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彼岸》走出迷墙

23、一念之间

　　暴风雪持续了整整一天。

　　直至再次入夜，萨萨里安和他的部队仍然停留在冰雾村，没有行进半步。

　　夜幕降临，恶劣的天气逐渐平息下来。但即使暴风雪正在减弱，阵阵雪雾反射出的强光也同样遮蔽了众人的视线。萨萨里安甚至怀疑一整支部队全都患上了雪盲症——看不清路，无法前进，他们只能继续扎营在这该死的村子里，借休养生息为名做着徒劳的等待。

　　从他们离开艾卓-尼鲁布到现在，过去了四天时间。这四天里，萨萨里安身心俱疲。抛开那些时不时出现的敌人，随时可能来自安卡赫特的求援信同样是人类死亡骑士需要关注的对象。天杀的阿努巴拉克，给他一个所谓城主的称号然后派他去送死，倒不如直接杀了他。

　　幸运的是，求援信至今没有出现。或许是斥候死在路上了也说不定，但他可不想考虑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问题，让本来就低落的情绪再度蒙尘。更何况斥候曾经来过一次，而那次带来的竟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到现在为止，没有敌人从西海岸登陆。这意味着他们至少有十天的时间准备城防。扣除从冰雾村到安卡赫特的三天，他们还有一周，甚至更多。

　　兵力仍然是个问题。阿努巴拉克带走了绝大多数部队，剩下的在接连的两场战斗后也大半被转化成食尸鬼。他并非不需要食尸鬼，只是越来越单一的兵种让他面对远程攻击无以为继，就像刚才对付牦牛人萨满时的焦头烂额——他对它们印象深刻，这些家伙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它们的魔法图腾就能将成批的食尸鬼远远烧成灰。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动用数量持续锐减的亡灵法师，才将这种局面控制下来。

　　但是无论如何，尸体必须被充分利用。在冰雾村停留的十几个小时，他让手下用这里留下的木材和铁做了一些绞肉车。他曾经见过绞肉车被用作攻城，不过现在，他只想用这些大家伙搬运尸体。如果一切顺利，那些死去的牦牛人将弥补他们的一些损失，但这显然远远不够。

　　他已经盯着地图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现在的他完全找不到突破口。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担任指挥官，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做。他曾遇到过相似的情况，但那次阿尔萨斯与他们同在亡灵大军中。他们所向披靡，几乎没有遭遇任何不顺——就是在那次，他杀了寇尔提拉。

　　这个家伙正在持续不断地给他造成困扰。从昨天晚上开始，寇尔提拉就一直在附近来来回回。面对他的质问，对方也只是不停找各种借口，诸如看风景，又诸如在此地埋了一块符文石。含糊其辞的解释让萨萨里安始终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是现在……该死，他又来了。

　　萨萨里安扔下地图，走出房间。这一次，他必须把寇尔提拉的目的弄清楚。

　　寇尔提拉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到萨萨里安走近，他似乎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继续研究你的地图呢。”他站了起来，露出一个微笑，“刚才在房间里盘问了我那么多次，是什么风把你刮出来了？”

　　“我来确认符文石的恢复效果。”萨萨里安回答。他确信对方刚才的理由只是个借口。他从上到下打量着精灵，目光最终停留在寇尔提拉尚未被修复的胸甲，“一根没有接上的肋骨。”他说，“如果符文石不起作用，我有必要找个亡灵法师来帮你修复。”

　　寇尔提拉耸耸肩，看样子他并不介意被萨萨里安戳穿。“其实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他顿了顿说，“我们的食尸鬼在附近发现了矮人的部队。”

　　又是个坏消息。萨萨里安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管寇尔提拉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他都必须将注意力放到这支部队上来。“你早该告诉我的。”他说。

　　“如果我直接进去——”精灵朝房间内侧指了指，“你一定又会把我当成偷袭者。”

　　“你现在的身份是副官。”萨萨里安条件反射般地说。事实上他没空管这些，接连而来的敌人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他在脑海里拼命回忆所有矮人可能出现的场景，随后确定了一个目标。这个危险的想法很快就让他心里一紧，“他们发现我们了吗？”他问道。

　　“我不确定。”寇尔提拉随手拿出一张战报，“不过看这样的天气，被他们发现是迟早的事。”

　　的确。暴风雪正在平息，冰雾村偏低的地势决定了这里并不是一个值得久留的地方。“他们有多少人？”萨萨里安问，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第一时间忽略了这个关键。

　　“大约五百。”寇尔提拉回答，“他们先前定居在一处废墟中，直到最近才有所行动。”

　　萨萨里安几乎确定了这群矮人的来源。“我知道了。”他解释道，“穆拉丁的探险队。他们曾经跟随阿尔萨斯北上，穆拉丁死后就留在了这里。”但是，这群该死的现在怎么又出现了？

　　“大概是地下隧道被我们炸掉了。”精灵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他将战报递给萨萨里安，“奥尔巴兹说我们应该立即冲过去，将他们的基地掀翻。”

　　寇尔提拉当然不会同意。萨萨里安心想，尽管他不确定精灵忠于自己，但奥尔巴兹的提议无异于雪上加霜。矮人的战斗力不可小视，而他们现在只剩下五百不到的兵力，如果立即进攻，即使能取得胜利也必然会损失惨重。到时候，他们很可能无法返回安卡赫特。

　　“立即进攻无异于送死。但我们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尽管已经没有呼吸，萨萨里安这时却想深吸一口气，“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营地。我们可供支配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你打算如何行动？”寇尔提拉抛出一个问题，似笑非笑地看着萨萨里安。

　　萨萨里安愣了一秒。他必须承认，或者说不得不承认自己拿不出任何解决办法。“我得去看看地图。”他说着转身走回房间，寇尔提拉却拦下了他。

　　“看样子你很了解矮人？”又是一个问题。

　　“只是有过一些接触。”萨萨里安谨慎地说，他希望从精灵那里得到一些建议，却并不希望对方知道自己找不到对策的事实。“曾经我也是跟随他们北上的一员。”

　　“这就够了。”寇尔提拉看上去颇有兴趣地问。“那你知道他们的弱点吗？”

　　“矮人天生擅长战斗。”不，这不是弱点。萨萨里安想，他必须换一个思路。“他们的组织松散没有纪律性，全凭所谓的表兄弟关系在维持——”

　　一个很好的思路，但远远不够。寇尔提拉正盯着他的眼睛，他突然觉得将这些信息分享给自己的副官也不错。“虽然生性鲁莽，却在大事上优柔寡断。”

　　“——以及，嗜酒如命。”他听到寇尔提拉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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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萨里安花了半个钟头，终于让奥尔巴兹接受了自己的决定。

　　他看着奥尔巴兹离开冰雾村，身后是一串食尸鬼和亡灵法师。他们的方向是矮人的营地，但这一趟并非为了进攻，而是和谈。

　　他本想派使者完成这个任务，但是寇尔提拉否认了他的做法。矮人是一群目光短浅的家伙，更何况天灾在他们看来实在没什么可信度——必要的时候，总得有人在他们面前炫耀武力，而奥尔巴兹是个合适的人选。强大，且能在冲突时全身而退。

　　不过他们必须竭力避免冲突。所有人都明白，这支部队容不得再有什么损失。

　　他命令食尸鬼们在冰雾村外围搭起帐篷，将这里改造成一个临时的会议场所。虽然他并不指望矮人能派人和他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判，但他现在有必要拿出一点诚意。他在最外的帐篷五十米开外拉开了警戒线，以提醒食尸鬼们切勿在即将到来的谈判中贸然攻击。现在，萨萨里安这个没有任何谈判经验的新手，正在帐篷中和寇尔提拉作着最后的演练。

　　“他们能想到的无非就是这些。”寇尔提拉将一张纸塞到他手中，“看你的了。”

　　萨萨里安接过那张纸，上面是他可能遇到的所有麻烦。“其实我更担心他们到底会不会来。”他问寇尔提拉，“你确定他们会接受谈判？”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想。”精灵说，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冰雾村原本是部落领地，这群联盟的矮人早就觊觎已久——更何况他们根本没看到我们到底有多少人。”

　　“或许吧。”萨萨里安回答。现在他们将赌注押在了人数上，如果矮人认为亡灵的数量远远大于他们自然更好。但并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这样想，这是一次有风险的投机。

　　“还有一点。”寇尔提拉轻声说，“你也知道他们优柔寡断。每当需要在大事上做决定，他们会吵上好几个小时，然后仍然各执一词。”他顿了顿接着说，“因此，即使现在达不成统一的意见，他们也一定会派人来。”

　　他们会将来谈判的家伙当做冒险者。萨萨里安心想，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他看了一眼地上整齐摆放着的箱子，情况正在变得乐观。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贡献什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个执行者，寇尔提拉的计划才是这次的关键所在。他做事果决，且深深了解敌人的弱点。这些经验已经在先前的数场战斗中帮过他们不止一次。

　　抬起头时发现寇尔提拉正盯着他。精灵死亡骑士的表情有些奇怪，却在两人目光交会的一刹那不自觉地发出了躲闪的信号。以前的他从不这样的。“还有什么事吗？”萨萨里安问道。

　　“你刚才说从前和阿尔萨斯远征诺森德？”虽然是个问句，却被寇尔提拉不带任何感情的说了出来，“在成为死亡骑士之前，你都做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出乎萨萨里安的意料。他已经太久没有想过这些，尤其是遇到成为死亡骑士的寇尔提拉之后。这个精灵连结着他某一部分不愿提及的往事，以及他那好不容易才克服的弱点。

　　该死，现在他竟然主动问起了这些。“这些你没必要知道。”萨萨里安冷冷地说。

　　“我当然想知道！”精灵一瞬间变得激动，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怒意。“你也在幽暗城看到了死亡骑士的复活过程——那时我就想问你，你对我的记忆做了什么？”

　　萨萨里安莫名其妙。天灾的复活术并不能达到修改记忆的阶段，因此几乎所有的死亡骑士都保留了生前的记忆。他知道寇尔提拉也是如此。他完全不知道寇尔提拉到底在说什么。

　　“我活了三百年，经历过的战役并不多但也绝不在少数。”寇尔提拉放慢了语速，“你们杀了我，将我的灵魂困在这具躯体中，让我成为死亡骑士。”

　　我从未料到你会被复活。萨萨里安没有回答，等待着寇尔提拉说下去。

　　“我花了一个月才把自己重新塞进这个身体。”寇尔提拉嫌恶的看了自己一眼，声音越来越低，“但这一个月里，我竟然只看到了一幅画面在翻来覆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举起右手，对准胸口做了一个突刺的动作。萨萨里安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突然想起幽暗城的通灵师给出的解释。复活死者的时间取决于他们的意志。这是个彻底将生者特性磨灭的过程，就如同他当初杀死自己的母亲一样——天啊，他本不该在这时想起这件事的，这曾经是他最致命的弱点。但他此时想到的不仅于此，还有更多……

　　一个月的不断重复，大概有一千次了吧。
　　如果自己被同一个人杀死这么多次，即使是画面的重现，他也早就发疯了。

　　他终于看懂了寇尔提拉复活后，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眼神。当时的他以为寇尔提拉在自虐，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是至死未曾方休的绝望。

　　“寇尔提拉……”萨萨里安脱口而出。他从不后悔杀了寇尔提拉，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对方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被复活。“我很抱歉。真的，我从没想过会这样。”

　　精灵的神情突然变得复杂，但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萨萨里安看着桌面上的地图出神，一时间不愿正视寇尔提拉。他甚至感觉自己刚才的声音有些颤抖。片刻，一只戴着萨钢手套的手将地图从他眼前移开，他转过身发现寇尔提拉正静静的看着他，幽蓝色双眼中的火焰似乎黯淡了下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了吧。”

　　方才弥漫在房间里的敌意开始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