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西皮》沉溺入梦的草

4、不速之客

　　四柱雕龙大床铺了柔软的丝绸面子，花色羽被拢住男人的躯体，轻微隆起。滑软的幔帐自凤盘圆顶倾泻而下，随着悄然滑进房来的清风涟漪晃动。拉近视角，繁花怒放的墙纸占据四面方墙，凹凸有致的精妙花纹，宽大的墙壁，绚丽的色彩。
　　金铜烛台恪尽职守地驻守在房门一侧的立柜之上。
　　漆金的门把。
　　黑漆的钥匙孔……
　　卧房被明艳的绿色和红色衬以璀璨炫目，不乏古老贵族的气质。
　　西皮苏醒后先是感慨好友的一番款待，这间卧房无疑为神奇山庄的尊贵客人准备。接着西皮嗤笑自己的寄人篱下，想着比奇顾念一点旧情，就不该让西皮法伊丝感到凄茫的流水无根和浮萍漂泊。在此失去归宿感。
　　西皮法伊丝在失去老朋友比奇后也失去了最为珍视的归属感。
　　西皮瞪视碧绿色的幔帐，心中烦躁。
　　忽然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轻微的吱嘎声引起西皮的注意。
　　一条人影从半开的窗户跃入房中。
　　此时天光大亮，西皮眯起眼，不清楚自己从西府良小花园倒下后睡了多久，现在陌生人的造访令他好奇。白天的庄园，尤其是这间奢华的卧房，多数人以外房中无人。西皮想着对方进来偷窃或者藏匿踪迹？试胆的冒险者游戏？
　　来人拥有成年人的身高，在窗前晃动，每每紧贴墙面向外探看。
　　他（她）的动作很小心，一手轻缓地关上窗户。
　　迅即窗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没有。”有人在窗外交谈。
　　“小心些，附近是西皮少爷。”另一人低声说道。
　　“必须抓住他！”甚是威严的低喝。
　　“这儿只有一眼见到底的草坪和水池。莱西，去前院的草坪，莱东，屋后的水池喷泉仔细搜索。梅莉和我进屋搜查。”他利落地吩咐大家的行动。西皮认出声音的主人是默里艾比夫人（这个讨厌的混血贵族！）的得力助手——管家言伯，一个四十多岁的正经男人。
　　就在陌生访客趁着言伯进屋搜索之际打算好从窗户落跑，管家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安守住窗口。”使得他（她）跨上窗台的一只脚难堪地定住，随后身子一矮，来人悄无声息地钻入床底。
　　西皮莞尔。
　　唐突的来客从头到尾没有认真地看过房内的情形。
　　大概吧，西皮心里大笑，对方钻入床底的一瞬会看见一双摆放整齐的睡拖，然后？他（她）会因为自己的动静没有打扰熟睡的屋主（西皮法伊丝）而沾沾自喜？当然，也会为管家的紧追不舍感到头疼。但谁管呢？
　　这时候管家已经开始在屋里搜找。继礼貌的敲门，在门外静等，一分钟后管家取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屋。言伯和女仆梅莉在外屋细致地翻找所有能藏下一个成年人大小的储物柜和大小摆设家具，一无所获后矛头直指里屋，于是敲响漆金雕花的卧室房门。
　　“西皮少爷？”管家恭谨地询问。
　　“西皮少爷在吗？”紧接而来的第二声询问冷静自持。
　　西皮咕哝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足够房外的和床底的人听见。
　　“西皮少爷？”
　　西皮侧身，慢吞吞地下床。
　　管家静默，没多久谨慎地又问：“您身体还没恢复吗？”
　　西皮半趴在床前的地毯上，一手撩高及地的绸面，右手按住床铺，脑袋压低后伸进床底。
　　他看到缩在床脚的黑影。瞬间一个攻击魔法从对方指尖发出，打来。
　　西皮目光不瞬，在魔法碰触身体的后一秒眨下眼睛。“没用。”他咕哝。魔法随之消失无影。西皮的好视力使他看清黑影脸上的每一丝神情转变，对方瞠大双眼，显得难以置信。于是他侧下脸，告诉对方，“这没什么。”
　　“掌握了黑魔法自然不怕这些雕虫小技。”他傲慢地解释。
　　“西皮少爷？”管家在门外催促。
　　“我猜你需要我的帮助。”西皮说。
　　“打扰您了。”终于无人应答的管家先生冒昧地打开卧室大门。
　　只见床前，白色睡袍的青年没有形象可言。他趴在法伊丝礼兰厚地毯上，脑袋探入床底，一双手抓住法伊丝绿孔雀的床罩边角，光脚、坦露小腿……管家用力地闭上眼，用力睁开，死死绷住面皮后询问：
　　“您这是在……？”抿紧双唇。
　　原本和陌生访客深情（？）凝视的西皮顾自扭下.身子，单方面达成协议后轻语，咏诵一串古老咒文。就似方才的咕哝声。
　　片刻，黑影渐变，接着“喵——”成了矮小黑猫。
　　“比奇，来。”西皮念叨，“来西皮身边。”
　　“小可爱比奇。”
　　“庄主——这是……？”管家惊诧，僵硬的唇线崩溃。
　　言伯的脑子很清楚西皮少爷对谁大喊过“比奇”，是神奇山庄的庄主！
　　下一刻。
　　“喵……”
　　“乖乖。”
　　“猫？”在一大一小从床底钻出后管家眼前发黑。竟然以为一只低劣的黑猫是令人敬仰的老爷！言伯气火攻心，看西皮少爷愈发不顺眼。
　　西皮抱着黑猫，衣衫不整，打量两位不速之客。
　　管家言伯压下怒火。误会一方面是他自己胡乱臆想导致，另一方面由于西皮少爷把庄主和黑猫的昵称放置同一等级造成。管家尽量恭谨地收起心底的奚落和厌恶，他不紧不慢地向没有礼数和教养的西皮少爷说明来意。
　　“非法闯入者？”西皮抚摸黑猫的背脊，不甚兴趣地问着管家言伯。
　　“喵喵……”惬意的哼哼声先管家一步出声。
　　“是。”但见管家脸色难看地回答。
　　“随你们的便。”
　　西皮擦过管家走出卧房，“我出去散散心。”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西皮法伊丝一一远离驻守屋内的女仆梅莉，窗外守候的李安和草坪上的莱西、莱东两人。
　　他走到惯常休憩的灌木丛，躲进灌木丛的草堆上，躺着，两手枕于脑后。
　　西皮注视颜色柔和的枝叶。
　　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蜕变成妩媚的姿态，就在吸取了七彩重光的其中五味：艳红、鲜橙、嫩黄、深蓝和大紫。多么奇妙，他想，青的、绿的、软青的、冷绿的，其中包含了与之相冲（或相符）的五味色彩。竟然还能做到独我的单一。多么奇妙。
　　魔法的吞噬也有愈加精纯的提炼效果。
　　西皮的身旁有只毛色黝黑的小猫，踱步，往来。
　　这只小黑猫在离开管家等人的视线后就跳开西皮的怀抱，然后亦步亦趋西皮的脚步来到灌木丛，很是老大不情愿。
　　“喵……”黑猫甩动尾巴，灰蓝色的眼睛紧盯西皮。
　　四目相对。
　　“喵喵喵。”
　　西皮瞥眼小猫的利爪。
　　“知道鱼吧，随便一条，”他对它说，食指挑起毛茸茸的猫下巴。挠下肚皮的软毛。放开。“吃下去就能解开变身咒语。”
　　“喵？”小猫舔下前肢。
　　“默里艾比老爷是我的朋友，我觉得，你不应该再给我找麻烦。”
　　小黑猫警惕地竖高尾巴，夸张地弓起背脊，不动。忽然它迈动四条短毛腿，后退，退到自认安全的距离就转身一溜烟离开灌木丛。

　　灌木丛。西皮收回目光。
　　神奇山庄最东边的灌木丛是西皮法伊丝和比奇默里艾比年幼时欢乐相聚的秘密基地。
　　阳光大好两位小少爷在避开女仆的地毯式搜寻后躲在这里一起讨论魔法和咒语，不然就思索家族问题，难得一年一次就为对方的生日开动脑筋……他们一本正经地说着年少的奇思妙想，将想法付诸实践，得到或奖励或惩罚的硕果。
　　就在此地，他们为对方敞开心肺——无所顾忌地交流。
　　但可惜默里艾比老爷过了钻树丛的年纪，他的儿女适合这项调皮的活动。
　　西皮小幅度地晃动小腿，脚丫子一边摩擦软嫩的枝叶，伸手摘下一朵紫红色的小花，嚼咬，一边吸纳周遭的魔力（枝叶、花瓣、根茎）。西皮眼底茫然，不知不见陷入了过往的记忆，有关西皮法伊丝的骄傲自大，法伊丝家族对二十一任族长的溺爱，大魔王的示警，混血贵族递交给大魔王的一封封书信——言辞犀利地告发法伊丝族长的各项罪状，十贵族聚会的一次丢尽颜面……
　　最后的叛变。
　　然后是死亡。
　　一度被大家认定的死亡！
　　西皮法伊丝死后魔法大陆得以太平！许多人想过。如今确实呈现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因而在当年下注西皮法伊丝垮台的人全部执掌了要权，至于帮助西皮法伊丝的叛徒——一律失去地位和权势——或死、或流亡、或逃窜。但这不公平！西皮咀嚼花瓣，想道，有失公道。如果狡猾的投毒佬没有成功，西皮法伊丝有一半的胜机赶跑大魔王。
　　而不是被一击将军后靠着假死逃生（这是比奇的主意）。
　　最令人沮丧的是，西皮得承认，生命垂危之际比奇不在他的身边。
　　一个濒临死亡的可怜人（西皮），当他差不多烟气，即便立场不同（比奇），他的敌人也该虚假问候一番，前来探看那最后一眼。
　　“唔……！”但是比奇迅速结婚了。
　　好朋友比奇在西皮没死透多久就娶了一个混血贵族！
　　西皮吐出破碎的花瓣，摘下第二朵，咀嚼。
　　想道，哪怕比奇私自救了中毒身亡的法伊丝族长，他的所作所为依然让人心寒。何况默里艾比老爷要和西皮划清界线。

　　沙沙。脚步声。
　　沙沙。由远及近。

　　男仆子伯站在小径入口，看眼灌木丛。
　　“西皮少爷。”他说。话落瞧见灌木丛晃动，随后晃出一颗脑袋。
　　子伯恭谨地低下头，“老爷找您。”
　　西皮摆脱无忧地的诱惑，跨出灌木丛。
　　男仆即将脱口的下一句“在老爷书房”梗塞在喉咙口。眼下西皮少爷穿了睡衣。睡衣胡乱地套在身上。子伯憋足一口气。
　　西皮少爷没穿鞋子。再瞧头顶，一头卷发带了几片树叶……
　　视线一转。那么西皮少爷嘴里嚼着的是什么东西！草？花？树叶？
　　男仆的眼里有两团烈火燃烧。经过一番心理暗示后他强求自己不去看一张无所谓天崩地裂的脸，降低视线，命令自己深呼吸。
　　“老爷请您去书房。”男仆冷冰冰地说道。
　　“但是恳求您，回房换下睡衣，并且穿上鞋子。”他补充道。
　　“是吗？比奇不会介意的。”西皮回道。
　　“西皮少爷。”
　　“比奇不会大惊小怪的。”
　　西皮神色肯定地拒绝男仆的好意。这是醒来后第三次见到比奇，西皮觉得这是好事，紧接西府良小花园的见面后会是为了什么？不管男仆的愤青脸色，他快步走向默里艾比老爷的书房。驾轻就熟地兜转迷宫似的小路。
　　接近主屋时西皮的妆容备受仆人的异样眼光和闲言碎语。
　　女家庭教师梅尔斯小姐在大厅见到西皮少爷时大喊出声，引得仆人侧目后慌张地又去找地洞要埋起自个儿脑袋。由好心的管家先生带走。女仆珍娜得体地为西皮带路，面无表情地引导后者到达书房外的走廊。
　　敲门。
　　“老爷，西皮少爷来了。”她的声线清晰，汇报。又后退一步方便西皮进入被打开的书房，之后离开为夫人准备茶水。

　　神奇山庄的默里艾比老爷在此拥有至高的权力，有权支配默里艾比封地的人畜物。想当然的，这位老爷地位超凡，受人敬仰，风光无限好。然而默里艾比家族拥有的八位长老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族长的权力。事实在八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一致就某事做下决定，其决策力超越族长的判断，族长（神奇山庄庄主，默里艾比老爷，比奇默里艾比——不论几重身份）有义务执行长老会的决策，这项严苛的决策也包括了族长的废旧与立新。
　　上述体制就十大贵族一视同仁。
　　此刻，默里艾比老爷的书房里就出现了上述两位神秘的长老。一白一黑，长袍加身，兜帽面纱，一柄象征地位的手杖。
　　西皮直奔缄默的默里艾比老爷，视两位长老为无物。
　　默里艾比老爷若有所思地看着西皮，眼底闪过一丝好笑。
　　“选在书房见面，比奇，”西皮愉快地打招呼，给予一个拥抱，“不觉得昏暗难受吗？”
　　“有人偷走了默里艾比一族的黑鸦（守护神）。”比奇语速缓慢地叙说，“就在之前，管家通报有一位可疑人物出现在神奇山庄，接着消失在别洞院（西皮的住所）。”他看到西皮不感兴趣地转过身。又说，“关押黑鸦的密室没有承受大规模的破坏力。仅仅铁栅栏有黑鸦的抓痕，加上钥匙启动魔法锁时魔法暴走造成的小片坍塌。”
　　黑鸦——锁——钥匙。
　　西皮嘟嘟囔囔，心想原来如此。他象征性地给上一句回应：
　　“默里艾比族长要尽心尽力保护钥匙呢。”
　　“钥匙有八道魔法阵看守。这是长老也无能为力的八道魔法。环环相扣，魔力衍生不息。结果魔法阵完好无损的健在，钥匙却不见了。”默里艾比族长头疼地道出实情。
　　“默里艾比族长要小心地给黑鸦上锁呀。”西皮打趣。
　　“魔法钥匙由族长亲自施术。然而咒术被破坏了。”
　　“呵呵，看来默里艾比老爷的魅力不行呀，黑鸦不忠于主人。”
　　“我说过有黑鸦留下的爪痕，这显示黑鸦走得并不心甘情愿。”
　　西皮张嘴欲言，又止。他不认为自己接下去的答词会被肯定。
　　比奇的表情看来认真。西皮连眨两下眼。比奇和两个藏头露尾的老家伙正对他虎视眈眈呢！他的有口无心到此为止。
　　西皮忙收起漫不经心。心里自然浮现一个标准答案：夺舍。九级破坏。灵魂献祭。
　　三种不谋而合的黑魔法。
　　需要实施者奉献生命的三种高级黑魔法。
　　西皮的视线越过比奇，越过俩“无脸”老不休，笔直投向案桌前的魔法阵。
　　魔法阵已经开启。
　　此时阻断系魔法阵中躺着一男一女，外加一朵萎败的粉刺花。
　　心里有了计较。夺舍，奉献粉刺花的花灵（花的生命）巧取门钥匙；九级破坏，燃烧实施者灵魂破坏魔法锁的魔力，是那个脸部焦黑的男人；灵魂献祭，以灵魂喂哺黑鸦，建立新的契约得到黑鸦，是那个眉目间显现狰狞之色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