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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

      到张公馆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不用,你别忙了。”
      吴邪脱下大衣,刚在沙发上坐稳,就见张起灵转进厨房。无奈说了也没用,这人从来忽视别人的意见,没一会,拿着一盘水果出来。果盘往茶几上一搁,在旁边一张小沙发上坐下。客厅是两层打通的,白漆大门正对楼梯,四周是红木雕花扶手的走马廊。空荡荡的——不是家具少,整栋公馆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个词。好像它的存在都是一种虚幻,一场梦境,泡沫堆砌的模型,一睁眼,或是一阵风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就像眼前这个人。
      相对无言。壁炉上方挂的钟咔嚓咔嚓走着,成了这片虚无里唯一实在的东西。吴邪手伸进裤包,又忽然顿了一下,对着张起灵笑了笑,“介不介意我抽支烟?”
      张起灵这才把视线抬起来,看了他一眼,摇头。
      如蒙大赦,他像个饥荒地逃出来的难民,飞快摸出烟,衔到嘴里,另一只手掏出打火机点上,猛吸一口,吐烟圈的同时长长舒出一口气。这种时候,也只有尼古丁才能缓解情绪。吸了一会,他才抬起头,对张起灵道:“佣人回家过年?”
      张起灵点头。
      吴邪笑起来:“怎么把厨师也放走了。”
      张起灵道:“这两天我也不怎么回。”总算说话了。
      的确,今天年初六,最近他的年宴不会少。但吴邪觉得,还有别的理由,凭他对他的了解——不知道这种自信真不真,总之在他心里,张起灵和汪伪政府扯不上半点关系——即便事实不如此。其实他一直都这么认为,无论四年前,还是更早——张起灵跟“汉奸”这个词永远不可能合二为一。即便没有年宴,他也会放佣人回去过年,时间不会比吴三省给的佣人的少。
      又一阵沉默。
      吴邪弯下身弹两下烟灰,视线停在烟头的火点上,道:“我年前回来的。”
      没有回应。
      重新坐直身子,吴邪又笑:“也不请我吃顿饭。”顿了顿,又道,“我还住我三叔那。”
      张起灵点点头,抬眼看他,道:“明天请你?”
      吴邪道:“开玩笑,这两天吃腻了,没意思……看电影吧。”
      没有反驳,算是答应了。吴邪笑了笑,垂下头又吸了两口,眯起眼睛,翘起腿,身子往后一靠,张开一只手臂搭到沙发背上,仰头看天花板,瞥张起灵一眼,真巧,他老毛病犯了。外面偶尔有炮仗声炸起来,一声特别响,近在咫尺,一声又弱了,好像隔了很远,像旧照片,模糊在记忆里。

      十年前,长沙冒沙井。也是这样一个冬季——应该比现在暖一点,记不清了。但鞭炮声比现在要响,几乎要炸穿耳膜,满院都是孩子的笑声。除夕的第一鞭炮仗,就是跟张起灵一起放的。
      他十二岁,他二十。
      爷爷的故友来拜年——说是拜年,吴邪倒不这么想。陈皮阿四和以往来拜年的不一样,当时的他道不清究竟不一样在哪,只觉得这四阿公凶神恶煞,避之不及。相对而言,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要好一点,尽管村里其他孩子也不喜欢他,不是相貌问题,他很清秀,五官生得规整硬朗,像用钢笔细描出来的,一双眼睛比普通亚洲人的黑,像一口枯井,没有光泽。他多次尝试让这双眼睛透出光来,把逗村里姑娘的招都使完了,还是徒劳无功。不过一时的挫败杀不死他的好奇心,反将其膨化,那一段时间里,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到了从那双眼睛里找出光上。
      他爷爷和陈皮阿四在堂屋里谈话,张起灵从来不参与,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发呆,基本上一个姿势——仰头看天。做完先生布置的作业,吴邪就在院子里逗狗,一只藏獒,两只土狗,其它的在笼子里。跟他爷爷在一起长了,狗对他也还挺友善。他跟着张起灵去望天,一连好几次,每次都看很久,硬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临近傍晚,张起灵还在石阶上扮石雕,吴邪回头叫了他一声,学着三叔叫他“小哥”,院子里只有两个人,张起灵很快低下头,视线落到他上。
      吴邪拍着藏獒的头,道:“你在看云吗?有一朵很像虾。”
      没有回答。
      不是第一次了,吴邪也不生气,继续道:“假的有什么好看?再过两个月,你来找我,我带你抓。”
      张起灵没有移开目光,看着他,也许是他这些天的执着奏效了,他站起来,朝他走过来,三只狗叫起来,吴邪回头吼了两声,一起哑了。他在他身边蹲下来,道:“再来找你?”
      吴邪一个劲点头,笑道:“你来我就带你玩。”
      张起灵道:“不上学?”
      吴邪道:“我可以逃——真的,很好玩,我抓鱼也很厉害,我可以教你。”
      看着他的眼睛,沉默好一会,张起灵的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吴邪一愣神,像是受了鼓励,紧接着道:“不骗你,我跟老痒比赛,他抓的都没有我多。”
      张起灵眯了眯眼睛。
      吴邪来了劲,笑道:“四阿公有什么好的,哪天他不要你了,你就来找我,我陪你玩,我肯定比那几朵云有意思。”
      他不记得张起灵做了什么回应。

      后来几天,他也不怎么坐台阶了,会过来看他逗狗。于是寒冬腊月,他也很早起床,每天的盼头就是尽快把作业做完,到院子里跟张起灵说话。
      “你也上学吗?”他问张起灵。
      他点头道:“在上海。”
      吴邪道:“那里很漂亮对不对?有很多好东西?”
      张起灵想了想,道:“不好。”
      吴邪问哪里不好,这次他没有多想,说没有长沙好。吴邪又问为什么,他说这里可以抓鱼和虾。吴邪又说,鱼和虾能比上海好?他又不说话了。安静良久,吴邪道:“那以后我能不能到上海找你?我还没去过。”
      张起灵摇头说不行。吴邪问为什么。
      他忽然笑了——因为他问了很多个为什么?总之吴邪傻愣住了,回神时听到他说:“目前不行。”晚霞红得挤出水来,从空气里滤到他脸上,再汇入他眼睛里,生出一条小溪。
      吴邪不好再问为什么。
      事实上是执着的东西终于实现了,他从枯井里挖出了光——虽然只在电光石火间,想再看一眼,溪水已经干了。

      三年后,他真的去了上海。吴老狗去世,吴三省一直在上海,办了家银行,越干越好了,刚好吴邪到了念中学的年纪,就活动了一番,把他接过去念书。第一次出远门,吴一穷给他买了头等舱票,但他还记得张起灵说的那句“不好”,在船上经常睡不着,旁边卧铺上睡了个胖子,一身加大中山装,头发刺拉拉的,很短一截,像刚冒芽的草丛,胡子更短,是刚冒了丁点头的草丛,杂乱地插在肥沃的下巴上,说话和笑的时候草头跟着跳舞,像随时会蹦出来扎人一把。半夜打呼跟打雷似的,还变着调来,有时候像五音不全的人在嚎歌,这一来更睡不着了。那胖子是个自来熟,白天就把他拉到甲板上聊天,自我介绍说是北平人,在上海做生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句话出去能镇住半个场子,吴邪笑道你这不是混黑吗。那胖子也笑,道:“胖爷一只脚在黑水里。你不懂,官路走不通,也只能走黑路。这世道离经叛道得很,跟贾宝玉有一拼。今天好好的,说不准明天它就来个翻天覆地大颠覆把你往死里玩。老百姓踏踏实实做生意混不长。”
      吴邪笑道:“得了吧,你以为我小呢。”又想起张起灵的话。
      胖子道:“嘿,你小子,才胖爷年龄除以二的年纪,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北边的情况知道吧?现在这地上,不是咱中国人说了算。”
      吴邪难得对不上话。
      胖子又道:“别说外面来的狗不把咱当人,咱自己人又有几个算自己人?有几个把这块地上土生土长的兄弟当人?”风吹过来,把他脸上肥肉的一层油腻吹淡了些,他摸出一根烟,点了火,拍了拍他的背,笑起来,“逗你玩呢,这么严肃?这小同志,来,给胖爷笑一个。”
      白了他一眼,吴邪说:“我要根烟。”
      胖子手里一包一品香,冲他挥了挥,道:“有品位。”
      结果没给他,说他太小了。

      事实上他的烦恼没有持续多久,这个年纪的烦恼本来就是琐碎的,沙砾一般的,一阵风过来,连带尘埃一起卷走,干干净净。对这个时候的他来说,上海就像一只晶莹剔透的巨大水晶球,世界的千奇百怪全在里面,它们汇聚在一起,璀璨得刺眼。但他不怕被扎伤眼睛,他抱着满腔热情往里闯。他觉得张起灵真的骗了他。
      吴三省和陈文锦不大像父母那样管教他,银行里的人爱称他为小三爷,陈文锦的牌友都叫一声吴少爷。他性格和善,适应能力强,成绩顶好,在学校小有名气,人脉也广,给吴三省长足了面子,琢磨着高中毕业就送他留洋去。
      再听到张起灵的消息,是在陈文锦的牌桌上。
      李太太半年前刚产下第二胎,是个儿子,第一胎是女儿,小少爷是全家一块心头肉,上哪都夸。陈文锦没有孩子,一两句可以忍,听多了难免心里不是滋味。那天李太太又说儿子,文锦就道:“现在不比以前了,姑娘出嫁太早也不好,就该多念点书。”李太太没念完中学,跟李先生是娃娃亲。当下一张脸成猪肝色,倒也亏得结婚早,驰骋太太战场多年,半圈牌的工夫,就眉开眼笑,道:“是,吴少爷可得多念点书,现在新派姑娘找丈夫还看文凭,要能跳舞,说一口好英文——吴少爷要留洋不是?”
      吴邪在文锦旁边看牌,笑了笑,还没说话,文锦就笑道:“我可跟他说好了,不能找个洋太太回来。”
      齐太太道:“洋太太坏?”
      文锦道:“那腔调我就不喜欢。”
      吴邪笑道:“我也不喜欢。”
      文锦笑起来,道:“你三叔说你今晚上有个聚会?”
      吴邪点头道:“叶成生日。”
      文锦不再多说。李太太忽然道:“说起来,张先生二十三了吧?不见有讨老婆的意思。”
      一边的苏太太笑道:“怎么着,你又给表小姐说媒去了?”
      李太太一撇嘴,道:“还没去,这不是打算着么。张先生那边听说说媒的不少,都挨闭门羹。难不成也赶新式婚姻?现在还年轻?”
      齐太太道:“指不准已经有人了呢?现在的男人,外面养多少能让你知道?那张先生……”话没说完,突然止住了——收到李太太的眼色,话锋一转,嗔道,“哎呀,看我糊涂,把三筒出了!等着碰呀!”
      吴邪看了一眼文锦,后者还是一脸笑,说齐太太最近高兴糊涂了。来上海时间不长,很多关系吴邪不清楚,不过李太太那个眼神他是看准了——不能多说张先生坏话?怕苏太太还是文锦听见?又想了一会,觉得应该是陈文锦,她父亲是陈皮阿四,她们又说起“张先生”——姓张的太多了,他本来没在意,这么一来,那个张先生就是张起灵?

      天公不作美,晚上没有星星。铅块一样的云在头顶挤挤攮攮,实在没了位置就堆叠在一块,一层摞一层,像倒扣下来的蛋糕。司机一直把吴邪送到叶公馆门外,马上有佣人来开门,引吴邪往里走,半路听到铁门大开的声音,吴邪回头瞟了一眼,一辆纯黑汽车驶进来。回过头继续走,那车从他身边过去时候扭头瞥了一眼,只扫见后排一个人影,没看清,车一直到门厅的大门前才停下,司机跳下来开后座车门,出来一个高挑的男人,白衬衣,弯腰时候勾出硬朗流畅的背部线条,一条黑色修身西裤,皮带扎得不松不紧,腰却显细。手肘上搭着西装外套,走上台阶,马上被上前迎接的佣人接了过去。
      吴邪没走门厅,被佣人引了往旁边的楼梯走,到了二楼,又被带往露台。大多数人已经到了,围在一张红木桌周围吃糖果,甜点,嗑瓜子。瓜子壳和各色糖纸扔了一地,吴邪入座时,恰有佣人来添茶水和果汁,对叶成道:“张先生到了,先生让少爷等他吩咐再下去。”
      叶成撇了撇嘴,支走佣人,对席上同学道:“拣这个日子来,什么狗屁大事。”
      有女同学吐了瓜子皮,笑道:“就是那个张先生?”
      叶成没好气道:“哪个?”
      女同学道:“顶漂亮,不爱说话。上次来你家见过。”
      吴邪刚抓了一把瓜子,动作顿了顿,才收回手,随手往嘴里一扔就是两颗。只听叶成道:“就是那个。”
      阿宁去洗手间,刚回来,话听得稀里糊涂,问道:“说谁呢?什么漂亮?”
      几个女同学咯咯咯笑了几声,其中一个冲楼房里面抬了抬下巴,道:“张先生,来找叶先生那位。”
      阿宁在吴邪旁边坐下,抓了一把糖,给吴邪递来一半,看着吴邪接过去,才道:“哟,我知道。也是给陈老爷办事的?人漂亮,又能办事,可厉害。别说太太,想给他做姨太太的都多了去。”
      吴邪心里像有猫爪在挠。这群人却并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又一个女同学道:“那一会能下去吗?叶成,他跟不跟你过生日?”
      叶成脸色已经很不善了,还是耐着性子回道:“能下去,但他留不留不知道。”
      吴邪剥了颗糖含进嘴里,糖纸黑底白花,他放在手心里看了一会,没来由觉得亲切,没舍得扔,揣进了裤袋里。心里期望叶先生的嘴皮子厉害一点,再厉害一点,把张起灵这尊大佛留下来。

      这天实在卖叶成面子,一群人聊到天黑,半点雨都没下来。东西吃了大半桌,不敢再吃了,留着肚子放蛋糕。大家兴致也还没散,佣人便上来传话说叶先生让下去点蜡烛吃蛋糕。没听到有车开走,还是有女同学特地到栏杆前够出去望天井,见露台下面那辆车还在,才追着下楼。
      到客厅时,张起灵正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佣人过来递外衣,叶先生紧跟着站起来,笑道:“吃块蛋糕,用不了多长时间,张老弟急什么?”
      张起灵接了外衣,摇头道:“不打扰了。”套上外套,余光刚好瞥到吴邪追过来的视线,拉袖口的动作一顿,侧过脸,吴邪闪避不及,两道视线汇在一起。
      门已经给佣人打开一扇,滴滴答答几声,一阵凉风卷着湿意灌进来,雨点子来得急,很快就噼里啪啦成了瓢泼式,门窗呼啦呼啦响,和着外面刷刷的树叶摩擦声,嵌入一丝陈旧的味道,像戏台上忽然拉开新的一幕,奏乐跟着涌出来,戏子登台,席上的喝彩一波接一波。
      叶先生笑道:“你看,这天也要留你了。”
      张起灵垂下眼睑,沉吟了一会,吴邪感觉旁边两个女同学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仿佛跟着张起灵的犹豫一起摇摆,或者说恨不能钻进他脑子里去,杀掉他要离开的那部分念想。最后,张起灵重新抬起眼睑,看吴邪一眼,又对叶先生点了点头。吴邪听见两个女同学长舒一口气,好像命悬一线的人突然活过来了。

      佣人端来一只三层的大蛋糕,插上十五支蜡烛。又上了果盘和新沏的茶。拼上几张椅子,二十来人松松坐下。叶成和父亲坐上座,正对蛋糕,叶先生要请张起灵一起,给拒绝了,拣了张单人沙发,也没人敢去跟他挤。
      吴邪第一次过西式生日,吴一穷对西洋东西没什么兴趣,虽然并不排斥,但还是更喜传统那一套。吴邪十五年来的生日也是吃长寿面过来的,到上海以后听得也多了,但身临其境,还是头一次。好奇归好奇,但面子上还是把持得很好。无论什么东西,看一两眼就过,不会死盯着不动。他一个人坐椅子,在最靠近张起灵的位置,几乎并排,余光随时瞥见他的身子,看脸就吃力。
      熄灯点了蜡烛,唱生日歌,几句简单的英文学校课程还能应付。他跟着拍手唱,和当中几个同学不一样,他家里不说英文,没有与生俱来的环境,又刚学不久,即便是最简单的发音,对比起来还是很蠢。他竖直耳朵听左边的动静,余光里张起灵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靠着沙发,一动不动。客厅里没灯,只有十几支细蜡烛支撑着,他们的位子离蛋糕也远,并不受瞩目,吴邪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见张起灵瞌着眼睛,头靠在沙发背上,那张嘴当然没有张开一下。弱弱几点烛光打在他安静的睡颜上,把皮肤映成一块奶酪,隐约还有香气飘出来——恍神间,唱错了一个音,那双眼睛睁开了。迟疑片刻,扭过头来,恰好抓住他头瞟过去的视线。吴邪像只发现新鲜萝卜,正要考虑要不要偷来吃便被主人逮住的兔子,立马闪开视线,生日歌恰好停下来。一阵掌声和窗外的雨水一样冲刷起来,紧接着灯亮了。有佣人过来分蛋糕,吴邪一直紧绷着,像给绣花绷子夹住的绣布,张起灵的视线像针一样往他身上戳,穿过去,拉线,再穿回来……直到感觉他收针了,吴邪松了口气。
      每个人分到一块蛋糕,张起灵似乎不太喜欢奶油,吴邪见他接过佣人送来的盘子时候微微皱了皱,之后一会都在用叉子把表面的奶油刮下来,抹到盘子上。马屁拍到马腿上,给他的那块是奶油多的,吴邪喜欢甜食,手上这块却只有薄薄一层奶油,看着张起灵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行为,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自己的也没动两下。
      专心致志抹奶油的张起灵手上忽然一顿,吴邪心道完了,大脑还没给眼睛下指令,张起灵一扭头,他又给抓了个正着。心里挣扎片刻,吴邪索性不躲了,朝他大大方方笑了笑,后者似乎顿了一下,略微点了点头。
      一群人聊了一会,都有点心不在焉,大概今天的话都在露台上说够了。几个女同学的视线还是时不时往这边扔,但到底是手心里捧惯的小姐,场合也不对,没人过来搭话。叶先生提议,听小姐们弹琴,当然没人反对。客厅里就有一只钢琴,女同学都有些跃跃欲试,还是先怂别人,礼数半点不失。吴邪还不能完全融入这种生活,听了半个钟头就恹恹欲睡,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挺直腰板硬绷,把面前那盘瓜子嗑了大半,又过了半个钟头,张起灵要走了,才恍然发现他一颗也没吃到。
      抓住救命草,吴邪赶忙站起来告别,叶先生意思上留了一下,张起灵自然留不住了,吴邪家远,叶成帮他解释完就要带他去打电话。通知了司机,叶成当然要留他在客厅等,雨也停了。吴邪推辞,说到屋外吹会风。

      赶到大门时候,张起灵的车正好开过来。本来只想撞撞运气,吴邪没料到现在追出来还能碰到。车在他身旁停下,后座门咔哒一下开了,张起灵走下来,西装已经套在身上,在他面前停脚,高出他半个头。重逢后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正脸,吴邪第一反应就是观察那双眼睛,一点没变,沼泽一样的沉,没有光泽,好像眼前蒙了一层雾,什么也看不见。棱角更硬朗了,不学时尚界搞两片瓦,刘海垂到眼睛上面,没上发蜡。想来也不是赶时髦的人。
      吴邪往后挪了一步,笑道:“顺路么,过去坐坐。”
      张起灵摇摇头,“住吴三省那?”
      吴邪点头。
      没话说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风有点大,冷飕飕的,吴邪经不住缩了缩脖子。张起灵也没转回去开车门,好一会过去,吴邪揉了揉鼻子,道:“就不招待我一下?”说着笑起来,“明天忙不忙?”
      张起灵想了想,道:“后天行吗?”
      “礼拜一,要等我下课。”
      张起灵点头:“下课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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