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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

  •   这场夏雨一落好几天,沈幽干脆叫乔兴接了雨水拿来用。因古代没有工业废气污染,这些天然蒸发的水蒸气凝结成雨滴,想必要比泉水还干净。沈幽身先士卒拿来喝,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反比井水更易入口。
      这些天她的情绪基本恢复如初,只是恰逢雨季叫人没由来的烦闷。她端着马扎坐在厅堂里拖着下巴看屋外雨帘,朝夕下雨也不知积了多少水。所幸李家别院地势较高,院子里的水都淌到下坡去了。
      梨树上时不时有半生不熟的梨子被雨打落,沈幽捡了几个屯在篮筐里。她啃着酸不拉几的梨子,抬头正看到乔兴满面忧色的冲过来。
      他气喘如牛道:“杨姑娘,不好了!发大水了!”
      刚啃了两口的梨子从沈幽手里滚到地上,她大惊失色道:“怎么回事?!”
      乔兴撑着膝盖咽了口口水:“我们去找经师再说。”说罢他支起身子随沈幽一块儿往东小院赶,彼时赵充正在看书,见他俩匆匆到来便知有事。
      乔兴指着外头:“经师,发大水了,我刚才去陈大郎家看他们娘俩,发现村里地势低的几户人家已经被淹。怎么办?”
      赵充放下书卷朝外看了看雨势,当即拍板道:“二公子嘱咐过照顾好陈大郎他们,先把他们接过来安置,顺便看看灾情如何,现在就走。”他转向沈幽,“香儿,你留在这里,我们去去就回。”
      沈幽已经有些吓坏,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没遭过旱灾水灾,连地震都没有,看着窗外连绵大雨,她只能紧张的跟在赵充身后:“我同你们一起去。”
      赵充滞身看她,眉间紧锁:“跟着我,不准乱跑。”
      沈幽应声,随后跟着他们拿了家里所有的伞和蓑衣往下坡去。往日常走的路此时已经泥泞不堪,沈幽没走几步就一脚泥浆,水洼处甚至绕都绕不过去只能淌水。赵充伸手牵起她,一脸不放心的叹气道:“拉紧。”
      三人踉踉跄跄赶到村中时,有些交好的村邻已经把受了灾的下坡人家接到家中,不少人正在帮着搬运粮食家具。等他们赶到陈大郎家,沈幽发现那也已经被水淹至小腿,眼看他那泥堆似的屋子已经摇摇欲坠,而陈大郎只能担惊受怕地躺在炕上手足无措。炕上堆着他们家唯一值点钱的几篮豆子和一袋米面,陈大娘坐在炕边泪眼婆娑嘟囔着。
      “我背大郞,乔兴你把这些粮食都扛着,香儿你扶着大娘回去。”赵充当机立断。
      眼看有人来救,陈大郎登时忍不住落泪,直爬起来要给他们磕头,赵充急忙拦住他:“别弄这些,李二公子特意嘱咐照顾你们,你们安心住便是。”说罢,赵充淌水站定在他身前,陈大郎掀开被子伸手勾住赵充脖子,这才折腾着被赵充背到身上。
      他们三人带着陈大郎、陈大娘往李家别院赶,路上村民凑在门口朝他们指指点点,只道是这陈大郎摊上了好事。
      沈幽一路看来,顿觉恐怕灾情只会更加严重:“大郎,以前这里遭过水灾么?”
      陈大郎摇头,忍不住哭道:“这是头一回!雨下了好几天,是不是龙王发怒了?”
      沈幽自然不会相信这些牛鬼蛇神,眼下最要紧的是安置灾民。但她从没经历过水灾,陈家村又地处偏僻,若是水势较大,极可能沿沔水河畔的村庄都要受难,到时候政府必然分身乏术。想起九八年水难,沈幽这才想起国家的好,而眼下是指望不到了。
      赵充与沈幽想的一致,若是雨势不停,恐怕灾情只会愈演愈烈,如果房屋垮塌就会造成更大伤亡。他忧心下坡村民,而那些住在高地的人似乎并未意识到危险。

      将陈大郎和陈大娘安置到东小院最后一间厢房后赵充和乔兴又折回村里,沈幽则呆在家中照顾两人。她向大郎打听村中情况,晓得了上坡还有几家人家应该没有危险,撇去这些人,剩下统共一百来口,他们扛不了多久!
      她想着再发展下去恐怕只能把那一百来人安置进他们这些上坡人家。下坡与上坡的海拔差至少有10米左右,想来还能支撑一些时候。现在只盼天公作美了。
      待赵充、乔兴折返回别院,他们又带了五个乡邻过来。赵充拧着身上湿透的衣服道:“下坡淹了的八户人家已经分别安置,但水势仍在上涨。想想怎么办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李家别院地方大,又处高地,能安置多少就安置多少呗。唯一的问题是,这座宅邸并不属于他们。赵充担忧的正是这个问题,他看向沈幽,两人十分默契的想到了一处。
      “先斩后奏!”
      “先安顿灾民。”
      赵充紧锁的眉间略有舒展,看向沈幽的目光也充盈着温柔:“献王殿下仁善,事后必会传诵乡间。”
      沈幽无奈笑答:“会的。”
      现在只能静候水势如何,赵充已经找了跟竹杖插在淹水的下坡处,且吩咐了临近的居民随时关注水势高度,一旦越过竹杖最上面三节立刻进行转移。
      沈幽此刻看向檐下雨帘再不觉得惬意安适,这静缓上浮的水才叫可怕,不知不觉间就淹没大片良田,催垮民间屋宅,眼睁睁的看着人间垮没。对这没遭过水灾的陈家村民来说,无异于温水煮青蛙。
      几人在厅堂内分外焦灼,没多久陈大爷牵着自己的命根子宝驹寻上来,他看着赵充沈幽就要下跪,赵充急忙扶起他,问清原委才晓得他放不下宝驹,想让它在李家马厩里避避难。沈幽二话不说把浑身湿透的老马宝驹往宅门边的空马厩里牵:“你放心,雨停前宝驹就放心留在这儿吧。边上还有很多草料供它吃。”
      陈大爷涕泪横流,只道是雨再下下去恐怕他家也得淹了。沈幽与赵充对视一眼,问道:“十里八乡你最熟悉,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是最低洼处吗?”
      陈大爷擦擦眼泪,答:“噢噢,那里倒没人住,可外间要是派人来却一定要经过那,眼下必定已经成湖了,哎……”
      “别着急。”赵充凝神想了想,“你传下去,就说若是下面都淹了,献王殿下愿意将此处宅邸作为避难所接纳灾民,你叫那些住在高地的邻里相互传达此事,到时候能若能帮着安置灾民,等水灾过去自有嘉奖。另外,让他们每四到五户就结成对,推一个身体健壮的户长出来,一有情况就来这里汇报。”
      “好!”陈大爷朝他深深一拜,“多谢赵经师相助,我们陈家村真是拖了你的福。”
      赵充急忙纠正道:“都是献王殿下吩咐的,要谢就谢皇帝陛下和献王殿下,知道吗。”
      陈大爷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才出了宅子返回村里。

      夏雨不停,第三日凌晨天刚放亮,沈幽将醒未醒,躺在床上才忽然意识到棚里的鸡这几天都焉焉的,这个时候连啼鸣声都听不到。没等多想,赵充忽然敲着房门喊道:“香儿,快起来。沔水上游决堤,村里都淹了。”
      她闻讯急忙跳起来穿衣服,开门就看到赵充一脸苍白地站在廊下:“村民呢?”
      “昨天后半夜上游江水突然涌过来,不少人当时还在睡。几个户长已经带人投奔这里,不过……”赵充顿了顿,“已经淹死了十一人。”
      沈幽登时脑中发昏有些站不住,那些村里凑在一起剥豆子的大娘大妈,穿着开裆裤扛着锄头面色黑红的老农,还有半人高的小孩子,在被水没过头顶的一瞬间恐怕都还没意识到灾洪已来吧……
      此刻厅堂里已经拥聚了几十口子,他们一见到赵充和沈幽便在陈大爷的带领下纷纷跪下,赵充沈幽急忙上前扶起近身的那几人,大家满面愁容,气氛格外凝重。原本空旷的厅堂虽挤满了人却毫无热闹之感,只一片懊丧萧瑟。
      “乔兴,你安排老弱妇孺先安顿,粮食各家自管。”赵充掉头看向陈大爷,“你带人拆下这家里的门板跟我走。”
      陈大爷立刻吩咐下去,几个壮汉马上拆了厨房的两扇大门及厅堂前的六扇板门。一行人浩浩汤汤往下坡走,不多久赵充就发现水势竟已经漫过了村中大部分民宅!几个家中半淹的村民正在搬离,不远处还有几人正坐在房顶上等人救。远处的水面上早看不见民居,只剩几个破落的房顶和四处飘着的木盆、篱笆、,甚至还有不少家畜尸体。
      赵充指着身后几人道:“每三人推着一扇门板去前面救人,要快!屋顶随时会塌。”大家闻言不再耽搁,会水的几人身先士卒推着门板朝前面游去。
      就在不远处,沈幽发现一人从水里挣扎着冒头攀住屋檐,颇为难堪地爬上屋顶。旁边那只大黄狗分外眼熟,竟是陈三儿!
      她愤恨的看向那处,可现在只她和赵充身边还有扇门板,其他人已经去远处施救。距离他最近的只有他俩,赵充知道沈幽为难,拍着她的肩膀道:“你在这呆着,我去去就来。”
      赵充刚走几步沈幽就看到陈三儿家屋顶边又有一只手伸出水面,陈三儿喘着粗气把水里半裸的女人拽上屋顶,远远看着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话。那人正是佟寡妇。
      沈幽心下不忍,佟寡妇毕竟为她说过话,而赵充一人过去恐有不便。她咬咬牙跟上赵充:“我也去。”
      赵充不无惊讶地看着沈幽,最终也只轻叹一声,缓缓道:“在水里抓着我别松手。”

      赵充扶着沈幽涉水,巨大的水压袭来,如果没有身边的门板靠着沈幽估计支撑不了多久。她心里五味杂陈地朝陈三儿他们靠近,陈三儿上身赤膊,湿透的薄裤子贴着他下身,沈幽看着那张嘴脸只觉得阵阵反胃,可眼下人命关天,她不能任性。
      还有五米左右就到了,陈三儿早看到他们俩,今时今日他倒没了往日嚣张,沉默着看沈幽推着门板朝他们靠近。
      陈三儿坐卧不定便站起来掩饰内心尴尬,谁知他刚站起身脚下屋顶就呈现一幅坍塌趋势。赵充喊道:“别动!”
      佟寡妇哭得泣不成声,凄厉的叫喊声直冲沈幽脑门,她推着门板加快游速朝佟寡妇赶去,心里只盼屋顶慢些塌。
      只可惜陈三儿家屋顶终是在他们赶到前塌了,佟寡妇呛着水朝沈幽哭喊,沈幽急忙用力把木板推到他俩身边,大黄狗无措地游在陈三儿边上,嘴里还叼着即将没顶的陈三儿的胳膊。因屋顶塌陷掉进水里的陈三儿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死命一抓,直把大黄狗往水里摁,这才借了力冒出水来。
      大黄狗被他摁在水中险些丧命,沈幽看着这一幕心酸难忍,恨不得直接把这王-八蛋溺死。
      赵充见状游到他俩身边,一把捞起虚脱的佟寡妇,陈三儿急忙过去扶了一把,这才把有些失了神志的佟寡妇弄到门板上。沈幽心想,他这回倒没只想着自己。
      陈三儿有了赵充帮忙,沈幽便游到大黄狗身边抱起它放到门板上。大黄狗鼻腔里呛了水,猛力咳了几声才缓过来。它见陈三儿靠在门板一边,便拖着疲累的身子蹭过去,轻轻把头搁在自家主人手臂上。
      陈三儿骂道:“该死的畜生,远着点。”
      见他要推开大黄,沈幽呵斥道:“住手。”
      陈三儿讪讪看她一眼不再言语。
      几人合力推着昏迷过去的佟寡妇往岸上游,黄豆大小的雨点噼啪打在几人身上。没人想再说话,这雨声和雨水淹没了整个陈家村的人心。沈幽任凭那雨水流进眼睛中,仿佛这样便能挡住满目苍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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