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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六

      年后,张起灵似乎也没什么事,一切回归正轨,那一个月的空档他不提,吴邪也不敢多问。吴三省和文锦忙着走访朋友,吴邪时而跟老痒去那胖子的茶馆里喝茶,那胖老板健谈,谈吐风趣,肚子里说不完的江湖趣事,一来二去,吴邪也跟他混了个半熟。往往跟老痒散了,吴邪便到张公馆去。张起灵让厨房做荷花糕给他,又给他展示调咖啡的手艺。卧室里点上百合香,张起灵看各类杂书,吴邪在案上学习。张起灵懂的东西超乎他的想象,能算半个老师,吴邪便随时请教。
      张起灵看了他作的文章,劝他投稿。
      吴邪受宠若惊,道:“行吗?”
      张起灵道:“我并没有说行。”
      吴邪“哦”了一声,垂下头。
      张起灵又道:“但你可以开始尝试。在这个年纪里,你的文章确实不错。”
      吴邪笑起来,从盘子里拿起一块荷花糕送到他嘴前。张起灵皱了皱眉,面色略显为难,吴邪一双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笑容有些谄媚,僵持片刻,张起灵张嘴,咬了一口。吴邪马上抽回手把剩下的一整块吃了,乐了好一会,将盘子里的荷花糕吃完,末了还打一个饱嗝。
      一次洗浴完,吴邪穿着张起灵的备用睡衣钻进被窝里,张起灵接待完一个日本来的富商,从客厅回房,脱了大衣坐在床上翻杂志。吴邪贴在他身侧,脸挨着他的腿跟,道:“你多久去一趟百乐门?”
      张起灵翻页的手顿了一下,目光仍在纸卷上,俄尔后哗啦一声,翻到下一页。
      “每个礼拜。”
      吴邪伸手,指头夹住他烟灰色毛衣的衣角慢腾腾地揉搓,道:“带我去。”
      张起灵道:“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吴邪道:“为什么?”
      张起灵道:“这种事,你该去找吴三省。”
      吴邪沉默了好久。张起灵等了一会,神色略微缓和,眼色也带了些柔和,把书随手放到身侧,他低下头,见吴邪把脸埋在他大腿外侧,便伸手去捞,吴邪死活不动,他只好撤开手,稍作犹豫,又重新探过去,用指头轻轻揉他耳朵。
      吴邪任他摸了一会,把脸露出来,道:“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很久以前就觉得。”
      张起灵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吴邪又道:“你来长沙那次,我就在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能这么坦然地去重复自己讨厌的事?”
      张起灵道:“那你说,我讨厌什么?”
      吴邪道:“当时我觉得,你讨厌四阿公。”
      张起灵不言。
      吴邪道:“但你还是跟着他。我不认为你和朗风还有叶先生他们是一类人。但你在重复他们做的事,就是这样,你知道么?齐羽出事的时候,我怕得要死,就是因为……”
      张起灵躺下来,张开双臂抱住他。
      吴邪皱了皱眉,继续道:“我想相信你,包括白梨的事——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所以,我不觉得现在我躺在这里,折抵了身份,或者见不得人。而你,至少在我面前,可以不要做不想做的事,哪怕是偶尔,你可以跟我说你想要的。”
      张起灵将他抱紧一些,听他说完,又过了一会,才道:“这里,只有我们躺过。”
      吴邪笑了笑,道:“这句是真话。”
      张起灵道:“几时骗过你?”
      吴邪道:“我不戳穿你。”
      张起灵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开始午睡。

      就是在七年后的这样一个上午,同事带来家里的荷花糕,吴邪没来由地想起当年的这番话。他们没有在夜里同床过,所以他记忆里都是张起灵小憩时的样子,面色比清醒时要柔和,他的眉骨很高,鼻梁光滑,唇薄,微微张着以便呼吸——恰恰与清醒时相反,他总是抿着唇不说话。起初他会偷偷吻他,但张起灵睡眠太浅,一碰便醒,后来吴邪便不敢再如此了,怕扰他休息。
      走神间,同事道:“那位张先生昨天又来找你了?”
      说是教书,事实上不过助教而已。这助教也是托了些关系的,解雨臣的小叔解连环是圣约翰的哲学教授,加之吴邪有点学历,留洋时也发表过不少文章,便进来混个体面的知识分子头衔。看电影以后他便和张起灵断了往来,到学校工作一个多月,他在外面另租了公寓,每个礼拜回吴三省那里一次。生活平淡却也不难熬。他学会买菜,做饭,早上热两片面包,边吃茶边读报,花三角钱挤一趟电车,上班,和同事聊当红女星,他为人和善,同学生的关系也顶好。下了班,有时同解雨臣去兆丰公园散会步,或是吃顿晚饭,披着夜色回到公寓,听楼下妻子用薪水斥责丈夫的无能,这女人口才极好,大约每天都要将当代女性要求离婚的合理性细数一通。吴邪打开收音机,听周璇用哀愁的嗓音唱《何日君再来》,音量调高,便把那夫妻的声音盖过去了。心绪沉淀下来,他再拿起钢笔写些零散的文稿——日子便这么流水似的过去了。战争给这座城市留下的伤痕,仿佛只在文人眼中显得狰狞可憎。
      这小同事叫王盟,不做教师,做点杂物,也算不上稳定的正式员工。礼拜一,张起灵首次到文学院找他时,就是王盟去打发的人。
      吴邪将那本《飞鸟集》塞回抽屉,哗啦一下推回,没能关上,一本零散草稿夹给夹住了,他只好重新拉开,把草稿抽出来对叠,压平,再放回去,这次抽屉轻松关上了。
      王盟兀自泡了杯茶,翘起腿仰倒在座椅上,道:“老兄你说句实话,该不是欠了他钱?”
      吴邪笑起来,道:“怎么说话呢。“
      王盟道:“但我看那他不是凶悍之人,你且出去同他会个面,好好谈一番,他是会宽限些时日的吧?”
      吴邪哭笑不得,道:“我几时欠他了?我的事我心里有数,倒是你,与其操心这些,不如多做点事,昨天解叔又冲你发脾气了不是?”
      王盟当即垮下脸来,翘起的腿也放下,整个人瘫在椅子上,道:“我可是个冤枉人。解先生正在气头上,赶巧我把他的讲稿送迟了去,这火气便撒到我身上了。”
      吴邪道:“什么事?我倒没听他说。”
      王盟道:“一个女学生,家里生意上出了问题,全垮了,债主整日上门讨钱,一家人买米的钱都管亲戚借来的,哪里再担得起学费?就是这书本也买不起了。解先生有意接济,却被那学生拒绝了去。”
      吴邪道:“拒绝?”
      王盟点头道:“家里成那个样子,哪有心思再念书?说要找份工作去。”
      吴邪沉默片刻,道:“可惜了。”
      王盟道:“也说不上吧?一纸文凭,在这个年代,也指不准哪天就没用了。”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当时炮火一来,就是洋钞,也变得跟废纸无二。”
      两人埋下头吃茶,各自看书,半晌没有说话。王盟茶杯渐空,站起身,来开椅子,正要添水,只听吴邪道:“我曾经认识一个姑娘,她倒是顶看得起这一纸文凭,却因为家里拮据,只上了四年学。”
      王盟一愣——倒不是大惊小怪,这类人太普遍,只是他清楚吴邪的身份,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本应是带着路人的语气。当下,他却听出几分哀痛和怅然。
      王盟重新坐回椅子上,道:“你还认识这样的人?”
      吴邪笑了笑,不作声。
      王盟道:“现在呢?”
      吴邪摇了摇头,站起身去添开水,办公室里只听到轻微的水流声,紧接着是咚一声轻响,吴邪将茶壶放回桌上。转过来,推开原先的书,抽了份文汇报来看。王盟见此,也闭了嘴。

      吴邪第一次见到云彩,是那年夏至以后的事了。
      黑眼镜回上海来,约张起灵到王氏茶楼吃茶,吴邪恰好周末赖在张起灵那里,听到邀约,死缠烂打跟了去。胖子对三人颇为照顾,送了盅茶水,让小二看店,坐下来天南地北地侃。这胖子自言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与黑眼镜颇有点英雄惜英雄之感——当然,这情感似乎只是单方面的。吴邪心知胖子爱吹牛,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却也爱听得紧,这人能把生平所见如说书般讲述出来,跌宕起伏,层层递进,好不痛哉快哉。黑眼镜是个说书的好搭档,话插得恰到好处,更激起吴邪兴致。只有张起灵全然一副路人姿态,安静地吃茶发呆,缄默不言,却也不见有半点不耐烦。
      隔壁响起茶碗碎裂声和男人粗鄙的叫骂声时,胖子的故事刚巧说到“长沙脱险”,除张起灵外,三人俱是一愣,胖子率先起身推帘出去,随后黑眼镜也跟着看热闹去了。吴邪扭头看张起灵,他这点心思,张起灵一眼洞穿,当即起身,引着他也出了包厢。
      赶到时胖子正在向坐在屏风后的男人询问情况。那人略有中年秃顶,脑门因生气而皱起来,像颗剥了壳的核桃,一件灰黑色对襟马褂,从胸前到腹部有一块水迹,脚下是茶碗碎片。他面前站了两个女孩,身上的粗布袍大概是文锦四五年前都看不上的款式,两人均梳着两股长辫,相貌有五六分相似。大约是对姐妹了,略显成熟的那位看上去二十来岁,面孔稚嫩些那位恐怕还不及吴邪的大,顶多十六。两个姑娘躬身站在黑眼镜身旁,埋头缩着肩膀,像煮熟的虾。小些那位纤细的裤管膝盖上处还带着灰,想是刚刚给吓得不轻,居然跪下了,又被黑眼镜拉起来。
      胖子这一问,才知这两个女孩是那位叫阿贵的裁缝的女儿,这位客人——胖子称他一声刘爷,在这茶馆与人约了生意要谈,为节省时间,便让人直接到这里量新衣尺寸。而这位小一些的女孩,在给刘量腰围时不慎碰倒了茶杯,烫茶水泼了刘的新衣服。
      吴邪心下好笑,细看那身布料,少说也洗过不下十次,这质地也是吴三省他们那圈人不会正眼瞧的。胖子称他一声“爷”,又是生意场上的人,不见得要对这么一件衣服珍惜爱护到沾不得水的程度。
      两个女孩大气不敢出,权靠胖子在那与刘周璇。最后提出免了他这次的账,才作罢。吴邪本是要掏钱的,摸钱包的手却被张起灵一个眼神推回去了。张起灵和黑眼镜一个冷脸一个带笑,却不说话,一副旁观者姿态。最后打发了姓刘的,那姐妹俩却是对他们四人千恩万谢,凑了点钱出来还给胖子,这胖老板爱财,这时候脑子却也清明得很,硬把钱推了回去,只问了人名字。姐姐叫云朵,闯了祸的妹妹叫云彩。胖子直夸两个名字如人一般漂亮,目光却是长到云彩身上去了,而吴邪更是看得清楚,云彩的目光又是时而朝着张起灵来的,虽然并不频繁,且小心谨慎,不大有暴露的可能——但逃不过吴邪的眼睛,这种敏感是爱上张起灵那一刻就被赋予的,他也曾经这样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吴邪再见到云彩,是那之后一个月的事。文锦挑了几匹乔其纱,要做新旗袍,叫了裁缝到家里来。吴邪恰巧与叶成等人听戏回来,路过客厅时停下来,打算拍一拍文锦马屁,就见那给文锦量尺寸的女孩眼熟得很。倒是云彩先认出她来。
      吴邪听她又为在茶馆的事道谢,忙道:“我什么忙都没帮到,你再谢,倒是折煞我了。”
      云彩惊恐,不住地道歉。
      吴邪跟阿宁调笑惯了,不常接触云彩这类姑娘,当下一愣,随后笑起来,道:“我说笑的。”
      文锦瞪了他一眼,道:“不学好。”
      文锦出门参加茶会去了,吴邪留云彩吃杯茶。云彩没坐过那么好的沙发,生怕给弄脏了,吃茶时身子一个劲往前倾,把茶杯轻轻放回茶几上,又缩着身子坐好。吴邪看她这样,只得找话道:“生意还不错吧?”
      云彩道:“我爹和大姐都能干,铺子生意全靠他们。”
      吴邪笑了笑,道:“你还在上学吧?也帮着做工?”
      云彩一愣,道:“读了四年,物价涨了,学费和书也跟着涨,爹说女孩识点字也够了。”
      吴邪摸了摸鼻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啜了口茶,笑道:“文锦姨的衣服要是做得漂亮,我也得托你们做两件。”
      见他不摆架子,与以往接触的少爷公子大不相同,云彩面色也逐渐放松下来。当下抿嘴笑了笑,道:“少爷到时要是喜欢,我再来府上就好。”
      吴邪笑道:“可不是给我一个人做,你记得那天我身边那位不苟言笑的先生么?他穿什么料子好?”
      云彩一双眼睛像是捻亮的灯,“那位先生穿什么都好。”
      吴邪一愣,自知无意间办了蠢事。但话说出去了,又收不回来,只好道:“这倒是。”
      吴邪转移话题,云彩也不便说下去,但看得出心不在焉。待要离开时,再三犹豫,才壮着胆对吴邪道:“少爷能不能告诉我,那位先生叫什么?”
      吴邪停顿片刻,觉得自己一个男人,不该和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孩制气,平添不痛快,又矫情,要被张起灵嫌弃的。便道:“张起灵。”
      云彩终究是少女心性,不过一个名字,像得了天大的宝物,当即笑逐颜开,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后来吴邪把这事告诉张起灵,后者侧过头看他一眼,又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继续看手上的报纸。吴邪把咖啡放回茶几上,脱了鞋往沙发上躺,有些日子没理的头发长得有点扎人,毛茸茸的脑袋一股脑蹭张起灵的腰,作势要往他腿上钻。张起灵腾出一只手来推,又不施狠力,对吴邪而言倒像调情了,更加卖力地蹭个不停。张起灵无奈,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扔,朝沙发扶手挪过去,让吴邪的四肢能够舒展开一点,吴邪顺势把头搁到他大腿上,上身舒展开,长腿稍微曲起,舒服地哼了一声,像头吃饱喝足的猪,还不忘揉揉肚子。
      吴邪从下仰视张起灵,只见一个带了细微小胡茬的下颌,以及微抿的唇。懒得再撑起身子,只好忍住吻上去的冲动,侃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坦白从宽。”
      张起灵略一沉吟,低下头看着他,道:“没想到你会告诉她。”
      吴邪道:“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
      张起灵不言。
      吴邪皱眉道:“还想默认?!”
      张起灵张开玉口:“是。”
      吴邪像吞了只苍蝇,半晌说不出话。最后黑着脸道:“上哪学的?还会说低级笑话了?胖子那里你决不能再去!”
      张起灵嘴角牵了牵,眼里有别样的情愫在流转。抬起手,用手指轻挠吴邪眉间,吴邪给他弄得痒,别开脸躲避,又被他另一只手托住下巴,那只逗弄的手也停下了。
      “你最近不太一样了。”
      吴邪道:“觉得我越来越好了?”
      张起灵道:“醋味少了。”
      吴邪想了半天,才意识到张起灵暗将白梨的事扯了进来。起初,他的确为白梨给张起灵添过不少别扭,毕竟想到张起灵在外公开与这女人亲密,自己和他的关系却出不了这扇门,心里发堵。然而时间一长,心态便放开了。
      “我明白你并没有拿我开玩笑,既然如此,管那么多做什么?”吴邪道,“那天我说的还不清楚?”
      张起灵的拇指在他下巴上慢慢抚摸。
      吴邪又道:“我是男人,不是同你偷情,让你养着的女子。这世间,没有谁是离不了谁的,我爱你,想与你过一辈子,但不能强迫你同我爱得一般深刻。我只能尽可能抓住你,留住你。”他笑起来,眼睛像沐了光的雨花石,“你若非要爱了别人,我又能把你的心挖出来不成?”
      张起灵很久不说话。吴邪等得不耐烦,正想闭了眼睛睡过去,就被张起灵抓住胳膊提起来,他用力有些大,把吴邪胳膊掐得生疼,不等他张口抱怨,便又捧住他的脸,吻了过来。吴邪反应极快,马上张开嘴邀请那软舌入侵,又激烈地回应起来。
      多年后吴邪回想才发现,再动人的情话,每次都会被张起灵用深吻或□□划上□□的句号——这恐怕要被那些满腹诗情的文艺青年嗤笑的。
      苦了他这位合格的文艺青年。

      与解雨臣的书信春节之后便没有断过。因此虽身在北平,解雨臣却是对吴邪的交际圈子不能更熟悉。老痒、阿宁、叶成、胖子,即便是神出鬼没的黑眼镜也有幸占了些篇幅,唯独张起灵,只便一笔带过。信里吴邪俨然扮演着无忧无虑、胸无大志、风流快活的少年公子哥角色,解雨臣那边却隐隐透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忧虑和迷惘。偶尔与吴邪谈及国事,句句在理,略显少年老成,这是吴邪望尘莫及的,于是在他的认知里,北边人对这片土地爱得更为深沉。解雨臣也提过霍秀秀,吴邪最后见她已经大约十年前了,如今在脑海里翻找她的样子,太过模糊,像皱起波纹的湖面上的倒影。解雨臣对说得隐晦,吴邪倒看出来了,他对这霍家千金有意,本来门当户对,这门亲事是行的通的,但他的敏锐超乎常人,他提得简略,吴邪却推测他已经察觉解家就要败落了。果然,就在下一年春节,吴三省收到消息,解家分家,解连环要接解雨臣来上海。
      当时吴邪带了托阿贵做的新袄袍去找张起灵,提了这件事。
      张起灵穿上藏蓝色堆花夹袄,吴邪抢着给他扣扣子,张起灵微微仰起头,任他边扣衣服边做小动作,道:“他不告诉你,自有他的道理。”
      吴邪道:“多少我能为他做点什么,他把我看得太没用了。”
      张起灵道:“不能这么断言。”
      系好最后一颗梅花扣子,吴邪又替他整理雪白的滚边毛领,道:“那霍秀秀怎么办。”
      张起灵捉住一只摸索到他胸膛上不安分的手,一手揽住眼前人的腰,抓住一团一个冬季给养出来的软肉捏了一下,吴邪当即扭了扭,却挣不开他,抬头面面相觑半晌,咧嘴笑起来。
      “若我是小花,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心意说出来的。”他道,“我可不要追悔一生。”
      张起灵埋头在他唇上一啄,笑道:“所以你不是他。”
      吴邪道:“现在兴的是新式婚姻,谁还甘愿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解家是败了,但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张起灵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照你说,霍家在北平也是一脉大势力,之前与解家客客气气,是看着那解九的面子。如今解九已经去了两年,北平世态动荡,别人明哲保身还来不及,谁还想摊上解家这烂摊子?”
      张起灵难得说这么多话,吴邪将每一句都存进脑子里,翻来覆去捣鼓许久,才叹了一声,道:“是我错怪他了。”
      解雨臣在年后大约半个月到达,同解连环一起住公寓,休息了一晚,就先到吴公馆拜访了。
      天气回暖,解雨臣着一件月白缎滚银边长袍,蔷薇粉双绉马褂,肤色白净,笑容儒雅。吴邪多年不见他,只觉这人比上次见面时又英挺了几分,更加为他的爱情感到遗憾。吴三省让厨房张罗了一大桌好菜来招待,倒没有半点躲污泥的姿态。解家出事后,解雨臣好久不给吴邪写信,两人初见时各怀心事,略显生分,但吴邪并不想失去这位发小,又想起张起灵的劝解,索性压下不满,几天后就上门回访,顺便带解雨臣到南京路、静安寺路逛了一番,领略上海较之北平的另一派风光。
      游至黄浦江头,两人吹着晚风,觉得冷,又挨近一些。吴邪道:“不告诉秀秀,你会后悔么?”
      解雨臣道:“吴邪,你不明白,有的事容不得你后悔,因为一开始就别无选择。”
      吴邪道:“解叔说,毕业以后你会同我一道留洋。”
      解雨臣笑道:“未来的事,谁能说清楚。”
      吴邪道:“你笑得真难看。”
      解雨臣道:“有时候我就讨厌你的诚实。”
      吴邪道:“我也讨厌你的虚伪。”
      解雨臣道:“那太好了,我们注定是一辈子的哥们。”
      吴邪一愣,半晌才笑出来,道:“你这逻辑说不通。”
      解雨臣勾住他肩膀,两个人一起看体型各异的船工将货箱搬上甲板,听监工用带了些口音的外文骂些莫名其妙的话。吴邪已经逐渐习惯在自己的土地上用晦涩的外文与人交流,或是听人用各国语言说话,解雨臣却不同,他盯着船只看了很久,唇线紧抿,不发一言。
      解雨臣道:“我给你唱一段。”
      吴邪笑道:“又要炫耀你是二爷的得意门生了。”
      解雨臣笑着锤他一拳,旋即对着浓稠夜色下的江面,不疾不徐地唱起来。他唱得随意,仿佛回到儿时的乡间小道。吴邪没来由地觉得亲切,黄浦江岸,总算有些中国人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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