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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an you hear 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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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之下必有阴影,黑暗之中自有光明。——Unknown
Peter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简而言之,是一教就会。成为一个流浪汉,得到的不仅仅是如同中世纪诗歌一样的浪漫自由,而更是受尽白眼、满腹艰辛。
如果有选择,谁会更愿意成为一个无家可归,朝不保夕的人?
相比于大众所认知的流浪汉的流动性,其实在流浪汉中也有比较固定的聚集点和行为模式。他们就像是一个聚集在一起的部落集体,如果没有人引导,你是无法明白他们的秘密。
这是一个社会学家最为陶醉的研究现象,在一个物质的世界中,却被某些无形的东西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同处一个街道,却犹如时空错乱一般,看不见对方的存在。
在城市最黑暗的角落,流浪汉群体,卖肉的群体和□□的群体,互相都有交流却都又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就仿佛两个邻近的部落。
他们就像一群老鼠一样拥到每个深夜里最温暖的角落,静静地共享着独属于这群人的宁静。火焰升腾起的光亮照在每个或疲倦或懒散或布满灰尘的脸上。
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独一无二的悲伤的无奈的过去。
没有人会去过问别人的事情,但是如果你足够幸运,也许可以在那人喝醉了或是心情好了的时候,围坐着黑暗中的火焰,给你诉说他/她的一生。
“Peter的身体怎么样?”温迪用火烤着戴着脏兮兮的手套的手,她的手每年到了冬天都会裂开一道道的口子,不过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好多了,谢谢。”男人礼貌地点点头,然后感觉到妇人真诚而担忧的眼神,又转过头微微地笑了笑。
“你应该多笑笑,Peter,那些有钱人一定会因为你这个笑给钱的。”喝得醉醺醺的老汤姆勾住Peter的肩膀,笑得露出了斑黄的牙齿。
“我怎么不知道你改行做皮条客了?”Lydia翻了个白眼,拿起酒瓶喝了一口暖暖身,然后递给Peter,丝毫不介意两人同用一个酒瓶。
“小莉迪……现在就知道护着你男人吗?”老汤姆扯出一个更加暧昧的笑容来。
“这谁说的?”Lydia回瞪了一眼,然后视线向周围一圈人扫去,结果他们非但没有对造谣的事实感到一丝一毫的内疚,反而纷纷回了一个暧昧的“我们懂了”的眼神。
“Lydia?”Peter根本没理睬那些意义不明的眼神,他把烤热的面包干拿出来,递给流浪姑娘,褐色的眼眸平静无波。
Lydia拿着香脆的面包干啃了一口,然后说道:“塔克大概要回来了吧?”
和留在一个城市里某个聚集点的流浪汉不同,还有一种流浪汉他们坐着火车到处游荡,每年的秋天赶到农忙的地方帮忙收作,赚取一年中唯一的收入,等到了寒冷的冬季,所有的农场主都已经不再招工之后,他们就坐着免费的装货火车回到城市中,然后赶在春天之前,把秋天赚的所有的钱都挥霍一空,剩下的整个春天和夏天就流浪在街头,和所有人一样……
这种如同迁移的候鸟一样的人带来的不仅仅是新鲜的故事,还有各地的特产。
夜渐渐深了,Peter和Lydia走在回去的路上——
Peter穿着一件旧款的风衣,不保暖却足够挡风,他看着流浪姑娘在寒风中瑟缩的样子,很主动地把衣服脱下来披在女孩儿身上。
“绅士风格就像是刻在你骨子里的本能一样。”Lydia打趣道。
她原本一直以为Peter只是个□□分子,那布满伤痕的身体,锐利的眼神和迫人的气势。但是,很快,Lydia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一个在街头混着的□□不会在骨子里刻下尊老爱幼的美德,也不会有什么见鬼的绅士风度。
这个男人天生就带着一种善意,保护弱者,坚持原则。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着凉。”男人沉声回答。
“你一定是一个好男人,也许你还有妻子和孩子,那么你也一定是个好丈夫和好爸爸。”Lydia蔚蓝色的眼睛看向那双沉静的褐色双眸。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我一个人躺在街边,头上流着血等死。也许这不会是一个愉快的故事,但是我需要知道。”Peter在黑夜的小巷里行走着,坚定的眼神却让人感觉是一盏孤夜的灯火,足以灼伤流浪姑娘的眼睛。
“你会的,即使不是一个有好结局的故事,却不代表不是一个好故事。”Lydia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温迪的事情吗?”
“她曾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那时她是个已经过了最好的年华的风尘女,她把孩子放在保姆那里照顾,自己在旅馆里和不同的男人做着交易,直到疲倦不堪,才回到保姆那里接走他的儿子,她很爱他,爱到愿意把赚来的所有钱花在孩子身上。”
Peter安静地倾听着,他知道Lydia不需要他的反应,只是想有个人听着。
“结果她的钱都白花了,那天保姆又在偷懒,她的孩子去拿糖的时候,被掉下来的扳手砸中头部,死在了医院里。温迪几乎疯了,差点被关进精神病院,她活着的全部意义都不存在了,她又为什么活着呢?”
女孩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Peter却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忧伤和讥讽。
“你说,她为什么活着呢?她割腕两次,每次又被救了回来,每救回来一次,她仅剩的存款就花出去一大笔,直到身无分文,流浪街头。她想着干脆就饿死冷死在街上好了,可是,她认识了我们,对她来说,照顾我这样的人就是她还活着的理由。”
“她对我说,如果比利能长大的话,大概他将来的妻子就像我这样漂亮能干。”
“老汤姆做酒的手艺是在越南学的,现在这个街上退役的老兵到处都是,英雄末路,没有死在子弹和炸弹下,却死在了美元上。他除了做一个士兵和酿劣质的酒,其他什么都不会,年轻的时候还能靠体力活赚钱,后来他离婚了,把大部分的财产都留给了前妻和孩子,而自己却越来越穷困潦倒,直到每天把自己灌醉,做着还在战场上,击败敌人的美梦。”
“他总有一天会醉死在酒精里的,不过那也很好,至少他是死在梦里的,没什么痛苦。”
“Lydia……”Peter轻轻喊道,停下了脚步。
男人的眼神很温和,收敛了所有的锐利,骨子里的温柔就慢慢透了出来,不留痕迹却无微不至,他看着低着头笑的女孩儿,说道:“阳光之下必有阴影,这不是温迪和汤姆的耻辱,而是那些标榜着光明之人的耻辱。”
女支女迫于生计而逢迎男人,她们不该觉得耻辱,因为应该感到耻辱的是那些需要她们存在却又拒绝承认她们存在的男人们……
曾经枪林弹雨中为政客们的错误决定付出生命健康和青春,如今轮流街头的老兵们,他们不该觉得耻辱,因为应该感到耻辱的是那些背叛了“同生共死,亲如兄弟”的誓言的同伴。
这个世上最不公平最为荒谬的指控,就是安居乐业之人对无家可归之人的指控。
“你们该为自己的现状负责,因为这是你们的所作所为、好吃懒做应得的报应。”Lydia突然笑起来,金色的头发顺着她的动作而微微在风中颤抖。
“Peter,如果有一天你回去了,你大概也会这么说的。”
“I won’t.”男人没有多辩解什么,只是简短地回答道,可是也只要这两个词,似乎就一锤定音了一样。
“我要带你去看些东西,你会喜欢,也绝对没有机会见过的东西。”Lydia突然说道,然后挥了挥手,迅速地奔跑在城市的小巷中,她对这个城市的每条小路都了如指掌。
然后她在一个街口转弯,爬上了一幢老旧大楼的梯子,那个梯子布满了铁锈,踩上去都能听到摇摇欲坠的声音。
“嗨,过来,不要错过了。”女孩爬到了楼顶,然后俯下身子,笑容灿烂地对着男人伸出手,蔚蓝色的眼眸盛满了笑意和期待。
Peter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属于女性的纤细的手指,却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老茧,那不会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学生们白领们的手。
她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浪姑娘,但是她却救了自己,素不相识而极可能给她带来麻烦的陌生男人,她教会他如何以她们那群人的方式生活下去……
他放柔了表情,拉着她的手到了楼顶,他们在屋顶奔跑跳跃,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却又似乎截然不同,流浪姑娘要赶什么东西,一路熟练而飞快地带着路。
直到他们踏上了一个新的屋顶,前面再也没有可以攀爬跳跃的地方,开阔的视野直对着一个城市广场,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橙黄色的路灯保持着温暖的色调,给晚归的人们指路。
“Wait!”Lydia说完后,转身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暗色的广场上。
然后一瞬之间,从广场的圆心出喷射出一道水花,橙色的灯光从水柱中打出来,在黑夜中晕染着朦胧的色泽,很快,细小的水柱以辐射状的纹路向四处扩散。
第一道喷泉围拢着圆心,发出晚霞般的红色光芒……
第二道喷泉绽开一个优美的角度,紫色的灯光变化莫测……
第三道喷泉四溅而开,宛若欢快的瀑布,零散却协调地围成一个细碎的圆圈。
半夜的广场喷泉,是吸引游客的一个景观,不仅仅是国外的旅客,也有年轻的情侣特意在深夜走出来,等着一片黑暗中突然亮起的光明,强烈的对比和冲突让色彩的绚丽达到顶峰。
流浪姑娘转过身来,抬着下巴,颇为挑衅地说道:
“刚才的那句还有下半句……”
男人低沉可靠的声音在楼顶缓缓扩开:“黑暗之中自有光明。”
目之所及,皆是悲哀。
心之所向,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