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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0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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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炬公园位于滨城郊区,由滨西大学、滨西师范大学以及解放军科技大学包围,号称大学城的情人坡。
松树林里发现女尸,重案组到达时,片警已经封锁了整个公园。张璇拉高警戒线钻了过去,扫了一眼案发现场,技术室工作人员检痕、拍照,有条不紊。这场景一如从前,她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视线比及不远处,张璇愣了愣——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半蹲着,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掀过尸体的头颅,似是在检查口鼻。她头发呈漂亮的浅棕色,色泽顺亮,引人注目。长度略略及肩的碎发被挽到耳后,露出尖尖的耳朵,让人想起来图画书上可爱的妖精。想到这里,张璇不厚道地笑了笑。
技术侦查科的小刘凑过来,张璇视线不离那陌生女人问道,“什么来头?”
“滨西医学院的主检法医师,纽约大学毕业的病理学博士,傅教授的得意门生。以后死因鉴定和尸体解剖好像都是她来做。”小刘显然兴趣在别处,她往四周探了探,“许队没过来?”
直管重案组的刑侦支队长许询某些恶劣的品质是出了名的。不按规矩办事,诸如迟到。宽以待己严以律人,诸如将夜间监控一干杂事全分派给组员。
可是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男人,总有些不谙世事的小女生趋之若鹜。想到这里,张璇不以为然地瞥了小刘一眼,耸耸肩,“打电话了,正往这边赶。”
正说话的功夫,女法医已经站起身来。张璇看到她个子瘦高,宽松的白衣内套了件墨绿色线衣,下身是条烟灰色牛仔裤,脚上踩着双黑色短靴。这样子入时的装扮,性子应该不保守,但似乎有偏执的主见,恐怕不好打交道。
她扯下手上的乳胶手套,扔进技术科准备的袋子里,又从耳边摘下口罩,这代表着尸表检查结束。见状,张璇快步走上前去,简洁地自我介绍道,“重案组,张璇。”
“易书,”女法医理了理耳边的头发,遮住耳朵,讲完自己名字几乎没有停顿,“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到五点。初步判断是溺亡。死者生前落水,冷水大量进入呼吸道,刺激呼吸道粘膜分泌粘液。粘液跟溺液、空气混合在一起形成白色泡沫,随呼吸运动排出呼吸道,所以会在口部和鼻孔处发现蕈样泡沫。”
听了这番解释,张璇不自主地做推测,“这么说的话,肯定是他杀,死后抛尸了。先在湖区行凶,再将尸体托运到松树林。”
“没有发现移尸痕迹,小刘倒是在松土里找到了死者的鞋印,”说话的是重案组的杨亿,他走近搭上张璇肩膀,半是嘲讽半是调侃,“女福尔摩斯倒是说说,被凶手淹死后,死者是怎么走过来的?”
这几天一直下雨,小树林里泥土松软,没理由只有死者的鞋印,不见凶手的。张璇是真被杨亿问倒了,类似案例好像见过,她咬着下唇沉吟了一会儿,“有可能是意外死亡。雨水落在树林坑洼里,死者面部朝下,倒下时口鼻正浸在小水洼里。”
杨亿被张璇的逻辑逗笑了,“你摔倒了不会爬起来?”
“如果是摔倒时损伤了脊椎,丧失了移动能力呢?”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杨亿一愣,接着提醒道,“刚才尸体趟的地方,可没见着什么小水洼。”
“如果是水分蒸发了呢?”
这个女警似乎很享受跟同事抬杠,易书有点无奈,死因还没确定,怎么能天马行空地做出摔倒损伤脊椎之类的推理呢?
她并没有当侦探的兴趣,当然也没有耐心听两人无谓的争论,清了清嗓子打断道,“溺亡只是初步判断,死因得等解剖结果。先把尸体送到医学院。我先回去准备做解剖。”
目送易书步伐轻松地迈过警戒线,张璇不禁暗暗感叹腿长就是好,而一旁的杨亿捣了捣她胳膊,“你瞧瞧人家,要气质有气质,要气势有气势。同样是女人……哦,不对,我忘了你是条汉子……”
张璇没理会他贱兮兮的调侃,正经问道,“报案人呢?”
刚越过警戒线,易书便瞧见一个女孩子单手扶着松树,另一只手掐着喉咙,后背颤抖着淅沥沥吐了两口,歇了一会儿,然后拿颈上的汗巾擦了擦嘴边残余的呕吐物。她直起身来时面色苍白里带着点冷青,嘴唇微微瑟缩,明显是受了惊吓。
这就是晨练时发现尸体的学生吧。
站她旁边的男孩子双手插在牛仔裤裤兜里,注目在松树下,略略皱眉。他似是犹豫再三,终于走近抚慰性地拍了两下女生的后背,亲昵的动作做得多少有点笨拙。易书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似是察觉到目光,男生瞬即朝这边望了过来。这张脸……竟然是裴冲!看来他跟这报案人关系匪浅。
裴冲朝这边走来,在她身前立定,“我得陪她录口供。书姐你先去学校吧。”
“你先去学校”这话二十分钟前易书刚跟裴冲说过,现在被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他不解释,易书也没多问,只点了点头,从白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白瓶递给他,“多潘立酮,她要是还是吐的话,可以吃两片。”
一分钟后,火炬公园外的十字路口,易书的白色宝马跟一辆黑色雷克萨斯擦肩而过。白色车子左拐,黑色车子直行缓缓停在公园。
张璇正给两个报案人录口供,略一侧头便瞧见许询长腿一迈,跨过了警戒线。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夹克衫,头发蓬松缭乱,好看的眉头紧锁着。
许询朝尸体所在走去,正要撤离现场的技术科分析员们纷纷跟他打招呼,“许队。”
张璇快步跟了上去,“死者是滨西师范历史系的学生。死亡时间凌晨三点到五点,死因不明。”
许询眉头锁得更紧了,“死因不明?”他从夹克衫口袋里掏出烟来,规矩这种东西对许询来说从来都是形同虚设,张璇皱了一下鼻子,却是敢怒不敢言。
“傅教授呢?”他摸出打火机来点火。
“没过来,派了个易医生过来,说是得尸解才能查明死因。”
许询按打火机的动作有一霎那的停滞,叼着烟怔怔盯着张璇,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张璇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直接忽略继续汇报情况,“报案人是滨西医学院的学生,过来晨练。巧的是她认识死者。”
许询依旧叼着烟,神情不明,视线空洞地越过她的肩膀,看起来像是在思索案情,可再一看又像是纯粹发呆。
张璇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夹下咬着的烟吩咐,“你跟杨亿去滨西师范了解下死者的情况。”
张璇正要走时,许询又叫住她,“哎,”沉吟了一会儿,他皱着眉头问道,“那个解剖,什么时候进行?”
张璇有点搞不清状况,许询向来直接看尸检报告,不参与解剖,现在听起来他好像破天荒地对这次解剖感兴趣,她糊里糊涂地答道,“易医生已经回去准备,尸体送过去应该就可以进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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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检房里尸检正紧张有序地进行,收集过头发样品及指甲纤维,实验室助手清洗完毕将尸体重新放到倾斜的尸检台上。
“室内气温10℃……直肠温度10.2℃……发长33cm……大致年龄28……”
易书用手持式录音机记录完身份识别特征,开始做内部剖检。
张璇跟杨亿在一旁看着电脑录像,一只戴着消毒手套的右手拿着解剖刀从肩部两侧绕过乳^房基底部切至胸骨处,形成一个又大又深的Y形深口,再一直向下切至耻骨。
接着是剥离皮肤、肌肉和软组织,胸部皮瓣被翻起盖在死者面部,暴露出肋骨架和颈部肌肉。肋骨被肋骨刀切断,易书用面包刀切削完各大器官,将切片交给助手做化验。
解剖刀再次进入视线,这次由耳后开始切开,向前经前额切至对侧耳后,环绕一周,头皮皮瓣被揭开来。
血淋淋的场景虽说不是第一次见识,张璇胃里还是不争气地折腾了两下。旁边的杨亿拍了拍她肩膀,她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强忍着不适抬头。
此刻的易书正用电锯割开颅骨,取脑做脑部创伤检查。她一身白衣,身材又高又瘦,配这个略显诡异的职业倒有那么点惊艳的味道。这小姑娘手法娴熟流利,切口顺畅平整,掌控尸检程序有条不紊,足见头脑之冷静。
某人做手术时是不是也这么有型呢?张璇站着发了一会儿呆,再回神时易书已经将器官放回腹腔,跟一个助手一同用哈格多恩式扁头针缝合尸体。
易书拆了橡胶手套,又扯下口罩来才开口说话,“死者有心脏病史?”
这都能看得出来?张璇佩服地点点头。
易书舒了口气,“脑部没发现创伤。口鼻处确有蕈样泡沫,呼吸道和肺泡中却没有致死量的溺液,目前看来较大的可能是干性溺死。”
张璇愣了好一会儿也没听明白,只得“啊”了一声表示疑问。
几个助手正在缝合尸体以及清扫尸检房,易书引领张璇跟杨亿边往外走边不急不慢地解释,“心脏病患者落入冷水后,很容易因水温刺激皮肤神经末梢,造成迷走神经兴奋,导致反射性心跳骤停而死亡。”
“那……”张璇理了理杂乱的思绪,坦率问道,“是他杀还是自杀?”
临出尸检房,易书停了步子,低头看张璇,回答道,“器官组织化验结果出来,才可以断定死者是溺死于水中还是出水之后死的。”
还得等,张璇心里暗暗哀吟了一声。
尸检结束,易书去消毒室做清洗,张璇跟杨亿两个人则出了法医办公楼。
滨西大学法医系是国家级重点科研室,政府机关出资赞助,财大气粗,不仅内部实验器械高档显赫,连办公楼都建得器宇轩昂,看起来耀武扬威。
出了自动门,走下大理石台阶,张璇感慨颇深地回身。然后她承认自己惊呆了。
让她惊讶的自然不是金碧辉煌的建筑——一个穿着夹克衫的男人就随在他们身后,像是潜伏在走廊深处的一只兽,脚步缓慢地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