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倾情》叶忍冬

12、鸢飞

　　雪后的清晨，寒气逼入胸臆的紧抑，一席素白绽立在积雪之上，渲开垂落的墨缎为苍茫白皑的世界点上瑕疵，渐行渐远的模糊去了。

　　他走着，在空荡的死寂中，忽而，停下，站在梅林对面的，是融入苍白的她，天青色在覆落了梅瓣霜雪后，褪色的清冷。

　　“你要去哪？”我开口，声音不如想象中的清晰，僵冷的太久了。

　　“离开。”他说完便要擦过我身侧的走远。

　　我转过冷硬的身子，扯住他的衣袖，颤抖着发声：“不要！”

　　琥珀猫瞳淡淡的映着我不肯放松的脸，不语不动。

　　“我不要你走！”既然我无法将他撇出我的悲哀，那就一同沉沦！

　　“你总是自作主张，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要问问别人的想法！”

　　“放手。”他的发间加进了梅瓣，逸着清浅的冷香，一如他的话语般残冷。

　　“不要！”我更揪紧他的白袖。

　　他扬臂挥开，轻轻的，不看我一眼的走开。

　　我笑了，他总逼我，非要逼得我倾尽所有的达成“想要”。

　　“你不留下我们就一同死掉喔。”我笑吟吟的威胁，我不要他的偿还，不要他的回应，只要他不走远，即使是同死也无所谓。

　　梅香渐渐为腥甜的血气压过，血，滴落在苍白上，化出一个殷红的深穴，然后灼开，漾开……

　　我真是有勇气，放在两天前我不会相信自己居然愚蠢的将手腕割开，只为威胁一个男人不准离去。好好笑，至今，在我的体温一点点流失的现在我依旧不知道我和他算是什么，这样值得么，只为一个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人豁出所剩不多的一缕生气。

　　然而我却没有畏惧，人总会有一两次的犯傻，而我居然两辈子的小气自私都毁在这一刻。

　　他回头，看着我，声音自遥远的彼方送来，而我却听不清楚，连他的口型都看不清，是血流的太多了么，我不是已经习惯了寒冷么，怎么脚却动不了呢，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迈出一步，却跌倒，而他仍旧站在原地，我的泪水又决堤了，好似一旦有了第一次的泛滥救再也无法控制的成为习惯，所以我不喜欢哭，一直以为没有眼泪，原来不是没有只是我不给它机会流淌。

　　泪水将要被冻结在眼里了，眼睛好痛，一口鲜血，喷在纯白上，洒出一片红花，我居然拥有刺目的鲜红可以玷染纯洁呢。

　　身后的一双手臂支撑着我下滑的身子，不是他，他还在我的视线深处，他的身影后，渐渐现出两个人影，一黑一白，他们走近，停在他的身边，是师父和寿。

　　扶着我的双手一收，晕眩中我已然立在了他们三人面前，突然，失血的无力还未适应视线的突变，腰间的血玉玲珑却似疯狂的冲撞，几乎要坠断绳结的剧烈，破碎的玉器敲撞声将梅林的深寂砸坏的刺耳。

　　忽然间模糊的看得到两条黑色的人影在翻飞跳跃，剑剑相拼的摩擦声将脑袋击碎样的轰隆，在他们落在我眼前的瞬间，我看清了，是两张一模一样的容颜，一张是扶荆一张是寿！

　　扶荆似乎不愿伤到寿而一味退让，而寿虽拼命的疯狂却依旧敌不过，就在扶荆闪开他的刹那，他的剑竟转弯向我直刺过来，我愣了，想动也做不到，越来越近的，是寿狰狞狂乱的双眼。

　　我闭上眼，原来根本都用不到我自残，死神都会来领我上路的，人的倒霉在这个时候是不是达到了极至？我竟不是死在猫妖之手，而是死在我一心相信的人手上，但愿寿清醒后不会痛苦，我还真是善良，生死关头还有闲心关怀他人，我是始终不够冷酷呵，然而……算了，他会与我一同死掉，这样就不会离开我了……

　　等了许久都不见痛楚，我睁开眼，却见散开的墨缎长发在眼前被风吹的凌乱起来，然后，白色的衣袂徐徐转过翻飞，越过他的身侧我看到师父和扶荆正在安顿昏阙的寿，我抬眼，对上浅亮的猫瞳，其中的漠然让胸口好痛，好痛。

　　他笑着，我却瞥见他唇角溢出的细细血丝，“你……”是他救了我么，他仍是吝惜生命，却要虚伪的把命给我。

　　“十岁时，我的师叔告诉我两则预言，第二则是我会弑师。”

　　他的声音淡淡冷冷的飘进耳中，我讶然的盯着他，他在说他的过去？弑师，是他曾经告诉过我的么，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个，两则……他说两则——我盯着他澹然的表情不放，哑着声音问他：“第一则是什么？”隐约的猜得到那是很重要的关键，我问的小心翼翼。

　　“我的命数只有三十年之短。”他笑的嘲讽。

　　“今天……”我忽然不想再听下去，因为那会毁了所有我堆砌的藩篱。

　　“今天是最后一天，过了今晚我就是三十岁了。”

　　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甘，不甘天命的决然，不甘生死由天的无力感，是以逆天么，原来他和我是一样的，相反的是上天给他的是死，给我的是生。

　　“你要我陪你？”我仰脸轻问，语气温柔的自己都不相信。有什么理由不陪着他呢，原来我不是只有一个人的孤单。

　　琥珀瞳泽又漾着轻嘲了，“你敢么？”

　　“你要我么，只要你不离开我就陪着你，哪怕只有一天。”敢不敢的还有什么呢，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生死同命呵，他都给了这个，我有什么不敢呢。

　　“一天还是一辈子？”他问。

　　“给你所有你要的。”我笑。

　　他缓缓的滑坐在雪地上，我平视他静谧的猫瞳，浅笑着问：“为什么一直都在逼我？”

　　“因为，你总躲。”

　　我伸出手，环臂搂住他的颈子让他靠在我怀里，轻轻说：“我和你在一起。”

　　血落在雪上，我的和他的，混在一起绞着缠不清楚谁是谁非。

　　雪在舞，梅在飞，天地的时间在这里，静止……

　　“啊，真是惊险，差一点啊。”娃娃脸一脸唏嘘。

　　“要不是你骗那丫头给月殊喂下那种东西他也不会内伤外加中毒的差点归西了。”君涉真气不打一处来，搞什么啊，这家伙找麻烦的技术他认第二没人敢当第一，本来一副药可以解决的事情在他的搅局下差点欢送少年人，切。

　　“人家是好意不让他妄动真气让毒气伤及心脉嘛。”岚千尽扁扁嘴，死不承认他的帮倒忙。

　　“还好你有‘回天’，不然真的很难办了。”温温和和救人的自然是隶属正常人范畴的尹帘风了。

　　“呃，啊，喔，那个——”娃娃脸心虚的闪躲着扶荆打量的眼神，瞪了眼闲在一旁纳凉嗑瓜子的君涉真，好委屈啊，他不过是一时不服上了外人的当而已，何必要做贼心虚的对自家人闪闪躲躲的，啊啊，悔不当初，都是君涉真那个小人，竟然联合外人欺负他！

　　“主人又有什么事在瞒着属下了？”扶荆可以肯定他又惹了麻烦，不然不会这般见不得人的心虚。

　　“没，没啦。”娃娃脸飞快的否认，见杀人眼刀毫不掩饰的砍将过来，忙不迭的躲到温雅好欺的帘风身后不敢再吱声。

　　“嗳，你们说他们算不算是逆伦啊，怎么说月殊也是丫头的师叔吧？”君涉真创造话题的助娃娃脸躲过难关，怎么说这纸契约也是他带了来的，不好再袖手旁观。

　　“你都不介意染指可以作女儿的小女孩了还指称别人逆伦，人家师叔侄怎么也好过你家的父女！”某人天真到根本不晓得顺着台阶下是哪位先哲发明的处世名言，噔噔噔的到处送死。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家‘女儿’那边又拐了你什么呢。”

　　“那边？哪边？”

　　“宫岁阑那边啊。”

　　“啊——我没有，我什么都没作??”

　　我走过窗前，迎进一室的春光，三月了，繁花似锦。

　　“你还睡，不知道梅花早雕，桃花都开了么？”

　　床上的清妍睡颜少了醒时的邪气，好久未见那双琥珀色的猫眼了，曾经我那般的痛恨映着我影子的那片湖泽，而今却怀念起来，呵，最好不是缅怀。

　　我逃得太久了，也躲的太深，太害怕外面的世界，所以活在自己的屏蔽中，不看，不听，不接受，也就不会受伤。实在是保护自己太过，因此自私，只想着自己就好，这样我就只有自己而不会被外来的情感伤到，如果一个人所有的感情都留给了自己，还有什么人能伤害得了呢，然而我不如他那样的坚强到自傲，所以我孤独，想要有人可以陪着我永远又不想被伤到，初初对师父便是如此，是我隔开了他而不是他恋着箐绯的心；再然后，猫妖吸引我，我害怕自己被带离孤独城堡的不安所以一直逃避，而他知道我的怕，所以不停的逼迫，虽然那时讨厌透了他，此刻却感谢他的逼迫，不这样我们永远只有自己的孤独。

　　逆天的惩罚，我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居然就着样过关了，没有天兵天将的阻拦，没有地狱来的索命，我和他，竟都没有死，只是他还在沉睡。是因为我么，本不该存在的人，连带的将别人的命运也篡改了？

　　无解，但我们还活着，这样就好了。

　　其实我比较喜欢睡着的他，这样陪着他很安心，不会被他欺负耍弄，但是，仍是想念他的双眼他的笑呵，所以，我一直等着他。

　　“你是我的妖孽，我总是躲不过你呢。”

　　边说着边掐了掐他白皙的面皮，“你说，你那天是不是故意一大早就跑掉好逼我就范的？狡猾的家伙。”

　　他既是要拖着我一起的，那便不会丢下我一个人，那天的离开，还是要为逼我说出承诺的吧。骄傲又狡猾的家伙，做不来陪我一同抑郁的事就逼我到死，该说他聪明还是极端，知道我的怯懦，也知道若是一味的温柔我必会逃开，所以干脆一直逼迫，也合该我的闭塞性子了，算不算是自作孽呢。

　　“嗳嗳，春天了啊，好想出去放风筝呢。”

　　熬过了冬季，好不容易呵，等到他醒来，是会温柔的微笑还是冷冷的邪笑呢，哎，从来没有直接见过他的温柔呢，用生命相系来拖住我的人，从不明说的人呀……

　　想着想着，就想睡了，春天，多眠的季节。

　　“呵啊——啊——”

　　呵欠打到一半被吓跑，“你——你——你——”

　　“早。”浅亮金色的猫瞳，凉凉的视线淡淡扫过我吓呆了的脸，唇角逸开濯雪懒笑，低哑的恶魔之音再度响起，我的春天，仍是煎熬。