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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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康元都记得这天晚自习时杜子奋的这声呼唤。他并没有睡熟，不过看书累了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对方将手搭在他额头上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他没有将杜子奋的行为放在心上，也没有纠结于对方唤出的称呼，让他仿若心脏过电般悸动的，是杜子奋那时的眼神。温和的笑意，以及从笑意中涌现出的浓浓苦涩。这样复杂的情感，他无法理解在什么时候，人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可没等他想明白，搭在他额头上的手转而往下捏住了他的脸，一阵痛感传来。
“圆圆，你怎么比我还睡得死？”杜子奋笑得相当惹人厌。
那之后的细节便都模糊了。那时，杜子奋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够体贴，也不够善解人意，可他仍然想对他说，如果你有烦恼可以跟我说，但他终于没有开口。
虽然是南方，到了十二月也开始冷得厉害，转眼元旦过后大学便放假了。杜子奋和康元是本地人，稍微收拾下东西就可以直接回家，很是方便。
今年天冷得厉害，寒风里裹挟着雨丝，直冻得人透骨。杜子奋的生日就在这最冷的一月。
杜子奋的人缘向来很好，就连小学同学都有部分保持了联系。他的生日又在假期，因此每年都是一堆人欢欢乐乐哄闹一场才罢。今年大家进了大学，更如脱缰的野马，寿星公还没发话，便早有人呼朋引伴筹备狂欢。
到了生日这天，天际阴阴沉沉的，风倒是停了。一行浩浩荡荡十几人，先是胡吃海喝了一餐，到了晚上又在KTV开了间豪华包。
众人哄闹着让寿星开场，杜子奋也不推辞，底气十足的先唱了几首，把气氛完美预热了。有人开始坐不住，于是“不怀好意”的闹起场来。
“好歌好嗓可惜孤家寡人啊杜子！”
“那是那是！”
“群众强烈要求情歌对唱！”
“必须的！情歌对唱！”
杜子奋没可奈何的看着一群起哄的朋友：“到底今天是我生日还是我受难啊？你们也得让我休息下把晚饭消化消化吧！”
“有美女还消化个毛球啊！”小胖从座位上蹦起，一把将杜子奋拐到角落弯，故意小声道：“别说兄弟没给你制造机会，喏——”用眼神斜了斜坐沙发的一位女生，以更小的声音说：“人我帮你请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说完，用力拍了拍杜子奋肩膀。
杜子奋被小胖的熊掌拍得岔了气，一阵火辣辣的疼，眼睛望了小胖指的女生一眼。
小胖指的是高中跟杜子奋同班的舒雨，杜子奋一阵无奈。舒雨高中是班上的宣传委员，而杜子奋呢，也是。他们高中是市重点，所在的班又是市重点中的重点班，因此学校的很多宣传任务多半是交给他们班去完成，比如校园里的宣传栏之类，所以他们班比别班多了一名宣传委员。
舒雨是一挺文静的女孩儿，写得一手好字，画画也不错。杜子奋人缘好，平时有板报或宣传任务，找人帮忙没人不应。两人一个里一个外，配合可谓天衣无缝。大概正是因为这个，从高中起班里就公认他俩是一对儿。杜子奋心眼宽，对这些流言本就不在意。为了顾全女生的心理，即使有人问他是不是喜欢舒雨，他也会玩笑般说“人家看不上我”之类的一笔带过。
尽管当事人一个从未表态，一个总是迂回否认，在一干同学心中，他俩不是已经在一起，就是早晚都要在一起。
不可否认，杜子奋对舒雨很有好感，特别是在意识到对康元的感情之前。舒雨的不骄不躁，舒雨的宠辱不惊，舒雨的温和内敛……这个女生的很多方面杜子奋都相当欣赏，甚至在周围同学们的“洗脑”下，一度以为自己对舒雨动了心。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对康元的感情，原来自己会“动心”，仅仅是因为某些方面舒雨和康元的相似。可他们终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对舒雨，杜子奋有赞扬却没有心动，有欣赏却永远不会柔肠百结。这跟对康元，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只要看着康元，便觉他千好万好，怎么瞧都顺眼，连情商低都不再是缺点。这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傻瓜心思，不是喜欢是什么？
有人自作主张点了歌，另一边的人把麦塞给了舒雨，哄笑打趣声中前奏响起，两位当事人相视一望，均是苦笑。
一首林俊杰蔡卓妍合唱的《小酒窝》。杜子奋其实并不喜欢这类甜兮兮的小情歌，不过配合舒雨，还是认认真真的唱完了，赢得了一片夸张的叫好声，接着不知是谁开始喊出“在一起”、“在一起”！
场面热烈得近乎失控，耳边轰炸着好友们善意的玩笑，忽然间，杜子奋心里却涌起了无可名状的怒意和烦躁。
就在他忍不住要发怒时，一直未开口的舒雨说话了，声音并不大，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
“大家不要开杜子的玩笑了，再说，我现在也已经有男朋友了。”
舒雨和在场的人都不算特别熟悉，此时这样一说，包厢里瞬时安静下来，带头起哄的几人都有些尴尬。就在气氛僵硬之时，有人适时解围道：“杜子，你也忒怂了！天时地利人和居然还输了人去！”
众人纷纷附和，杜子奋压住了脾性，把玩笑圆满了：“没办法，早说人家看不上我了。”
包厢的气氛恢复了，小胖自觉好心办了坏事，赶紧加了小吃果盘啤酒，一边上蹿下跳耍宝逗笑，方才的那一点尴尬很快烟消云散。到了散场时分，在座男生几乎全部阵亡，幸存下的几位于是帮忙送人的送人，拦车的拦车，一番折腾下，闪烁着巨大霓虹的KTV门口就只剩下了杜子奋和舒雨。
天更冷了，北风轰鸣着梭巡在午夜的城市。再热闹欢愉的相聚，终免不了最后的曲终人散，只余满目空寂。
看着最后一个人上车离去，杜子奋转身对舒雨道：“今天谢谢你，我……”“我没交男朋友。”不等他说完，舒雨出声打断了他。
“……”杜子奋住了声，表情渐渐端正严肃起来。
“噗”，舒雨却笑出声：“别这么如临大敌，我没什么意思，至少，早已经没有了。”
“对不起。”杜子奋不知道说什么好，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晚了，我送你。”舒雨摇摇头：“不用了，我家很近，我坐车回去。”
终于只剩下杜子奋一个人，脑海里回荡的，是舒雨临去前最后一句话。她说：“一定会有一个人，让你再欢闹也依旧会想起她。”
不是她，是他。杜子奋心里默默道。拿出手机，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二十岁的生日就这样极尽欢腾的开场，又极尽平淡的收场了。盯着手机屏幕，杜子奋拨通了那个号码。
康元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杜子奋说“圆圆，我喝酒了，你来接我”。
坐起身，康元有短时间的茫然。杜子奋从未这么晚给他打过电话，他也从不了解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杜子奋是个怎样的人。
穿上羽绒服系上围巾，来到大街上后还是冷得狠狠打了一个寒噤，头脑却完全清醒了。杜子奋给的是一个有些远的地址，出租车在午夜街道行驶了二十分钟才到。
康元一眼就看见了杜子奋。整座霓虹斑斓的大楼前，只有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灯光在他脸上五光十色，投下魔幻的色彩，还有响彻寒夜的通俗情歌，你爱我我爱你你不爱我可我仍爱着你。
康元小跑步过去，杜子奋从台阶上站起，寒风中，传来丝丝酒气。康元皱起眉：“醉了？”杜子奋笑：“嗯，醉了。”
康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杜子奋。他忽然意识到，长久以来跟自己在一起的杜子奋，一直在配合着自己的步调，所谓的朋友，是杜子奋从来自然的陪伴。而自己，却并没有真正付出过什么，也没有真正去了解对方。
慌乱在心中蔓延开来，康元甚至不知道下一句话说什么好，这样的杜子奋让他陌生，继而再找不回原来相处的心态。
“干嘛？你怎么一副凝重的表情，不过是喝了一点酒。”杜子奋眼神里都是笑意，仿佛醉到深处，灼灼的目光里埋藏着排山倒海的情感。
“我……”杜子奋打断康元的话，从台阶上跃下，一把转过康元的身子往前推去：“走走，回家咯。”
康元踉跄了两步才稳住步子，哪知后背又给杜子奋一撞，一双手绕过脖子搂了过来。“喂圆圆，我头晕的厉害，你背我！”
康元不习惯与人这样亲近，背后杜子奋的声音含混囫囵，夹杂着更为明显的酒气，果然醉了。康元想转身扶住杜子奋，却被杜子奋下一句话阻止了。
“今天我生日，我的生日愿望就是圆圆背我回家，哈、哈！”
康元一僵，心里涌上些许歉意。这是第一次，他知道了杜子奋的生日。
杜子奋不管那么多，醉着酒爬上了康元的背，康元只好尽量稳住他身形，道：“小心点别摔下来。”
杜子奋吃吃笑：“圆圆你真温柔！”
夜深了，除了灯红酒绿的声色场所，其他店面都黯淡了灯光，白日里有多繁华黑夜里便有多寂寥。两人相偎行进在街道上，仿佛走到末日，只剩彼此。
杜子奋温热的呼吸喷在康元颈边，有些痒。康元又怕他睡着受凉，只好以脸颊蹭了蹭他的头：“别睡。”
杜子奋动了动，头埋在康元的围巾里，声音闷闷的：“骗你的，我的生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前……”
有针扎般的疼痛，康元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第一次恼恨自己的拙于言辞，半晌，才呐呐开口：“生日快乐。”
杜子奋圈住康元的双臂紧了紧，“哦圆圆你真可爱！”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调戏：“不如这样，我唱歌给你听？”
说完，竟自顾自开始唱起来。康元从来不听流行歌曲，杜子奋喝了酒又有点吐词不清，咕咕哝哝根本不知道唱了什么。但至少人不会睡着了，康元放下心来。
天空一颗星子都看不见，迷迷蒙蒙一片铁灰。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康元呼出的白气慢慢消散在寒凉的空气里，疏忽间有点点弱芒悠悠飘落，康元抬起头，雪花融化在他的眼睑。
他清晰的听见杜子奋呢喃的歌声。
如果跨越过彼此那道边界，是靠近还是更遥远……
雪渐渐繁密，为这个寒冷又安静的夜晚落下无声的帷幕。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