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绯》灵儿飞飞

89、国仇胜家恨（六）

　　当良墨推开房门时，良绯早已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他，看着眼前淡眉抬眼凝视着他的年轻少女，心中不禁感叹，五年前那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妹妹如今已长成沉稳淡定的女子，这些年她真的经历了很多。

　　他最疼爱的妹妹，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是不是还会如从前一般，粘着他依赖着他，信任他对他毫不怀疑，而不是现在这般失望与不可置信的眼神。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的努力，也许这些日子，她会想通。

　　“绯儿……”
　　“哥，我不在乎其它，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骗我。”

　　不等良墨开口，良绯开门见山，静静地说道：“五年前，我亲眼看见爹娘被杀，一个人被拐走，背井离乡，背负着爹娘的冤情夜夜不能眠，我总是梦见爹娘的样子，他们的冤屈他们的不甘与愤怒时时折磨着我。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有人能来帮我一把，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可是我想尽方法打听你的下落都徒劳无功。我以为你死了，从失落变为痛苦，最后我绝望了，我决定用自己的力量报仇，为爹娘报仇，为你报仇。在金国，我曾被当成宋国的细作差点被砍头，在宋国，我又被说成是宋国的叛徒。我失去了所爱的人，伤害了爱我的人。可最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一心想为我的亲人报仇伸冤，可到头来，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哥哥却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良绯眼圈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哥你知道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爹娘死后的这些年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除了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之外，我什么都没有做到，似乎一无是处，也许当初爹娘就不应该救我，我应随了他们去……”

　　“绯儿！”良墨红着眼睛一把搂住良绯，将头埋在她的肩头，“是哥哥不好！是我不好！！不论为了什么，我都不该瞒你这么久，其实有无数次我都想过要告诉你，可是一想到爹娘的仇，我就忍下了，但心中的痛和挣扎却一点也不比绯儿少！”

　　良墨将他的事娓娓道来。当初他在东南这个最危险的地方躲过朱勔的灭口，但宋国遍地都是朱勔下发的追杀令，家乡再难有他的栖身之所，更别提为爹娘报仇。

　　于是他漫无目的地逃离宋国，却不想竟辗转到金这个新崛起的国家。跟随父亲出征多年，对于辽金两国的积怨他也是了解一些，想着目前的金国应不会与宋国为敌，便试着在金国生活。然良墨到底是将门出身，其能力很快被金国大太子完颜宗干发现并对他相当赏识。

　　一开始，良墨觉得在完颜宗干这里还算不错，至少完颜宗干对他以军人相待，也是尊敬，可时间长了，良墨却觉得完颜宗干并不信任他，他明明胸有丘壑，可每当有攻辽任务却是对他人委以重任，而他只是随着大部队行动。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中原人。
　　金人是不可能将重要位置交给异国人的。

　　就在良墨自问有才不能施展胸闷气短之时，他遇到了赏识他并许愿帮他报仇之人，此人便是当时正招兵买马扩充自己实力的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

　　当时完颜宗弼还只是少年人，却以与他哥哥一样的慧眼看到了良墨的才华。他想了个办法在阿骨打那里请愿要走了良墨，并派给他任务，定居燕京城，跟随在每一个管辖燕京城的人身边，成为完颜宗弼在燕京城的第一只眼。

　　有了这只眼，无论燕京沦落到哪个国家手里，他都能够完全掌控。

　　此时，良绯刚刚被拐卖到金国。一直以来，良墨都以为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当初在那场灭门惨案中随爹娘一同去了，当良墨第一次从完颜宗弼口中听说良绯这个名字时，他根本没想到妹妹还活在这个世上！他激动万分，不管是真是假，他坚持请命回到金国，与他亲妹妹团聚，然而却被完颜宗弼一口回绝。

　　良墨心中了解，完颜宗弼既要控制自己，也要控制自己的妹妹，因为在她妹妹身上有他想要的能让宋国朝野大乱的名册。

　　可即便知道他能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做些什么。大宋昏庸害他全家惨遭灭门，他又何必庸人自扰。各为其主，谁能满足自己谁便是他的主！

　　于是，良墨强忍下心中的情绪，和完颜宗弼达成一致，先不告诉良绯良墨的身份，然而这一瞒竟瞒了三年。

　　直到韩五解读出名册在珠钗里，他才想起那首母亲在为绯儿梳头时常常吟出的那首诗以及名册所藏之地的玄机。

　　他先一步找到了树下的宝箱，取出了名册。

　　接着，他遇到前来投靠的张觉，由于个中利益，张觉将燕京的一半地图交给了他，但无论他用什么方法计策张觉都不肯将附有宝藏的另一半地图交给他，于是他想起了三年来一路看着她成长的妹妹，他知道非良善之人不可托付的道理，所以他说服张觉将良绯带到燕京城，一来利用她来探听韩五等人的动向，另一的目的实际上是想利用良绯的纯真善良来打动张觉，让他交出另一半地图。

　　然而他没想到，未等计划实现，张觉就被王安中杀了。这一切都是韩五搞的鬼，所以他必须要让良绯从韩五身上找到地图，这样他才能得到其中的宝藏，到时他良墨根本无需借助他人之力也能报仇！

　　可他最终不但斗不过韩五，连郭药师的狡诈也未曾预料，原来他早就怀疑他利用他了。他没有得到另一半地图，连原来的一半也被郭药师抢走。

　　良绯被高祯救走后，良墨与晃斡出本想先回金国，却不想良绯竟然找了来，二人只好将她也一同带了回来。

　　他知道良绯终会知道他对她隐瞒的事，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也要将她的心劝回来。她是他良墨的妹妹，不能做与他背道而驰的事。

　　听完良墨的所有陈述后，良绯的眼圈通红。

　　“如果我早早便与绯儿相认，我怕我会不忍心再去报仇，因为我不想把你拉进这摊浑水，你可知报仇之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的可能，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一直单纯快乐下去……”良墨的手轻轻抚上良绯的头道，“至少大仇结束后，我可以带着绯儿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想必他也是这么想……”良墨又补了句。

　　良绯知道哥哥口中的他是谁，她也终于知道当初晃斡出那么轻易地让她前往宋国。

　　心下有种异样的感觉，心中那份纠结又重新燃起。

　　“绯儿，这回你懂了吗？”良墨看着良绯闪烁不定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许久，良绯才缓缓抬头，张口却是不确定的语气：“哥，你让我好好想想……”
　　良墨点头：“哥明白，想当初我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你一个人慢慢考虑吧。”

　　临走前，良墨回过头对良绯道：“绯儿，别忘了，这个世上就只有你我二人是最亲的人了。”

　　是啊，哥哥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不会害他，不管他做什么，他都是为了爹娘的冤屈，为了他们未来的生活。

　　良绯一个人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远处，窗外的一片银叶慢慢飘落，正巧落在窗沿，她拾起，看着那片光亮的银色，陷入了沉思。

　　过了几日，良绯所在的银叶阁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银叶阁是两年前良绯离开金国时，晃斡出题名并派人造了匾，其实这里就是最开始良绯初次来到金国练功一年住的那个宅子。而这位不速之客其实也是良绯曾经的熟人，只是今日看来她差点认不出，因为眼前之人已不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有着红扑扑的脸蛋只知道冲她傻笑的小姑娘了。

　　但她的声音却依旧动听，如同天籁般让人享受其中，印象深刻。

　　“绯姐姐。”

　　眼前的少女微微笑着，恭谦有礼地对她点了点头。

　　“阿独？！！”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偷偷跟着她和李善庆的使团溜出金国，大圣皇帝阿骨打最小的女儿娘子独奴可！

　　“太好了，绯姐姐还认得我！”娘子独奴可高兴地裂开嘴，笑容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但却多了少女的妩媚和柔美。

　　“阿独，你长大了。”良绯道。

　　二人破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坐下彼此畅聊这些年来的经历。每每说到趣事之时，娘子独奴可便会惊奇地不停地对良绯打破砂锅问到底，知晓后又是阵阵惊叹，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绯姐姐，我真羡慕你，能到中原那么有意思的地方生活。”娘子独奴可无不悲哀地叹道，“自从三年前我偷跑出去后，父王便再也不许我随意走动，父王过世后，叔父和哥哥们也不同意我去中原玩。”

　　“你涉世不深，他们也应是怕你出去有危险。”良绯劝道。
　　娘子独奴可点头道：“嗯，哥哥们都说……”她迟疑地看着良绯，吞了口水，继续道，“他们说中原人个个都奸险狡诈，不去也罢。”
　　良绯无奈一笑：“你的哥哥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这与地域并无太大关系。”
　　“我也这么想！韩大哥，韩大哥他就是好人！”娘子独奴可憋红了脸紧张地说道，话语间还偷偷瞟了眼良绯。

　　良绯微愣，看着娘子独奴可羞红的小脸，心下笑想，看来这小丫头还对那个韩五念念不忘呢。

　　见良绯笑着摇头，娘子独奴可突然小声问道：“绯姐姐，你……是不是也喜欢上了韩大哥？”
　　良绯一听，愣愣地看着娘子独奴可，不知作何回答。
　　娘子独奴可有些失望地撇过眼神：“果然如传闻中说的吗，绯姐姐你移情别恋爱上了别人，那阿斡哥哥怎么办？”

　　良绯低垂眼帘，静静开口：“今日是阿斡让你来的？”
　　娘子独奴可摇摇头：“是我听说阿斡哥哥将你带回来了，便求他让我见见你。”

　　娘子独奴可又道：“其实阿斡哥哥并不像绯姐姐你想得那般狠心，他重视你，一心想要保护你，这次带你回来也是背着叔父皇帝，差点连我都不让见你，其实他……”
　　“阿独，你还说不是他让你来的。”良绯打断她。

　　“真的不是！”娘子独奴可叹了口气，“我知绯姐姐因为阿斡哥哥娶亲一事怨他怪他，可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也并未娶成那西夏公主，我知他心中只有绯姐姐一人。”

　　“他只是没事的时候会来找阿独聊聊天，他常说这个家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见良绯依旧不说话，娘子独奴可握住良绯的手道，“绯姐姐，你就原谅阿斡哥哥吧，这次回来他受了重伤，似乎是中了什么毒，我去探望他，他昏迷中都唤着你的名字，墨哥哥说他是因为救你才受的伤。我见阿斡哥哥实在可怜，所以才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良绯微怔，嘴角颤动：“他受伤了？”

　　娘子独奴可走后，良绯从良墨的口中得到证实，在郭药师与白灵于林中拦她那日，白灵出刃伤她之时，是晃斡出替她挡下了那匕刃，那日她果然没有感觉错，也没有看错，浓烟中第一次拉她手的人以及那个黑色身影，都是晃斡出！

　　可她却没想到，他竟然受了伤，前几日他来时她根本没有感觉到。

　　“哥，带我去见他吧，我已经有答案了。”良绯对良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