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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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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陈沧的爸爸妈妈陪小姨出去玩了。学校还要补课,但好在不上晚自习,陈沧自己回家生火烧水热饭,端上桌的时候梁鸣跃在外边敲门。
“有吃的没?”他喊,“饿死啦!”
“有剩饭。”陈沧开门让他进来,塞给他一个碗。饭店拿回来的烤鸭、鱼香肉丝、宫保鸡丁什么的,虽然是剩的,拌饭依然很好吃,两人白米饭就剩菜吃得很饱。“我爸我妈都开会去了,”梁鸣跃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饭,“我去打个汤。”
他吃得太快,有点噎。
看到满满一盆黄瓜鸡蛋汤的时候,陈沧有点合不上嘴:“你会做饭!”
“只会做汤,”梁鸣跃抱着碗认真道,“只喝汤吃不饱呀。”
“听说国外都是先喝汤的。”陈沧有点走神。
“中国也是先喝汤的,”梁鸣跃说,“我妈一直想让我这么干。”
可是对于在学校折腾一天的半大小伙子来说,强迫他先把饭放一边也实在太残忍了。梁鸣跃摸摸肚子,满足地出了一口气:“还有一百多天才中考……”
陈沧说:“嗯。”
“我们班打算考完去秦皇岛玩,”梁鸣跃说,“你也去吧,咱们游泳!”
“好啊,”陈沧说,“先去秦皇岛,再去美国。”
“美国啊,”梁鸣跃嘻嘻哈哈地抻长了脖子,凑到他面前说,“嘿,你这次联考英语考了多少分?”
“比你高一分,”陈沧挥着汤勺指挥道,“咄!手下败将何在!速去洗碗!”
“你哪里比我高啦!”梁鸣跃一边收拾一边絮叨,“你完型全对啦?不可能全对啊,我都没有全对,我们班都没人全对,你怎么可能全对……”
陈沧很想用汤勺敲他的头。
不管怎么样,在梁鸣跃吃了陈沧学校门口卖的好几百份盒饭,而陈沧也喝了好些回梁鸣跃蹭饭时煮的汤之后,中考终于不紧不慢也不可阻挡地到来了。
陈沧和梁鸣跃的学校离得不远,有一半的学生被交换到对方学校的考场,所幸陈沧属于留下的那一半,而梁鸣跃看考场的时候跑去陈沧的教室指指点点:“看,我就坐你座位的后面哎!”
考试将至,紧张之外,大多数学生都有种马上就要解脱的恍惚感,梁鸣跃坐在他考试时应该坐的地方,戳陈沧的后背:“你说考试的时候吃点啥好呢?”
陈沧以一句很俗的话回应:“就知道吃。”
于是中考三天,梁鸣跃吃了三天的鸡腿,啃完又眼巴巴地看陈沧饭盒里的红烧肉、辣子鸡丁和清炒西葫芦。中午考场清场,学校开放食堂给大家吃饭休息,两人以对题为交换,对上一道就给对方吃一口,情形极为自虐,搞得其他学生都不爱在他们旁边坐了。
于是两人毫不客气地占了好几个座位,睡午觉。
因为有乱哄哄的午餐自虐大会,下午考试的氛围显得比平时上课还要轻松。有的地方难,有的地方比预料的简单,说到底就那么几个小时,其实很容易过去。
最后一天下午,梁鸣跃走出校门,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也闭上眼啊。”他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戳陈沧。
“为什么?”陈沧说,“看路!”
“我闻到了……”梁鸣跃嘴角上翘,“幸福的味道。”
陈沧好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梁鸣跃回看。
半分钟后,两个人在校门口神经病一样笑成一团,成绩还未出就俨然范进中举的疯样,引得路过师生和家长纷纷侧目,以为他们受了什么刺激。
幸福的味道是什么不好说,但考完撒欢儿的学生们,确确实实闻到了假期的味道。成绩出来前是出去玩的最佳时间,梁鸣跃在家翻箱倒柜地找泳裤,找到了才发现那是他小学时候的,现在已经穿不上了。
更别说上面还有很傻的葫芦娃图案。
敲陈沧家的门没人应,他只好一个人晃悠着出门买泳裤,一路招猫逗狗无数,回来的路上由于太过兴奋翻了一处半人高的栏杆,把脚崴了。一瘸一拐挪回家,再敲隔壁的门还是没动静,他只好进自己家往床上一趴,抻新买来的弹性极好的黑色泳裤玩。
又伤到脚了,陈沧一定会笑。他抻着泳裤想。
陈沧的泳裤是什么颜色的呢……他翻了个身,有点无聊地想。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从有点长的午觉中醒来时,没窗户的屋里黑洞洞的。梁鸣跃在朦胧中弯腰找拖鞋,突然发现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地面却是异样的光亮。阳光从门和地面之间的空隙挤了进来,外面该是灿烂的下午了,爸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开着电视说话。
“隔壁的陈沧真去美国了啊?”梁爸爸问。
“是啊,全家都去了。他们家有个亲戚在那边,你不知道?”梁妈妈一边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说。
“去学学英语也挺好的,但还是中文最重要,”梁爸爸的思维很发散,“你说咱儿子将来会不会出国啊?”
“那谁知道,看他学啥了……”梁妈妈随口道。
梁鸣跃还是没找到他的拖鞋,他坐在床上,有点发呆。
光滑的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淡金色,灿烂却不刺眼。地面上的每一粒微尘都呈半透明状,四周环绕着一圈朦胧的光晕,逆光的地方形成了许多针尖大小的阴影,如蓝色的星辰散落于镜面一样的光华中。
不知从哪儿爬来一只小虫,小小的身躯反射出淡淡的柔光。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到房间的另一头,颜色由天空的浅蓝过渡成海水的幽蓝,最终融入黑暗。
屋里很暗,阳光射来的地方看上去格外明亮,就好像是来自另一个充满着奇异美景的世界。梁鸣跃突然想像着自己就是那只小虫,小小的心在阳光中飘浮,望着自己骤然变大的身影,充满了惊喜和好奇。
不,不对,他又想。
陈沧才是那只小虫呢,顺着阳光走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去了,他的影子变得很大很大,他去的那个世界很深很远。
梁鸣跃使劲挠挠自己的头,眯起眼睛,唉,拖鞋到底在哪儿呢?
去秦皇岛五天,梁鸣跃才下海游了一次。崴伤的脚不严重,疼两天就好了,可是他躺在软绵绵热乎乎的沙滩上,只想睡觉。有一次醒来发现整个下半身都被沙子埋了起来,唯独露出纯黑的小泳裤,几个相熟的男生在一边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地说他性感。
梁鸣跃愤怒地坐起来,脸红了。
他跑去海边的摊贩那里买了一条花里胡哨的大裤衩,整天带着一顶草帽和一屁股贝壳海星的图案满沙滩晃悠,有兴趣了就在同学堆的沙堡庭院里踩出一个巨人的脚印,无聊了就买个西瓜,一边晒太阳一边挖着吃,一直吃到撑。
到第五天的时候,他已经觉得很没意思了。同学们的情绪也是各不相同,大多数人都乐不思蜀,也有少数人已经开始研究高一预科班的事了。
少数人的代表就是李敏求,和梁鸣跃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在胡编乱造的小故事里被当了无数次语气助词的那一位。他没有辜负爷爷给起的名字,业余爱好是上补习班,把做题当成打怪升级,对读书有一种近乎狂热的爱。
梁鸣跃看他捧着高中课本坐在海边的烧烤摊上,有点头疼:“真不知道你将来会学什么……”
“学理。”两个字,答得干脆。
“不是那个,”梁鸣跃说,“是学什么专业,将来做什么。”
烤鱿鱼上来前的半分钟,捧着课本的人又抓紧时间做了一道习题,然后抓起烤串咬了一大口,滴着酱汁说:“当数学老师吧,我喜欢出题。”
梁鸣跃拒绝和他再坐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他想,我将来要学什么呢。
陈沧将来会学什么呢?
梁鸣跃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想当画家,可是陈沧大概真的要做一个诗人了……一个美国的诗人,每天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啊不对,自己的英语挺好的来着。
还是不相信陈沧那次能做对所有的完型啊……梁鸣跃鼓起腮帮,样子好像他刚刚吃掉的一种鱼。
毕业旅行结束后的两天,中考成绩下来了,电话查询到的成绩证明梁鸣跃的英语不止挺好,是非常好来着。满分120,他考了119,英语单科状元,火警一样红通通的数字被贴在学校大门口的榜上,全市最好的高中已经往家里打过电话了。
中考……就这么完了。
事后想起来,烦人的考试到了结束时,姿态倒像宫灯杏仁蜜一样,包装简单,干净利落。梁鸣跃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办完了离校的所有手续,在校门口徘徊一阵,和一众老师寒暄得都饿了,决定去吃一份很好吃的炒饭。
这样想着,就不知不觉走到了陈沧的学校门口。
一样夸张得不得了的大红榜,陈沧他们校长的审美更加特立独行,还给红榜镶了个金边,头三名的名字都描了金,看起来特别俗也特别喜庆。陈沧的名字赫然在列,他的英语成绩和梁鸣跃一样,数学低一点,但语文很高,综合下来总分比梁鸣跃高了三分。
在心里默默算了几遍,梁鸣跃感到非常不开心。
都去不用说中文的地方了,还那么认真考语文做什么。
还那么认真中考做什么。
梁鸣跃生气到决定买两份饭,他想陈沧在美国再也吃不到炒饭了,活该。
可是一抬头,活该吃不到炒饭的那一位就出现在了眼前。
“你干嘛!”梁鸣跃吓了一跳,捧着一次性餐盒蹦开。
“来看榜啊。”陈沧指指梁鸣跃的脸,“饭粒。”
梁鸣跃抹掉左边脸的饭粒,右边还剩一点,他忽然觉得更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生气,脸颊气鼓鼓的,还是很像某条陈沧没去过的烧烤摊上没吃过的鱼。
陈沧纠结了。
“那个……”他说,“我妈告诉你了?还是我爸?”
犹豫半天他还是决定自己坦白交代:“我也不是故意的……”
梁鸣跃依然气鼓鼓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不该把你画的火烧云卖掉,”陈沧挠挠头,“可是夏令营要求大家在集市上摆摊,我都没带别的什么……卖了五十美元呢,我给你钱!”
“我不要钱!”梁鸣跃吼。
夏令营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