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树》叶*然

3、第 3 章

　　五

　　6月3号上午，拍集体照。在女贞树下，他闻见有淡淡清香，但是抬头，花还是米黄色的花骨朵。
　　日常衣服的一张，学士服的一张。
　　拍完照，众人作鸟兽散。室友拍拍他：“抬箱啤酒回来吧。”
　　他点点头，两个人就去了后门，扛了一箱啤酒回来。
　　他喝酒，躺在床上看地图；室友喝酒，一边打游戏。
　　寝室电话响。室友接了，不过两秒钟，递上来：“你的。”
　　电话里一个曾经很温柔的声音，而今有点儿淡漠。
　　小文。
　　“我……工作签了。”
　　“是么？在哪里。”
　　“在本市啊。一家外资的香料厂。生产文员。”
　　“是么？不错啊……”小文是学化工的。在厦门大学读书。
　　接下来是沉默。她期待什么么？他说些不满的话？
　　可是他真的没有这个资格。
　　去年十月他们之间曾经爆发过最激烈的争吵。
　　很认真地相爱。自然计划过未来。
　　厦门是个很美丽的海滨城市。可是上海却是一个大都市……
　　要说服小文来上海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不过凭他舌灿莲花，终于把她劝动。
　　他们大三就商量好，小文考研考上海，华东理工的化工一直都不错。
　　于是大三暑假，小文特意跑到上海来上考研班，顺便也是陪他。他把小文安排住在同学宿舍里。
　　那是他们最幸福的一段时光。长久的相聚，而且还没有周围家长以及无数高中同学的监视。
　　上课的日子，每天早上他送小文去授课地点，到下课时间再接她回来。
　　不上课的日子，他陪小文四处逛逛。
　　他们去逛街，小文都很乖，从来不要他买什么给自己。
　　于是两个人经常口袋空空上街，衣兜里只有硬币响。
　　黄昏时分的南京路，一盏盏霓虹灯亮起来。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歌舞升平。
　　他们在人群中，很渺小。可是两个人就足以构成一个小小的世界。
　　这不属于自己的繁华，呵呵，看看也是好的。

　　九月保研名单下来了，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三年成绩排名这么高。
　　接下来的事，就是四处申请学校了。
　　当时他同时申请中科院、复旦、交大，倒没想到复旦、交大都不要他，反而是远在北京的中科院要了他。
　　这个结果下来，已经十月初了。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小文说。是不是应该要她改一个北京的学校来考？

　　他们在电话里那么激烈的争吵。
　　“你现在要我改学校？改什么学校？我一点也不清楚北京哪些学校的化工专业好，我不知道他们专业课考什么，我不知道历年试题是怎么样的。马上就要报名了你知道吗？你现在要我改学校？！”
　　她在电话里高声：“又一次要求我追随你……为什么？你们男生总是这样吗？要求女生追随你们？为什么你不来厦门？为什么你要继续读书，而不是开始工作？”
　　现在的女孩子越来越生猛，她们不再满足命运和男性的安排，质问成了常见行为。包括小文这种最温柔乖巧文静斯文的女生。
　　她质问：“为什么不是你追随我？”
　　他真的无从回答。
　　觉得很无奈，自己学的这个该死的专业。屠龙之技，大而无用。几乎天生的只好搞研究，不能派实际用途。他真的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学机械自动化、建筑设计、国际贸易、金融、计算机之类的专业。这些都是有明确的实际用途的，也是好找工作的。
　　如果是那样，他真的一点不介意读完本科就去找工作，去厦门也不错。
　　可是现在这样子，几乎毕业就是失业，他又怎么去实践当初对小文说：“我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诺言？
　　只有深造，只有去搞研究。
　　中科院啊。将来也许有一天他也可以和那些教授们一样，接接项目收收钱，40岁的时候房子已经买了3套。
　　他希望是这样的生活。
　　可是小文终归不能原谅他。

　　那次争吵之后，他们之间就不再联系。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上她的头像一直一直灰暗着。过年的时候小文没有回家。他没有见到她。
　　他后来终于知道她没有考研，哪里也没有考。

　　今天她打电话来是为什么？
　　宣告什么？通知什么？还是希望自己表示什么？
　　可是自己都只有沉默。
　　要挽回也不是不可以。通知书来了，自己不去报到就可以了。大不了让中科院的老师惊叹一回吧。去厦门找工作吧。抛弃自己的专业吧。好歹是个大学生呢，专业不对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可是，竟然觉得空虚，也无意义。
　　他问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意义。其实当这个问题出口，它就已经没有意义。
　　“爱是一种信仰，把我带到你的身旁。”
　　信仰只不过是在“相信”中，而不是在“疑虑”中，被信仰。

　　电话被挂断了。
　　对方传来“嘟嘟”的声音，在话筒中回响。
　　觉得周围太安静。
　　他知道，这就是他和她之间的结局了。
　　少年的时候爱看美满故事，也喜欢看悲剧。
　　只是以为——历尽千辛万苦，冲破一切阻挠障碍，终成眷属，那就叫幸福；两个人死了一个，另一个人还得活着，那就叫悲剧；或者，因爱生恨，反目成仇，刻骨铭心，不死不休。
　　不是喜剧就是悲剧，不是爱就是恨，不是生就是死。
　　非此即彼。
　　现在才知道，原来并非如此。

　　六

　　突然很消沉。一天一天。那箱啤酒他喝的比室友多。
　　地图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再也不去丈量上海到厦门的距离。
　　室友有点嘲讽地看他：“异地恋不要谈吧，早就跟你说了！现在怎么样？”
　　他微醺，冷笑：“你好！你谈的倒是本校的！可是人家女孩子毕业工作，你还读书，人家为什么还要你！”
　　室友不说话。过片刻，一拳挥下。
　　四年好友，一夕翻脸。打成一团。
　　后来他才知道，6月3号室友的女朋友刚刚和他说了分手。臭小子死要面子，不肯让人知道。只不过轻描淡写地对他说：“抬箱啤酒回来吧。”
　　他微微笑。倒也不觉得内疚。
　　那家伙还不是一样，毫无同情地往他伤口上撒盐。
　　不过还是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