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金戈铁马时(二) ...
-
“对,他们说的就是名册,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在哪里。”这一年多,她总想着报仇,但却从未想到过那群蒙面人嘴中提到的名册。
晃斡出的眼瞳愈聚愈黑,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复杂的表情,“陷害你爹并追杀你的究竟是谁?”
良绯的双瞳中隐忍着怒火,一字一句道:“朱—勔!”
晃斡出眉头挑起,“他给你爹安的是什么罪名?”
“他们说我爹放走了江南乱党的头目,所有人都说我爹该杀,可我爹怎会做出那种事,他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恶霸当道杀伤抢掠,断然不会放走那方十三的!”话语中带着愤恨与绝望,眼中溢满的泪水有恨有不甘,另外还有一丝迷惘。为何在刑场上爹要认罪?
晃斡出嘴角微弯,轻哼道:“看来你爹手上的名册是记载了许多人不见天日的勾当,所以招来了灾祸。”
看着良绯眼圈通红,晃斡出轻叹一声,拍拍良绯瘦弱的肩头,“事情既已过去,就不要再想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看。再过几日,善庆就会代表大金出使宋朝,到时候,我会交代他去查探朱勔这个人,若他真有问题,待我大金和宋朝交好后,定会奏明宋朝皇帝,请他还你爹一个清白。”
良绯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晃斡出,眼中满是期盼与感激,“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帮我?”
晃斡出微笑着点点头,继而看到良绯感激涕零的样子,低下头,俊脸靠近良绯耳后,“别哭,哭花了可就不漂亮了。” 然后刮了下她的小鼻头。
良绯有些触电般地低着头,脸微微侧开,双颊漾起一抹红晕。
看着平日里像个男孩子一样的良绯此刻却像一只羞涩的小兽,晃斡出满意地笑着走出了白桦林,“记住,我帮你可是有条件的哦。”
“什,什么条件?”一直处于失神状态的良绯反应过来,大声喊问。
“以后你就知道了。”
声音渐远,慢慢淹没在风吹桦林的响声。
良绯望着桦林深处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的某处开始变得柔软,想要破土而出。
晃斡出走进房间,李善庆已等候多时。
“果然如我们所料,宋朝确有一本重要名册遗失。”晃斡出双手负后道。
李善庆上前一步,:“太子,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有了这本名册,那我们的计划……”
晃斡出一摆手,“现在这本名册的下落还不知道,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又道:“另外,你这次去宋朝,还要特别注意一个人。”
“谁?”
“朱勔。”
李善庆有些疑惑,“这个人是……?”
“哼,应该是个贪官,良姑娘的父亲好像就是被他陷害,以致全家满门抄斩。”
李善庆眸光依旧冷峻,眉头却紧锁,经过一番挣扎,他又道:“太子,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你我之间什么时候这么客套起来?”晃斡出道,言语中透着一丝不悦。
李善庆站直身子双手抱拳道:“恕属下多言,这个良姑娘是宋朝人,而且还是从宋朝贩卖过来的奴隶,我怕……”
“你怕她可能会是宋朝的奸细,怕对我不利,怕我是为了她才让你去查探朱勔?”
“属下……”李善庆脸色略有难看。
晃斡出嘴角弯起,轻拍李善庆肩头,“既然朱勔这个人急于得到这本名册,证明其它的名册也定与他有关,说不定是条大鱼。至于良姑娘……不要忘了,她还在我们的计划中。”
月亮清冷的光辉被乌云遮过,洒下的阴影掩盖了晃斡出阴晴不定的表情。
“绯儿,过几天就是主子的生辰了!”莫里开心地说道。
“啊!是吗!?”这突然的消息让良绯觉得很是意外。
“当然!主子的生日最热闹了,府中上下都会精心准备上好的节目为主子庆祝生日,然后主子一高兴就会赐予我们珍贵的参茸,拿到榷场上能和汉人交换许多好看的银绢呢!”莫里转了一个圈,美滋滋地说着。
金国照比宋朝的经济确落后得多,银绢这等丝织品对他们来说是尤为珍贵的稀罕物,在金国少有,只能用昂贵的银子或者大量的马匹与参茸才能与宋朝的生意人换来一些。可对于良绯来说,让她高兴地不是赏赐,而是能有机会准备礼物给晃斡出,以表达她对他一直以来的照顾。
“那你们一般都会准备什么节目啊?”良绯好奇地问道。
莫里手支下巴,回忆道:“好多啊,摔跤表演啊,骑射比赛啊,唱歌、跳舞,什么都有。诶?绯儿,你准备表演什么给主子看啊?”
“我啊……”良绯想了想,嘴角咧开,靠近莫里耳边悄悄说着,引得莫里高兴地拍手称赞。
这一天 ,良绯到处搜集府上可用的毛皮、布料和一些少量的细布,然后把自己关到房间里,一关就是三天未出屋。
“莫里,这几日良姑娘在做什么?”
晃斡出坐在堂前问道。
“回主子,莫里也不知良姑娘在做什么。”莫里的声音很小,没什么底气。
晃斡出的瞳孔深不见底,“好了,你下去吧。”
“是。”
是夜,一阵阵轻快的翻身脚步声惊醒了晃斡出,他猛地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朝门外走去。
寂静的桦树林中,只有一轮孤独的月散发着清冷的光辉,斑驳地洒在湿润平坦的地面。一道身影在稀疏的月影下闪动,晃斡出轻轻避在一棵树后,警觉地盯着前方的异动。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他一生都忘不掉的场景。
一袭身着月白色长裙的少女正光着脚在银色的月光下翩翩起舞。
那裙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裙摆与袖口均以银丝滚边,裙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梅花,暗香涌动,清幽淡雅,红粉色与纯白色形成鲜明对比。而肩上则随意披了一件浅粉色的纱衣,衣领袖口都以柔软的青鼠皮毛为边,看起来精致自然。另有一段白色绒毛系在随意散开的乌发上,更显少女灵动轻盈。
少女轻点树杈而上,疾飞高翔如鹊鸟夜惊,又飘飞直下,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优美的舞姿闲婉柔靡,机敏的迅飞体轻如风。最吸引人的更是那一双灿然的星光水眸,专注得让人难忘。眼前之人就如一个误入凡间的仙子,惊艳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瞬间的失神,竟让晃斡出不知不觉上前了一步。脚下的声响令眼前的精灵停止飞舞。在她回头的一刹那,晃斡出竟然慌张地转过身来,藏于树后。
良绯见一只小松鼠跑了出来,伸手将它揽到手中,“是不是被我优美的舞姿吓倒啦!乖啦,来,姐姐带你去找吃的。”
脚步声渐远,树后的晃斡出不禁一笑,刚刚的慌张一扫而过。心中却是自嘲,他竟也有如此紧张狼狈的时候。
回到房间的良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杰作脱下,叠好。做了这么多天,这件羽衣舞裙终于完成了,今夜试穿感觉还不错,跳起舞来很合身。
良绯将羽衣抱在怀中,想起从她第一次遇见晃斡出开始与他发生的事,他多次救她,帮她赎身,教她各种本领和武功,还命人专门从登州带来她的家乡菜,帮她打探父亲遇害之事……原来每一件事她都记得很清楚,想起来很温暖。回忆很多遍,但她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感谢。这一次,她要通过她的舞来告诉他,她很感谢他,可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对她说,那并不单单是感谢,还有那种奇妙的幸福感觉,让她一想起来就会脸红心跳。良绯不好意思地轻拍了拍脸,将羽衣放到柜子里,准备迎接明日的寿宴。
翌日晚宴,府中上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所有人在桦树林中围着一个大火堆坐着,表演节目的人便站于圆圈中央演出,周围人手一鼓为演出人加油助威,正中坐的是一脸喜悦的晃斡出,在他旁边有一个箱子,是准备今晚分发给大家的礼物。参演的节目层出不穷,呐喊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天空轰隆隆一声,莫里抬起头皱起眉头,“看样子要下雨啊!”转眼看着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良绯,“怎么办,绯儿,下一个就是你了,准备好了吗?”
良绯笑着点头,“就算下雹子我也会表演好,放心吧。”边说边往正中央的看台望去,晃斡出正和李善庆在说着什么。良绯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将一片白纱轻轻蒙在脸上,准备上场。
音色一转,几声零碎的铃声响起,慢慢地,轻轻地,接着一阵古琴的泛音拂过,漫天飞舞的芍药花瓣中,从天而降一位仙子,轻柔如水地随着荡人心魂的曲调轻盈起舞。纤足轻点,衣袂飘飘,广袖开合,浅粉色薄纱轻扬而出,空中似是泛起粉色波涛,穿梭于其中的蒙面少女灵闪于其中,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流盼四周,在场的每个人均心跳不已。众人如痴如醉地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记了呼吸。
“太棒了,绯儿!”一旁撒花的莫里高兴地更加卖力地扬起无数娇艳的花瓣。
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亦包括坐在正中央洋溢着轻快笑容的晃斡出。她的舞姿比昨晚的更加迷人,此刻,他很难将那个不顾美感身着男装在他面前大扎马步的假小子与眼前之人相提并论。那个一心想要逃跑不做奴隶的倔强少女,竟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
她所有的表现都说明他没有看错人,但为何心中却没有想象的那般满足。
良绯最后以一个孔雀开屏的姿态结束舞蹈,跪下为晃斡出祝福。
“啪!——啪!——啪!——”晃斡出拍手鼓掌,紧接着众人掌声喝彩声鼎沸,纷纷称赞良绯的舞恍若天女下凡。
晃斡出微笑着走到她面前,“跳得真好,很美。”
看到晃斡出露出满意的笑容,良绯突然觉得好开心。
原来所有的赞美都不如他的一句肯定。
跳得真好,很美。
还好遮了面纱,否则此刻她热辣辣的红脸肯定要被他笑话。
“一会儿我们老地方见,我有话对你说。”晃斡出道。
最后,晚宴在所有人围着篝火一起唱歌跳舞中结束。晃斡出赏了所有表演者参茸,个别者还有狐皮的赏赐,所有人开心地度过这丰收的夜晚。
桦树林的一片空地上,良绯紧张地等着晃斡出,他会对她说什么呢?
—主子是不是想纳这位姑娘做夫人啊?
—主子若是喜欢你,再过两年娶了你也是有可能的。
脑海中不经意想起乌赫拉和莫里的话语,让良绯不断自嘲,良绯啊良绯,不要异想天开了好不好。
“让你多想!让你多想!”良绯一边踢着脚边的石子一边嘟囔道。
“体力还真好,刚跳完舞就又开始练脚功了?”背后传来晃斡出玩笑的声音,良绯倏地收起脚,今晚的她格外紧张。
“大人说有话对我说,不知是何?”深吸一口气,良绯还是问了出来。她已经准备好,不论怎样,她今晚要将她的感激之情说出口。
“额……”这次换晃斡出有些语塞迟疑。
稍作调整,晃斡出道:“这一年来你进步飞快,从你今晚的表现看来,你可以称得上我们女真族的优秀女性了。”
“是,是吗?”良绯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心中的期待愈来愈浓。
“嗯。”
雷声阵阵,乌云盖头,雨点仿佛马上就要掉落下来。
良绯并没有注意到这糟糕的天气,高兴地转过身来。
“是时候把你进献给我们的大圣皇帝了。”
一道闪电扫过,雷声滚滚,风声阵阵,吹得桦树林哗哗作响,雨,还是伴随着风雷电闪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被雨淋湿的良绯却浑然不觉,她惊愣在原地,仿佛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嗓子干涸地发出声音,“你说什么?”
晃斡出深深地看着良绯,眼中布满的是她看不懂的沉静冰冷,他低沉地说道:“我就是为了这个才买下你并教导你。我看人一向很准,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此刻的良绯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回忆与温暖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余下的只有眼前少年淡漠的表情和残酷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是对她残忍的宣判。
他看不清她面纱之下的表情,雷雨声中只听到一句单薄的声音。
“如果,我说不呢?”
晃斡出双眸闪出一道寒光,声音更加低沉,“不要搞错了,良绯,我买下你你就是我的奴隶,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良绯惊得后退一步,猛地,她感到天旋地转,眼前慢慢变黑……
面上的白纱如同断了翅膀的白色蝴蝶,被雨水打落在黑暗的泥地中。
......
“大夫,她怎么样?”
房间里,晃斡出担忧地问道。
“这位姑娘的肩膀似乎受过严重的外伤,因其年龄尚小,外伤导致内伤郁积,但却一直没有医治,留下不小的隐患,每逢阴雨天气,外伤内伤便同时发作,再加上这位姑娘最近过度劳累,所以暂时晕厥。”老郎中捋着胡须说道。
“可医治得好?”晃斡出的眉头紧拧,透着一丝焦躁。
“待我为她开几副药医治外伤,但这内伤一时三刻可好不了,需慢慢调理。”老郎中道。
“那绯儿何时才能醒啊!?”莫里着急地问道。
“放心,按照我的方子抓药,不出三日,就会醒来。”
送走老郎中,莫里哭着自责道:“主子赎罪,是莫里没有照看好良姑娘,莫里没有发现良姑娘有内伤,还由着她熬了三天夜学习舞蹈。”
晃斡出一听,愣在原地,许久,才发出一声疑问,“你是说她原本不会跳舞?”
莫里点点头,“绯儿说,主子待她恩重如山,她想准备一个金国没见过的节目。她说她记得曾在家中看到一个舞娘跳过一支很美的舞蹈,便凭着记忆练习起来。她还说,记不起来的便用主子教她的轻功代替,主子看了一定会很高兴。”
晃斡出一向淡定如常的心中好像忽地被扔进一块石头,有些意外,却又有些生疼,他自语道:“这么说,她是为了我而去学这舞蹈的……”
“还有……还有这块面纱……”莫里小心呈上被晃斡出捡回来的良绯戴着的面纱道:“这面纱打眼看不出什么神通,但细看就能看出是用青鼠毛一点点绣出来的一只老鼠,绯儿说主子是属鼠的,送这个给主子最合适……”
“好了!不要说了!”晃斡出打断莫里,出乎意料地第一次在下人面前表现出不淡定的一面,“你先出去吧。”
莫里退出房间后,晃斡出坐在床边静静地端详着良绯。
这个女孩,第一次见她便觉她倔强坚强,后来遇到她为朋友牺牲自己,又觉得她善良勇敢,是个至信之人。再接着待她回府,请人教导她并亲自观察她,她的勤奋她的聪明更加让他确定了他的选择,将她献给自己的父王,定能讨到父亲的欢心,而且还能让她时刻监视其他人的行动。
可为什么,一想到她醒来那种绝望而无助的眼神时,他便忍不下心。这个女孩,竟然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为他做了那么多。
他紧紧握着面纱,他不是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可眼前的这个女孩,竟让他第一次感到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