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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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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再紧张也还要出黑板报,学校有人检查,陈沧和梁鸣跃一个会写一个会画,都没逃过这项任务。
“要是咱俩在一个班就好了。”晚自习之后还多留了半个小时出黑板报的梁鸣跃说。他正和陈沧一起在黄山包子吃夜宵,免费的小米粥滚烫滚烫的,喝得两人直眯眼。
“那你就不用画了。”陈沧略带神秘地笑了笑。
第二天午休时梁鸣跃实在憋不住,跑到陈沧的学校去找他。一进他们班大门就被震住了,“走好初三第一步”,偌大的后黑板上几个大字张牙舞爪,每个都有脸盆大。笔画用红粉笔填涂,黄粉笔镶边,像庆祝新年或者开大会一样,效果异常喜庆。
怪不得陈沧只用很短的时间就搞定了板报,梁鸣跃突然觉得自己在后黑板上画了二十八只鸽子这种事有点傻,但他没表露出来,只淡定地点头,说:“嗯。”
像个领导一样。
一个月后换板报的时候,陈沧创意的优越性更加显现出来,他只用了十秒钟在“一”下面描了一横,大标语就变成了“走好初三第二步”,而接下来的时间他都在梁鸣跃的教室里吃盒饭,看对方费劲地擦掉那群鸽子。
“我也要换成你那样!”梁鸣跃咬牙切齿。
陈沧放下空饭盒,去粉笔盒里挑挑拣拣。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梁鸣跃的班主任老师居然指着后黑板大加赞赏:“这个聪明!字也好看,谁写的?”
梁鸣跃毫不客气地举起手。
“就这样!”班主任有力挥手,“下个月记得改成三!”
第四个月的时终于不能只添笔画,可也只需要擦掉一个字,梁鸣跃书法一般,又把陈沧拖来。“就写一个四?”陈沧无奈。
“哪有,”梁鸣跃掰开一次性竹筷子,“正好给我带盒饭。”
陈沧学校门口有个大叔卖的炒饭特别好吃。
第四个月结束之后,后黑板直接改成了倒计时牌,不用再画板报了。北方小城的冬天很冷,陈沧感冒加咽炎,有一个月的时间失声了,结果倒是梁鸣跃先要憋死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什么时候下雪啊,”梁鸣跃喷着白气念叨,“快下雪吧,下雪就好了。”
陈沧用大棉手套在空中画了一个问号。
“我妈说下雪能杀菌,”梁鸣跃说,“空气就干净了。”他中午陪陈沧在小诊所输完液,正一块在街边等公车。
“其实我也可以骑三轮车带你的!”他兴奋提议,“你一回我一回,扯平啦。”
陈沧摇头,指指灰白色的天空,意思是真的要下雪了。
整个下午梁鸣跃都在考试,换草稿纸的间隙时不时地看看窗外,教室里太闷,暖气很足让人犯困,交卷的时候忽然听到外边楼道里有人喊“下雪啦”,然后是奔出去的脚步声。临窗的同学立刻把窗户打开,风卷着雪片直灌进来,冷得要命,可是深吸一口进去,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操场像个美人鱼的粉饼,薄薄一层雪盖着,风一吹就能飞起来。但是很快就有新的雪下来,渐渐也积累出厚度,低年级的学生已经在跃跃欲试要打雪仗了。十分钟后又是另一场考试,梁鸣跃等到下了晚自习,才真正踏在雪地里。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校门口那里,陈沧已经在等着了,他裹得像个球一样,说不出话就只招手。路边的灯光打在雪上、身上,颜色像友谊小铁盒一样,掀开来就是白白的膏脂和馥郁的香气,而灯光照不到的雪地居然是纯净的蓝色,雪片簌簌而下,将一切的喧哗都隔绝了。
放学时分的学校门口,似也安静许多。
一个人长没长大,看他在雪地里行走的姿态就可以了。
成年人总是形色匆匆,走雪少的地方,走前人踩出来的路,而孩子却喜欢大片大片未经踩踏的洁白,并不那么在意行路的艰难。
梁鸣跃介乎两者之间。
他贴着已经踩出来的略有些泥泞的小路,在半米宽之外又踩出一条新路,并且乐此不疲。陈沧也要踩,他不让,说雪厚的地方太凉。“围巾已经把脖子缠得和脑袋一边粗了,”梁鸣跃笑他,“娇弱的小朋友。”
陈沧抬脚去踹他的屁股,没踹到。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回家已经是十点多了,陈沧被拖进去喝热汤吃药,趁他爸爸开门拿蜂窝煤的功夫,看见梁鸣跃坐着塑料小凳子在楼道里洗袜子。
“不冷吗?”陈沧用口型说。
“热水!”梁鸣跃挥舞着被雪水浸透的袜子说,“我妈睡了,昨天晚上加班阅卷没睡好。”
陈沧看梁鸣跃洗完袜子,回屋时发现自己的袜子已经被妈妈洗好,晾在暖气片上了。自家烧炉子的土暖气不是很热,但也足够把袜子烤成硬邦邦的一条,第二天早上陈妈妈略微有点不好意思,陈沧觉得无所谓,梁鸣跃的袜子一定比他的更硬。
才不信他能把肥皂沫都涮干净呢。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又下起雪来,这次是风卷着雪直扑人脸,梁鸣跃不得不把自己也裹得头和脖子一边粗,和陈沧一起,像两个球一样滚到学校去。“我想起小时候,”梁鸣跃从围巾的缝隙里喷白气,“我们不想刮风的时候都这么喊。”
陈沧又在空中画了一个问号。
“是这样喊!”梁鸣跃把围巾撕开一个小口露出嘴,迎着风喊,“风!风!你别刮!我有钱!给你花!”
声音被风卷出老远,几个结伴上学的女孩子忍不住回头看他,然后缩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笑。风好像还真的停了十秒钟,然后继续不客气地刮了回来,梁鸣跃呛了风咳嗽两声,陈沧伸手堵住他的嘴,觉得幼稚死了。
可是他在心里也忍不住念叨了起来……这两句真是太洗脑了。
所以嗓子好了之后,他还是跟着念过一次。那时他和梁鸣跃一起,还做了一件更幼稚的事,就是把水泥台上的雪撮成一堆压实,上面插一根草棍,底下写上:“数学之墓”。
本来想写数学老师的,可是觉得太缺德,于是改诅咒数学大神本身。
写好之后两人在一起笑得快要抽搐,然后缩手缩脚地躲在一边的楼道里,期待有人路过能看一眼,感受到他们的怨念,如果能跟着骂一句“数学就是该死”,那就更好了。
可惜等了半天,也没有人路过。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时候编的”,梁鸣跃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说话都带了回声,“从前有一个晚上,天空中升起了一轮梁鸣跃(明月),有个人很饿很饿,于是他溜进了一个陈沧(仓),刚想偷韩幂(米)吃,就被老鼠夹子夹住了,这个人生气了,说,去他个李敏求(毬)!”
陈沧听完,没说话。
梁鸣跃只好接着讲:“这个人过了一个月又来偷米,有人问他不怕再被夹住吗,他说,怕他个李敏求(毬)!”
“怎么总讲你小时候的事?”陈沧忽然问。
梁鸣跃说:“因为没给你讲过呀。”
陈沧又问:“你小时候就认识陈沧?”
“啊,”梁鸣跃挠头,“新加的。”
“我小时候也玩过,”陈沧说,“我们班也有个明月,是个脾气很大的小姑娘。”
梁鸣跃不说话了,过一会儿他说:“陈沧。”
“嗯?”
梁鸣跃问:“你高兴了吗?”
陈沧叹气:“我不知道。”
中考前的第一次模拟考试,梁鸣跃正常发挥,陈沧考砸了,数学一百二满分才考了九十,虽然语文英语依然出色,但也一下子掉到了全区四百名以后。“其实不是什么大事。”陈沧想,但还是有点沮丧。
那天回家之后,陈沧的父母并没有对他考试失利的事多说什么,因为他们家来客人了。陈沧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的小姨从美国回来,全家特意出去下了馆子,打包了很多很多好吃的回来。
“都长这么大了,”小姨看着陈沧说,“想不想去美国读书?”
陈沧有点茫然。
小姨并不像电视上那些在国外的人一样洋气,她大冬天也穿着长长的裙子,头发长长的像海藻一样,但是她不化妆,一张素白的脸配上抑扬顿挫的语气,说话的时候就像一个诗人。
事实上她也真的是个诗人。
出国学成之后,她就留在那边的大学里,教英国文学和俄罗斯诗歌。
“And then again I dissolve it in rain.And laugh as I pass in thunder.”
小姨轻轻吟诵着的时候,就好像唱歌一样,陈沧不得不承认,他被深深地吸引了。
好像突然又一扇新的窗在眼前打开,窗外是陌生的充满诱惑的世界,那么轻柔,那么美,又那么波澜壮阔,就像小姨的名字一样。
云慕榕。
她原本是叫做云丽蓉,出国之后自己改了。
一个骨子里刻着文青基因的中学生,真的很难抗拒那扇窗外的诱惑。而此时隔壁的梁鸣跃正往手上脸上狂抹大宝,最近雪一场接一场,风也跟接力一样不停地吹,他又不老实,总是摘围巾脱手套,手脸都皴了。
他决定明天一起上学的时候跟陈沧说:“嗨!大宝天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