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夏》越南枝

5、第五章

　　“诶？怎么不见了？”期中考试前一天晚上，学校规定利用晚自习布置考场，而学生们也因此得以提前放学。睦冬跑到办公室找那本她做过的物理题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安静的说话都有回音，她气馁的坐回窗边的那个座位上，拉开一点窗户，呆呆的看着外面。
　　风有点大，空气质量也不是很好，吹进来的气流里夹杂着一股烟尘的味道。她盯着外面漆黑的天空，思绪信马由缰到处乱跑。
　　风突然就大了起来。
　　她没有防备，沙子随着风势就落到了眼睛里，刚伸手揉了两下，就发现大事不好。她忘了戴着的隐形眼镜，就随着她揉眼睛的动作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睦冬只得一手捂着眼泪汪汪的左眼，一手在地上慢慢摸索着。可好一会过去了，仍然未果。
　　“怎么了？”耳边突然传来班主任的声音，紧接着，睦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深棕色的皮鞋，桑珣问她，“你在找什么？”
　　“眼睛里进了沙子，把隐形眼镜揉掉了。”她小声说着，一只手扔在地上摸来摸去。
　　“掉在桌子上。”他往前走了几步，“你先起来。”
　　“在桌子上么？”她伸手去找，却被桑珣拦住了。
　　“别动，手脏拿着也没法戴。”

　　他从桌子上拾起了她的隐形眼镜，快步走出去，不一会就回来了：“把手拿开。”

　　他站在她面前，一只手托着睦冬的下巴，一股湿冷的潮气从指尖的触点传递到睦冬的皮肤上，冷的她打了个寒颤。
　　眼泪流得更凶了。
　　“眼睛里面有沙子……”她放开了左手，原先被覆盖着的眼睛红彤彤的。
　　“我知道。”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撑开了睦冬的眼皮，俯身吹了口气，“好点了么？”
　　她试着眨了两下眼睛：“好了。”
　　“那抬头。”桑珣托着她下巴的手指用了点力道，迫的睦冬几乎要仰着头看他，“眼睛睁大一点。”
　　就像从两个世界里观察他的影像，清晰和模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看着分外不真实。
　　桑珣食指托着那一弯半弧，轻轻地按在她的眼睛上，随之用指腹温柔的拭去了她眼睛旁边的泪水。
　　于是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他只在她一个呼吸之外。
　　从睦冬的角度看去，甚至可以清晰分辨出他浅色瞳仁中印刻的纹路，和睫毛在眼底投影下的，那一圈淡淡的阴影。
　　几乎让人着迷。

　　“明天就考试了，你还跑过来看书？”桑珣回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不是，我找那本《金牌冲刺500题》。”
　　“那找着了？”
　　“没有……”
　　“没顺便找点别的？”
　　“啊？”她疑惑的反问了一句。桑珣把桌子上的一摞卷子放到抽屉里，随手锁上了，而随着他的动作，那本原来压在卷子下来的习题集露了出来。
　　“这次期中考试的考卷，油印室值班的人直接放在我桌子上，刚刚才打电话告诉我。”他回身，看着女孩子有点吃惊的表情，浅笑着说，“笨。”

　　因为学生们都有已经提前离校，睦冬走的时候，周围几乎没有人烟。桑珣开车出来，就看见女孩子独自一人在车站等着公车，背上是沉重的书包，手里拿着她刚刚从自己那里借来的书，低头看着。
　　桑珣想起自己看过的沈睦冬的档案，亲属一栏中只填有母亲的姓名，家庭住址，则是二环附近某高档小区。而她自己也说过，即便是只依靠她的母亲，她也可顺遂一生。
　　然而她此时，却是一个放学要自己坐公交车回家的高三学生。

　　身体好像被什么牵引过去，脱离于思维和理智之外，等桑珣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将车停在了她面前。
　　“沈睦冬，上车。”他如第一次那样，对她说。

　　睦冬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邹家人休息的早，整个一楼都已漆黑一片。她摸黑去厨房拿了一盒牛奶，再摸着扶手往楼上走。二楼的书房还有灯光。
　　睦冬拿着牛奶经过那扇虚掩着的房门，沈冬晨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回响在空荡的房间里，纵使音量不大，但也足够清晰。睦冬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别再跟我讨价还价了，我帮邹氏拿到这次容维的订单，你要承诺我至少15%的股份。”
　　“容维的订单？沈女士，你也不掂量下自己的斤两，你，凭什么？”邹婉蓉有点尖利的嗓音。
　　“别人或许拿不到，但我可以。别以为我不知道，婉容，你知道林董的想法，你想拿下那个订单，但又放不下身段，或者说，放不下你那个大学的学长？但我不同，我可以让小雪嫁给林庆业，他不就是想娶个小姑娘么，上次吃饭的时候那老头看你的眼光太明显了，我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不过换了小雪也不是不可以，她长得不比你差，而且，比你年轻。”
　　“呵，过来人……”邹婉蓉讽刺的笑了一声，“您倒是看得透彻。行，只要你能拿下这次的订单，并让对方承诺后续生产，邹氏15%的股份就会转到你名下，不过……沈睦冬还真是有个好妈。”
　　“你懂什么，我的就是她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

　　“为了我好……”睦冬低声重复着，往后退了一步，努力克制着自己愈见剧烈的喘息，手里的纸盒因为太过用力而变了形状。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去跟沈冬晨说“妈，谢谢您这些年对我这么好，但我其实一点都不需要。”
　　但她只是站在门外，咬着泛白的嘴唇，一声不吭的回了房间。

　　第二天考试，直到语文试卷下发两分钟之前，睦冬才出现在教室门口，顶着语文老师催促的眼神，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看看您这小脸色，还来个什么劲啊？”戴宁看着睦冬有点泛青的眼底，不怀好意的说。
　　“来看你考第二啊。”睦冬随手把包塞到桌子里，笑着回她，果然看到同桌的脸瞬间气的失了颜色。

　　生活还是照常继续。
　　无论沈冬晨如今是作何打算，明年九月份，睦冬未满20岁之前，她都不可能嫁给容维那个姓林的老头子。
　　睦冬这时候才感念起□□《婚姻法》的好处，亏得不像什么美国日本之类，那说不定如今沈冬晨都会直接给她办理退学手续让她结婚去。

　　反正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嫁的人也不一定都是自己喜欢的。而且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
　　睦冬这样对自己说了很多次，但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即将嫁给一个能当自己爸爸或者爷爷的人的想法。
　　但即便自己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
　　离家出走？隐姓埋名？
　　她苦恼的摇了摇头。
　　在未达到沈冬晨的目的之前，大概自己跑到天涯海角都会被她抓回来，然后继续照着她给你铺设好的人生轨道行走下去。这是她目前唯一确定了的事情。

　　期中考试的成绩三天后就出来了，虽然号称素质教育，但是各班的黑板旁边还是张贴了各科成绩和排名。
　　最终沈睦冬如愿以偿的让戴宁当了第二。
　　她去看成绩的时候，同桌恰好站在自己身边。女孩子脸上的不甘和落寞像一把把小刀子一样凌迟着她的视线，她想了想，其实跟其他事情比起来，自己和那个姑娘间的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没必要这样较劲。
　　而自己当时也太天真。
　　“期中考试以后老师应该会重新排座位。到时候你就不用和我挨着了。”
　　她说完稍微侧了侧头，发现戴宁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她。
　　“其实我一直不太懂，你怎么能考那么好，大家智力条件其实差不了多少，可我真做不来你学习时候的那种心无旁骛。沈睦冬，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她想了想同桌的话，其实这个问题自己还真没思考过，但答案也不难知晓，因为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
　　“大概除了学习之外，也实在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干了吧。”
　　她说完，不无自嘲的笑了笑，真是有够无聊的人生。

　　当天晚上，睦冬翘掉了英语老师的晚自习，翘掉了公交，只是沿着自己平常坐车回家的路线一路徐行。十一月的风干燥而凌冽，随呼吸在喉咙里刮擦出一种冰冷的痛感，一如那些她无法提及也无法规避的苦恼。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但生活于人仿佛总是差迟一点，不管你的愿望是壮阔抑或卑微。
　　她想起从前的一个理想，大概关于一个舒适的房间，一群调皮的孩子，一种随意但不张惶的生活。如今想来，这些几乎跟那个从前一样遥不可及。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自己如今早已不再是能称之为孩子的年纪，那么答案只能像Léon说的那样。
　　“Always like this.”睦冬开口无声的回答着。

　　她看见十五步之外的一家酒吧，有好听的异国名字，“玛蒂尔达”。
　　仿佛那些……灯红酒绿，俗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