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记事》食尸鬼

6、秋狩（６）

　　张旭自然不会同他计较，他可不是醉鬼，一笑由他而去。
　　夜深酒尽，天寒露重，张旭忽的打了个寒噤。回头一看甄玉函，不知何时竟缩成一团，便走去帐中取来厚毯。营帐是一排睡十人的大通铺，张旭走进时，已有不少人裹着毯子熟睡，呼吸声与鼾声清晰可闻。早在陈汀回帐时，张旭原本也是想回的，可这一刻却又不知为何只想呆在外头，甚至只要看看天空的月亮也十分满足。
　　张旭轻手轻脚的将毯子覆在甄玉函身上，并添了几许柴火，火光映红了甄玉函的脸，看在张旭眼中则多了几分暖意。随后，张旭披着另一条毯子走去水边，波光粼粼的水面打碎了月光，留有几分莫名的酸楚凉薄。
　　芦苇轻荡，扬起几朵飘絮，缓缓划过张旭眼前。张旭心口一紧，不禁再向前几步，摘下一片芦苇叶，含在唇齿间吹响一曲不知名的悠扬小调。此处背风，声音并传不远，是以他并不担心会打扰他人。同一首歌曲子吹了三遍，张旭缓缓转身离开——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并不是他所眷顾的。
　　转身不过走了十几步，张旭看见甄玉函已然坐起，脸色僵硬的看他。月光直直洒在甄玉函脸上，不知为何竟有几分苍白。张旭以为他受寒，疾走几步，催促道：“回帐吧。”
　　甄玉函不言不语，两眼呆滞的瞧着前方远处。张旭这才晓得他并非看自己，而是界河中心那块黑布隆冬的东西。“你信不信有鬼？”甄玉函蓦地开口，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张旭失笑，道：“不信。”甄玉函再道：“那为何，为何我一扎眼就看到那东西？”“我去看看。”张旭道，他实在不忍点破甄玉函惊吓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一只以为甄玉函随遇而安万事不经心，谁知竟有着项弱点。
　　张旭正起身，袖口感觉一道阻力，低头一看正是甄玉函扯着他，两眼炯亮。“一起！”他断然道，顺手一勾取来一截烧的正旺的树枝充当火把。哭笑不得的张旭，此刻除了点头也只能点头了。近水边，张旭打算蹚水过去，甄玉函又制止，这次却不是因为惧怕了。“小心有诈。”甄玉函低道。
　　张旭点头作罢。两国边疆和平多年，若真有一方欲挑起战事，这界河边乃是最适合不过的地方了。今夜的风由西北吹向东南，这看似小船的东西定然是对面飘来。小船漂的极慢，随着风向有距离二人渐行渐远的趋势。二人相顾一眼，无声顺着河流前进。
　　如此足足过了一刻钟，甄玉函压低嗓子，极为慎重的开口：“好了。”确认那小船飘过河面中心的那条分界线，甄玉函这才施展轻功悄无声息的跃上。此刻，船离岸边仍有十来米，他在水面借力三次才跃上。张旭留守岸边，双目灼灼，搜寻一切可能的危险。
　　甄玉函将船划到岸边后，即刻跃到岸上，仿佛背后有猛兽追赶。落地时脚步踉跄，险些跌倒。“是死是活？”甄玉函上下牙齿直打架，哪还有半点瞌睡与醉意。张旭使力将船拖出水面，果然见一仰躺面色灰白的女体。“这！”张旭大惊，慌忙一手探向人中，显然没有呼吸。“叫军医！”张旭吩咐。甄玉函愣了愣，拔腿就跑。
　　张旭先将那女体抱去火边，肢体尚能弯曲，显然不是甄玉函以为的无可救药。张旭先将毯子在火上烤热，再覆在那具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张脸。倒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张旭借火光看到这毫无血色的容颜，心头“咯噔”一响怔愣片刻，随即转为对她的怜悯——有道是怀璧其罪，太过的美丽也足以算上一项罪名。
　　甄玉函来时，身前身后有一堆人，不光来了军医，连同张楚与几名主簿也赶来，更别提闻声而来的士兵了。见到眼前成死灰色的女子，军医脸色骤变，胡须因嘴巴的抖动跟着哆嗦几下。再看张楚，也是面色不善。老军医搭手在女子颈部，屏气凝神异常严肃。
　　四下无一人言语，连呼吸都是克制着，生怕扰了诊断。过了许久，众人以为这女子性命已绝，军医却大道：“移至军帐，还有救！”
　　一阵脚步杂沓过后，这女子被安置在张楚的军帐。与事件无关之人都被遣开，军帐只有军医、张楚、张旭与甄玉函四人。“你们可知这女子身份？”张楚问，神色凛然。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头。甄玉函想了一想，开口：“大约是个贵族。”张楚一拳砸在支撑军帐的木柱，“咔”的一声柱子险些为此断开。
　　二人皆知错，歉然低头——若是个平民百姓还好说，偏生是个贵族，对方反咬一口简直易如反掌。十数年来，两国各自休养生息兵强马壮，真来一场大战并无不可，况且中原大地的肥沃令北方各族垂涎已久。“念在你们救人一命的善心份儿上，姑且回去好好思过，真有差池，莫怪我心狠不认人！”
　　“是。”二人同声道，跪拜过后默默退下。回头再看救人一事，的确是太过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