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杨戬篇·当时惘然（六） ...
-
待我神游完毕的时候，沉香已经数尽了我的‘罪责’。
“杨戬！今日我就要代三界，除了你这个祸害！”
泛着流光的巨斧带着凛冽的法力横扫而来，我呆呆地看着，手里头的三尖两刃枪竟无力抬起。也许，就这样吧，就这样死去了，便恰好可以偿了这些年的罪孽。也许我还能留下一丝神念，可以去西海看看，看看她……
“锵！”金铁交击的声音在咫尺炸响，震得整个视野都在晃动，我却瞪大了眼睛，不敢错过半点，生怕一眨眼，一切变作幻影。
但实际，这的确是幻影。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腰间的金鳞配饰金光大放，化作幻影为我挡下了巨斧。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身姿，熟悉的弯刀。
金色的幻影目光空洞，双手的弯刀稳稳地架住巨斧，将我护在身后，执着到执拗。
“三……三姨母！”沉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幻影。
他的一声三姨母唤回了我的神智。寸心，真的是你……原来，真的是你……
我恍然如坠云端，飘然虚浮，迷茫地伸出手去触碰：“寸心？”
可幻影究竟是幻影，手掌直直地穿了过去，把掌心也染成金色。
金色的幻影仿佛能感觉到我的触碰，回过头来，眼神依旧空洞，却扬起了嘴角，朝我一笑。
眼眶顿时热了，几乎就掉下泪来。
寸心，你可知，我有多想念你的笑容？
幻影又扭过头去，猛然使力，沉香被推开半步。然后还未等沉香回过神来，幻影欺身而上，双手的弯刀划动，道道金色的刀锋飞射而出。
我贪婪地看着，看着那飞舞的裙摆，利落的身姿。巾帼不让须眉的骄傲女子，英姿飒爽的风姿自那年的伏魔大战后已成绝唱。嫁给我成为杨夫人的她，洗手做羹汤，多少年没有再这般大展身手，傲视敌手？
我贪看她的模样，却忘了身后。
“杨戬！今天我要杀你了，给我姐姐报仇！”敖春轮着钉耙，从身后扑过来，我反应过来时已经不及抵挡。
“主人！”“干爹！”哮天犬和小玉急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飘渺得几乎辨认不清。
我认命地要闭上眼，却又是金光一闪，金色的幻影已经先一步挡在我身前。
“不——”我呼喊，但是钉耙却已经打下，金色的幻影被打散，点点金星烟花一般炸开。
“寸心！”好像心也在同时被打碎！我慌乱地想用手截住那些飞散的金色光点，“寸心！别走！寸心！”
但是晚了，金色的光点在掌心里渐次熄灭，已经失去了光泽的配饰从半空跌落下，原本的金鳞变成褐色，摔在地上，一分为二。
我狼狈地扑倒在地上，把碎了的配饰握进手里，小心翼翼地想拼回去，手掌却在颤抖，怎么也合不拢两个缺口。
“不，寸心，寸心，寸心……”我发了疯一般呢喃着她的名字，想把两片残片拼回去，好像这样就能拼凑回我们的一切。
“干爹！干爹！”有人在叫我，但是我不愿意听。
“干爹！你别这样！你不要吓小玉！”别吵我！快要拼回去了，寸心……
“干爹！”一双手伸过来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我红着眼要甩开，却被下一句话定住身形，“干爹！那不是干娘！干娘没死！她在西海等你呢！寸心在西海等着杨戬！”
她在等我？寸心还在等杨戬吗？
我终于抬起头，视线里是小玉满是泪痕的脸：“干爹！”
“小……玉……”干涩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还在，对吗？”
“嗯，嗯！”小玉哭着点头。
“杨戬！振作起来！”敖听心不知什么时候竟也来了，“修改天条还没有完成呢！”
“舅舅！”沉香竟是哭着跪了下来，显然是在我失神的那段时间里，已经知道了一切，“对不起，我不配作你的外甥……”
“二爷！”众人的表情也满是愧疚，望着我红了眼眶。
“干爹！”小玉握着我的手，担心地望着我，“我们一起去救三圣母，然后，我们去找干娘！好不好？”
找她吗？我还能见到她吗？
我想起了一千年的挣扎，想起了这几百年来的忍辱负重，想起了所有的痛彻心扉……
心中豁然开朗。
为何不去找她？等天条修改之后，杨戬再没有忍辱负重的意义，对天下人也有了交代，从此以后，除了她，还有什么是我在意的？
“好。”我扯开嘴角，反握住小玉的手，用力地承诺。
*
未料想，到了最后，竟还是这么难。
小玉化了灯芯，助沉香达成大道，劈开乾坤钵，劈开华山，却在山中发现了五彩石。
“哈哈！杨戬！你谋划了百年，忍辱负重，却还是不及我！”王母的笑声从九重天阙传下来，“救你妹妹，还是要保住五彩石中的新天条？”
“舅舅？”沉香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又望望囚笼中早已经泪流满面的三妹。
天条？还是亲人？到了最后，竟还是这种残忍的选择！
我握紧拳头，心中翻滚着怒意。
“哦！错了！”王母的声音里竟有着幸灾乐祸，“应该说，你是要选你的宝贝妹妹杨婵，还是要选你的妻子，敖寸心呢？”
“你什么意思！”我一个激灵，似乎想通了什么。
“五彩石中的天条，由天下最纯正的金木水火土四大元素孕育而成，至情之水，哪有比痴情龙族的水系龙珠更好的？”
我想起蟠桃宴，想起瑶池，寸心苍白着脸庞，气息微弱。
“你取了她的龙珠！”滔天的狂怒化作洪水，淹没我所有的理智。
“那多无趣！”王母咯咯地笑，“这是她自愿的！她知道你杨戬放不下这天下苍生，又知道你杨戬有这千年情劫，却还是飞蛾扑火，入了我的圈套！你知道当年破虎崖，你看到的是什么？哈哈！你以为那是谁？那不过是我的凤凰簪化作的幻影！可笑你杨戬关心则乱，空练就了一只天眼却没有看出来！”
“我早就知道你做这个司法天神别有目的！至情之水本可以用一杯弱水来替代，我却为何要选敖寸心？当然是为了你！为了叫你杨戬投鼠忌器！如今这五彩石就在眼前，你杨戬要不就舍了敖寸心，救出妹妹然后自己修著新天条；要么就舍了杨婵，守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世的新天条，让你的心上人苟延残喘！”
方才破乾坤钵时受的内伤，此时再压不住，我胸腔一震，黑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舅舅！”“二哥！”沉香和三妹的呼喊远得似在天边，眼前花白一片，闪过的全都是寸心的剪影。
寸心，寸心，寸心，一寸相思一寸心，如今却成灰烬。
“舅舅，舅舅！”沉香扑到我的身侧，尾音里带着哭腔。
“二哥！二哥！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嫂子……”三妹撕心裂肺地哭着，声声断肠。
对不起？对不起谁？
我吗？杨戬罪孽深重，糊涂之至，有谁能负我？
寸心吗？哈哈，说起对不起她，有谁及得过杨戬？
“舅舅，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沉香道，眼里却全是悲戚，好像希望我能再次给他希望。
可如今，我自己都已经绝望，哪里还能有希望？
我苦笑，摇了摇头，口里的血接连吐出，如何都止不住。
“沉香……舅舅，真的错了……”
“负了苍生，也负了自己的心。”
“若说遗憾，便是……能再得她笑着，叫我一声夫君……”
“此生足矣……”
黑暗汹涌而来，瞬间灭顶，恍恍惚惚还听到沉香的叫声：“舅舅！舅舅！舅舅醒醒！五彩石！五彩石……发光……别……”
我已然听不清一切，却在眼前放大了清晰的画面。
杨府门口，她提着灯笼，浅笑盈盈。
“夫君！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杨戬篇·当时惘然（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