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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他和其他游客的方向不同,一个人带着行李走在寂静的乡间小路上。姣好的月光为他照明,昏黄的街灯下有许多小生物聚着取暖,耳边是不绝的蝉鸣。夜风袭来,倒也清爽。
      刚刚从和弗朗西斯有关的那些碎片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眼眶是湿的。
      他大口吸着气,空气里还有成熟的南瓜和玉米的味道,这些混着泥土味的清香让他压抑着的心情稍微舒服了点。不远处的阿尔向他招手。他突然觉得惘然,上次专程来看阿尔是多少年前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又自责的情绪在他胸口沉淀翻滚。
      “嗨!吃晚饭了吗?”阿尔的大嗓门与四周静谧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摇摇头,阿尔于是丢来一个汉堡。“我帮你拿行李。”“我就住你家吗?”他上前几步,把拉杆箱交过去。阿尔扫了他一眼,一只手抓住他的。“这附近没有旅店。”其实他早知道这附近没有宿处,但嘴里还是无意识地蹦出了这句话。“松手。”他才发现自己还握着拉杆,于是照做,有些尴尬地让之前不放的那只手抓住背包带。“我又不会……做些什么。”他从阿尔的话里听出了叹息和讽刺,他带着歉意看向阿尔的眼睛,他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聚焦在他的眼睛上。阿尔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出不同寻常的光泽,他说不出哪点不同寻常,但就是和年轻时不一样。阿尔也在看他,他们借由眼神互相探索,却得不出任何结论。
      世态炎凉把他们塑造成了背离儿时形象的人,而且他们早就分道扬镳,在各自的路途上走了很远。
      良久,阿尔说:“进来吧,我给你看他住过的屋子。”他轻轻握住亚瑟的手,用脚带上房门,带他走过走廊。他手心高得离谱的热度让亚瑟在一时间忘记了该如何难过。
      他们停在靠近上楼处的书房门口。阿尔打开灯。书房不大,整个房间一时间尽入眼底。墙纸是和阿尔那种粗线条绝不搭调的由粉至蓝的渐变色,在发黄的落地灯光下有种穷极柔和的美;房间正中间有一张未恢复原状的沙发床,床的正右侧是一个干净简洁的书架,不同种类的书只用方格隔开。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装饰。亚瑟还捕捉到了弗朗西斯从前房间里的干玫瑰花味和很淡的香水味,想必房间的主人并没有离开很久。“他的那些花并不长命,”阿尔说,“它们死了我帮他留着,我想……他也说过,如果是你会想留着的。”在说“他也说过”时站在亚瑟身旁的阿尔作出个自嘲的鬼脸,就像是……
      哦,上帝啊。
      像是认输了。
      “这个,”阿尔从衬衣兜里掏出银色的十字架,“他说他不信教,他不希望被任何东西束缚,但这是你们两个有过的东西所以他戴着。”
      他不希望被任何东西束缚,唯有你,他可以被你束缚。
      早先准备好的问题已在苦涩的感情中分崩离析,他机械地接过磨得光亮的链子,只听阿尔继续讲。
      “弗朗西斯给我打过电话,他告诉我你是他男朋友。我开始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宣战,我有些生气,我跟他说‘亚瑟早给我发卡了’,他却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现在很幸福’。”“在我跟你说之前?”亚瑟有些吃惊。“对,天知道他怎么知道我们俩……”他盯着亚瑟,看到他的双颊有些发红。“他又跟我扯了些别的。弗朗西斯是个很神奇的男人,他的话和表露的方式会让你相信他没有恶意,我的怒气渐消,最后也跟他扯了起来,他跟我说他还记得你们小时候那只折耳猫,我跟他说那只猫是老死的,他说那是好事。”
      亚瑟张开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别见怪,亚瑟,我只是不知道你有这么段儿时情.事罢了,没别的。”“好吧。”内疚让他说不出别的来。他从没想过弗朗西斯会和阿尔交流这些,但这不意味着那个特立独行的家伙不会这么干。“接着说吧。你知道他……他为什么离开你吗?”
      我哪知道那个混蛋在想什么。
      “他有病,在伦敦被检出来。没传染性,是种遗传病,潜伏期很长,从发病到死也很长,会让人一点点失去控制肌肉的能力和神智,最后呼吸衰竭。”
      哦,上帝啊。亚瑟闭上眼,他感到有液体从眼球里渗出来。
      “我猜你和他在伦敦时你没看出来。他是在你们分别的前几天才知道这事的,他表现得应该很从容吧,你们最后的那些天……”我们最后的那些天,对,亚瑟把那些潜藏于记忆深处的画面掘开,那是平淡又温馨的二人世界,其间弗朗西斯还请他吃了法式大餐,不得不说那生牛肉的味儿简直糟糕极了。“……我问他为什么去战场。”“什么?”亚瑟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打着颤。“‘在那残忍又足见人间真情的地方,人们很容易忘掉一些事,因为他们无暇顾及镜头上的残酷、美好及他们的生命以外的东西。我想把能忘的都忘了,少点惦念,只需记得亚瑟这个符号。’”
      哦……哦。真是够恶心够漂亮够绝妙的告白。
      “他之所以离开你,大概是不想你难过。他预见到自己发病会是什么样子,他不想你太痛苦。这是我的解读。把你叫到这也非他的意愿,是我觉得过意不去。你知道,他拄着拐杖……”别逗了,拄着拐杖的弗朗西斯……天呐。“他拄着拐杖来我门口,他是我认识的德/国医生的病人,那个把头梳得光亮的德/国/人告诉我他被流弹伤了腿,在他自己估计的时间到前就撤了。”
      他怎么敢拿自己的命估计?他怎么能被伤到?亚瑟觉得胸口很闷,他伸出手触摸墙纸,他在想这房间的主人所感到的痛楚。
      “他信任我,他把他剩下的岁月托付给我。不仅因为我是医生的,他觉得只有在我这……他知道我爱你,亚瑟。他也许觉得我不会把真相告诉你,因为我爱你。”
      亚瑟想他暂且没有勇气睁开眼看阿尔。
      “但我的爱和他的爱在某些方面不同,我一定会带你来,可绝不会让他活着见你,那对你们两个都是折磨。他无法不思念你,你可以看看床头柜里那些没寄出的信。”
      阿尔给他时间消化,再说:“快把汉堡吃了,我去给你沏茶。本Hero这有格林伯爵哟。”
      “谢谢你,阿尔,我……我不知道……”“别说了,亚瑟。”
      阿尔拍拍他的肩膀。
      “别再说了。”
      直到阿尔的背影彻底消失,亚瑟终于瘫软在地上。冰凉的银质链子在手中让那个被捏了好久的汉堡显得更烫手。他呼吸着,呼吸着弗朗西斯留下的味道,想象弗朗西斯最后的样子。“失去控制肌肉的能力和神智”。如果我真在他旁边,会不会因此发疯?别逗了,怎么可能。
      但弗朗西斯觉得他会,阿尔弗雷德觉得他会。也许真正不了解自己的人正是亚瑟.柯克兰。
      半响他爬起来,把床头柜打开,前两个抽屉想来装过弗朗西斯的衣物,现在已被收拾空了。最下面的抽屉里有阿尔为他收集好的用手绢抱着的干花瓣,还有一摞信封,连地址都写好了,就是没贴邮票。亚瑟打开最上面的那封,粉色的卡片从牛皮信封里露出一角。
      他到底多喜欢粉色啊。
      亚瑟几次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去阅读上面的文字。虽然字迹工整,但看得出文字的主人拿笔已经很吃力,字母的边缘因停笔时间过长而出现黑点。
      “亲爱的亚瑟:
      你好。
      我不知道阿尔弗雷德会不会带你来这,我希望他不会,但如果他这么做了也请你原谅他。
      这是我写的最后一封信了,但它不是遗书。我学不来那个可悲可怜的维特,我只是没力气再写字。我不会写遗书,你要知道,写完它之后我仍会平静地生活,追忆和你的时光,然后平静地死去。
      有些话还是想提一句。亚瑟,在咱们第一次见面你把我错认成女孩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有趣,哥哥我就喜欢你了。我还记得我教你画油画,这事你之前跟我聊天时没说起过,兴许忘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教你东西,我自诩聪明是一回事,从喜欢的人那得到肯定是另一回事。天呐,我该怎么对你说我喜欢你?我该怎么对一个老和我对着干的人说这句话?我要是再坚持一点那时候就告诉你了。不过咱们恋爱那会说也不迟。现在的我则可以更不假思索地跟你说‘我喜欢你,亚瑟’。
      祝你幸福。对不起,我不能像王湾说的那样和你一起幸福,我衷心希望你事业上的成功和今后的爱人能让你感到满足,而我则可以靠有你的记忆得到宽慰。所以我的病,虽然我因为它而离开你这点让我心碎,但我现在并不痛苦,阿尔弗雷德告诉我你获得的成绩,我也看过近来你的照片,你的笑不是装出来的。真好,我觉得已经了无遗憾。
      哦,差点忘了。祝你生日快乐,我的亚瑟。
      3rd March, 20xx”
      他把卡片放回信封,一种无可名状的平静将他包裹。
      “一切并非偶然,但又充满了机遇性。”他们的相遇,他们的相恋,他们的分离,他们彼此之间的厌恶与信任全部是他们自己造成的,然而这些在喜欢听故事的人看又是如此巧合得不可思议。他没读剩下的信,只是回头看看不知何时端好茶站在门口的阿尔,指指那个抽屉说:“我把它们带走了。”阿尔歪歪头,说“请便”。
      他吃了阿尔为他准备的晚饭,当晚就在弗朗西斯的房间睡下。他以为会做有关弗朗西斯的梦但他没有。在一片空白的梦境里他仿若感受到了死亡的神秘和安宁。醒来离开房间的时候他轻声对那张沙发床说:“别了。”
      “别了,这个……”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用过早餐,他和阿尔道别。阿尔在他走之前拉住他的手,把他拉近,他以为他会吻吻他的侧脸但阿尔没有,不知为何感到失落的亚瑟只是被他轻轻环住。他允许他抱了他一会,阿尔放开手的时候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再见,亚瑟。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我知道了,谢谢你。”
      金色的辉光打在他来时的那条小路上。他今天就会乘班机飞去巴黎,因为弗朗西斯说过“气派果然是巴黎”,而那鬼地方究竟有什么好的他还没见识过呢。
      亚瑟松口气。
      阳光穿过一层又一层树叶打在正位于亚瑟颈窝的十字架上,项链的银色被光打得更显明艳,亚瑟瞧瞧它,对自己说:“嘿,这回可不能再弄丢啦。”
      “走吧。”他说,“走吧,亚瑟。”他最后回身看了一眼阿尔的房子,就向前走了。漂亮的日光沐浴着他脚下的土地,他看见前方白桦林里,枝桠间隙间那些尚有活力的叶片反映出了微弱的光芒。夏日尚未结束,并不是很冷。他挽起帽衫的袖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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