞大的身躯乖驯的团在一起，给小鲛人留出足够的场地，而后者正弯着腰在地上画出一个个复杂的法阵。不知道她画错了哪一笔，龙再次笑了起来，小鲛人恼恨的直起身来：“缇雅！你说好了不会笑我的！你还要不要好好教了？”

　　龙用前爪捂住脸从鼻子里喷出嗤嗤的粗气，简直嘴都要笑歪了，布拉德维尔看不下去，捡起自己身为见习圣骑士最后的一点正义感开口：“佩德罗小姐，我不知道我主人对您说了什么，可是您眼下这个魔法阵完成后会变成一面透视镜，我的主人透过那面魔法镜面看过去的话，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会犹如赤身裸体，我想您不会喜欢的。”

　　“……缇雅！我是让你教我通讯水镜的画法吧？”

　　小鲛人‘轰’的一下炸成了一只熟透的虾子，巨龙一边笑一边用尾巴卷了一捧水朝布拉德维尔扔来，笑得厉害干脆翻身仰躺，对着鲛人露出柔软的肚皮。

　　布拉德维尔摇摇头——真是毫无危机感的主人。

　　从柏罗娜那样强大的双眼中看到的命运，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大概是会像细细的丝线吧，所以她才能如此从容的在自己身受重伤的时候也依旧满不在乎的笑闹着。

　　白天才这样想完，晚上布拉德维尔就被内心深处一阵抑制不住的愤怒给惊醒了。

　　他的心很平静，那毫无来由的愤怒不是他的，那就只会是柏罗娜的了。

　　“……不行，不能让她去！”

　　柏罗娜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但是仿佛是在很遥远的地方说话似的，带着模糊的回音。

　　圣骑士起身望向窗外，就见娜迪正站在柏罗娜面前，两个人似乎是在说话。大概因为龙语很难低声说话的缘故，她们用了一些别的办法，也使得布拉德维尔意外截获了柏罗娜的心声。

　　“那我也要去！”不知道娜迪说了什么，引来了柏罗娜激烈甚而有些任性的回答。

　　但与强硬的话语截然相反的，布拉德维尔感受到了一阵能让自己心神动摇的强烈的焦躁与不安。

　　他真是十分好奇，柏罗娜在不安什么？

　　“……我怎么可能放心？就她和那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两个人要潜入圣光神殿去！”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撇撇嘴，大概知道他的主人在不安个什么劲了。

　　之前佩德罗提出来的方案相当的异想天开，换言之——也就是相当的天才。

　　目前已知柏罗娜的魔力被诅咒吸到了另一个地方，也就是说在这个大陆的不知某处，有一个载体或者容器接收了柏罗娜的魔力。但是诅咒本身能够传输的魔力必然存在上限，如果能够超出这个上限那么即使不解除诅咒也能够使诅咒失效。

　　两头龙的魔力也不能使诅咒过载，他们一时之间也找不来第三头龙，以柏罗娜目前的身形贸然出去就是个活靶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佩德罗提出可以以圣光神殿的圣光作为力量来源。圣光神殿本身也会收集圣光的能量并储存起来以供神殿人员使用，如果柏罗娜能够得到这样源源不断的强大力量，那么诅咒的过载将是个必然的结果。

　　鉴于柏罗娜本人不可能拖着笨庞大重伤的身体亲自杀去圣光神殿去，佩德罗希望能用类似于‘通讯水镜’的方法远距离传输力量。

　　理论上这当然是可行的，历史上也有相当多类似的例子可以借鉴，这几日里他们已经连传输法阵的构架都设计好了，但是要执行这个方案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总得有人进入圣光神殿去开启那个法阵。

　　身为人类并且是前见习圣骑士的布拉德维尔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然而作为方案的设计者佩德罗也执意要求同往。

　　重伤的柏罗娜身边是一定要留个保护者的，这个任务只能由目前战斗力最强的娜迪来担当，那么剩下的佩德罗就再次变得无所适从了。

　　作为提出方案的人，却只能在一旁坐等着方案执行，她坦言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同时布拉德维尔也是重伤未愈，执行这样超高难度的任务时自然是有个帮手比没有好。

　　于是决定由布拉德维尔和佩德罗同往。

　　只是少年骑士没有想到，白天和佩德罗嬉戏打闹毫无芥蒂的柏罗娜还是这样坚持不同意这个计划。

　　“我宁愿去死！”

　　“要让她再为我去冒险，我宁愿现在就去死。”

　　仿佛被火焰所烧灼，布拉德维尔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强烈的情感激荡让他难以平静，然而他毕竟不是柏罗娜，那毕竟不是他自己的感情，那不过是柏罗娜过于衰弱的情况下泄露出来的一点点情绪罢了。

　　柏罗娜或许没察觉到，她或许一直回避着自己的软弱，没有细想过这怒火究竟从何而来。

　　然而布拉德维尔对此却不陌生，不久之前，他也一直被这样的愤怒折磨着——被这对自己的无能所感到愤怒的心情烧灼着。

　　因为自己的无能，因为自己的弱小，因为自己什么也没能做到，所以只好接受自己珍视的人受伤死去这样的事。

　　后悔，迷茫，害怕失去的恐惧和想要挽留的渴望。

　　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情，厌恶无能的自己的心情，全部化为了对自己由衷的愤怒。

　　“抱歉，我无意听到你们的而谈话，然而我的主人，您实在是已经太虚弱了。”他翻身跃出塔楼落在了草地上，来到柏罗娜和娜迪面前。

　　少年冷淡的眼神和轻松的调子截然相反，在柏罗娜恼怒的抬起头意图教训他之前，他及时补充了一句：“您要是现在做什么的话，佩德罗小姐应该会立刻就被惊醒的。”

　　这话成功的让龙的动作僵住了，它扭头看看那边的塔楼，忿忿的将上半身轻轻的落在了地上。看来是要打定主意找个佩德罗看不见的时候再来狠狠教训一下没规矩的仆从了。

　　不过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吧，布拉德维尔想：“也许您曾经很强大，假如您这次可以侥幸恢复的话，我毫不怀疑您在未来的日子里会变得更加强大。”

　　“但是我的主人，我并不觉得佩德罗小姐就比您差。”

　　他仰头直视着巨龙的眼，轻轻笑道：“在您看来大概佩德罗小姐脆弱的像是玻璃娃娃一样，在您看来大概她永远都需要您的保护。但是在我看来，佩德罗小姐只是还缺乏经验。如果她从一开始就能获得和您一样好的资源，或者和我一样被严格训练，如今您看到的，应该已经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战士了。”

　　趁着龙没有想到合适的方式反驳他，他又抓紧补充道：“我只是个人类，佩德罗小姐还拥有比我更好的天赋，在我们相遇的这段日子里她的成长相当惊人，所以我认为她完全是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的。我明白您可能根本不在意这一点，我也曾经这么想。”他笑了笑：“我也曾经觉得，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伤害我妹妹。”

　　如果说有谁最能明白布拉德维尔失去妹妹的伤痛的话，大概也只是最明白前因后果，又在乎亲缘关系的柏罗娜了。

　　龙的影子沉默了，她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布拉德维尔的言外之意——他们都以为自己能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的人，然而世事无常，或许与其靠自己拼命保护，不如就让那个重要的人本身就成为一个不会被任何人伤害的强者。

　　这不无道理，然而任何的成长总是伴随着风险和伤痛的，在这个动荡的世界中，还随时都有丧命的风险。

　　能言善辩的圣骑士想了想，决定还是趁胜追击的好，免得自己以后也没有这样管闲事的心情了。

　　“……我的主人，您难道不需要考虑一下佩德罗小姐的心情吗？想必您此刻心中的波澜，不及佩德罗小姐对自己责备的万分之一。毕竟一直以来，看着心爱的人不断保护着自己，为自己受伤的人是她啊。”

　　“有时能为保护别人而负伤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被保护的人，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而只能痛恨着无能为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