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树》叶*然

4、第 4 章

　　七

　　6月12号，女贞开。
　　四基数的花。四花瓣，两雄蕊，一雌蕊。洁白的花瓣，向外翻卷。他经过树下，伫立片刻，举手摸它。黄色的花粉沾了满手。
　　他知道，当花朵枯萎，花瓣就会变成铁锈色。
　　不必去近看它开否，败否，只要远远看见米色变了白色，，而空气中浮动着涩涩的香，就是开了。当白色变作锈色，那香味淡去了，就是败了。

　　6月15号，全班吃散伙饭。
　　在后门一家叫“田园”的饭店订了七桌。教授们自然是要请的，可是来的却没有几个。他们都忙，忙写文章，看文献，忙教导研究生，忙出差，忙开学术会议，忙学术交流，忙申请基金，忙申请项目……总之，他们很忙。
　　本科生的毕业酒，本来也算不得什么。
　　只有年老了还是讲师，混了一辈子都是讲师的一个小老头来了，挺把这顿饭当回事，喝了两杯小酒。脸儿红扑扑的，说：“你们啊，将来一个个都飞黄腾达的啊，以后发达了，不要忘了老师啊！”
　　飞黄腾达么？他看看周围，那些考研没考上的、然后找工作又没找到的同学惨淡的容颜。
　　我靠。
　　这样冷僻、没人要的专业。这样大学生扩招、连研究生都过剩的社会。
　　这个世界，谁能够向谁承诺未来？

　　刚开始还正正经经地坐席，然而随着啤酒流水样的上来，男生们由一杯一杯变成了一瓶一瓶，对着瓶“吹”。
　　女生们不是矜持过头的都开始喝啤酒，

　　回去的路上，还是穿过校园。他们一大帮人走着，酒气熏熏，哭也好，笑也好，歌也罢，啸也罢，这个时候，什么都无所谓了。
　　路人看来的目光毫无惊奇。
　　五舍的男生最近天天半夜喝完酒，往楼下摔瓶子，站在阳台上鬼哭狼嚎，声闻十里，全校皆知。每年如此。
　　每年五舍男生开始摔瓶子，就意味着毕业时节来临。
　　意味着全校1/4或者1/8（如果只算男生）的人，要狂放纵酒，情绪反常，失魂落魄。
　　大家心知肚明。所以见惯不怪。

　　路灯总是那么昏暗，他身后一个男生，一直走在一个女孩子身边，突然开口说：“青，我喜欢你。”
　　他当时诧异地回头，看着身后那两个人。那个男生分明喝醉了。满脸酡红，可是眼睛还是亮的。
　　他在这里不过是个旁观者。忽然觉得好笑。那个男生签到深圳去了，而这个女生，青，留在上海教书。
　　她只是微笑，什么都不说，而抬头看见他，这个巨大的电灯泡，嘴角轻轻向上一扯，转身飘然去了。
　　他只觉得在她的笑容里读出了揶揄。

　　“没有结果，就不要让它开始。
　　但是毕业才开口的表白，不过是连开始也不会有的一场show。
　　是不是因为没有任何后来，所以才敢开口？
　　没有相恋，没有羁绊，
　　没有相爱，来不及变坏，
　　一切不过是回忆里一道美丽的风景。
　　等你老了，你可以说：‘我向我爱的人表白过了。可是，我没有为要和她在一起，烦恼过。’”
　　晚上的时候，他极端无聊，居然写了一首讽刺诗出来。
　　□□上，青在线，他把那诗发给她，她回了一个大笑的表情。然后说：“你太爱讽刺。”
　　太爱讽刺？其实我应该讽刺自己。他淡淡地想。
　　我觉察了自己的懦弱与自私，也无从改变什么。

　　八

　　终于要走了。他简单的行李拎在手上，跨出宿舍楼的那一刻，他回头。
　　门前的女贞，如雪繁华中隐隐透出锈色。
　　再见了，我的青春年华。

　　每年的六月五舍男生摔酒瓶子。
　　每年五月末到六月，毕业学生的地摊会热闹一个月。
　　每年的6月25号。毕业生离校。
　　年年如此。
　　这样的别离，每个人都会旁观三次，然后，最后的一次，由自己上演。
　　每年的五月下旬，女贞的花序成型。
　　每年的六月上旬，女贞花开。
　　每年的六月末，女贞开败。
　　女贞开花的季节，细小黄白色的花朵组成一个个大型圆锥花序，远观一树，是无数嫩黄色的星星在碧海上光芒四射。
　　整个六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涩涩的香味，像新割的草渗出的草汁，像莲心，像苦丁茶，女贞的花。
　　那是别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